在动乱时代的中国里,生活着那么两种人:一种人像触礁的小船,在迷茫大海中绝望地没下去;一种人像雨后的春笋,在贫瘠的泥土里茁壮地成长起来。胡杏属于后一种。她为此经常感到无限的欢欣,无限的快乐。她时常对自己说道:

“哦,世界上怎么会有延安这么一种奇妙的地方!”

伟大的整风运动教育了每个党员和每个干部,使他们个个人信心十足,喜笑颜开。胡杏就是党所疼爱的儿女们当中的一个。仅仅从外表看起来,她经过了整风学习,看来是更加愉快了,更加轻松了,更加热情了,同时,也更加含蓄了。吴生海逢人就称赞她道:

“广东女子就是热情,广东女子就是活泼。可惜广东女子就是不爱接近男同志!”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够确实知道胡杏的心是多么深地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首先,她从物质方面感觉着很幸福。她从来没有吃过像现在这样香的饭菜,从来没有住过像现在这样宽敞安静的地方;从来没有穿过像现在这样充裕的衣服虽说这些东西都是简朴的,单调的,然而同时却也是充分的,富裕的。她相信这一点对于何守礼、张纪文他们来说,是很难同意的。甚至对于杨承荣和江炳这样的人来说,也不会像自己感觉到的那样重的分量。至于精神方面的幸福,那就更加令人心醉了: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有生命力的马克思主义,什么叫;做口头上的马克思主义,而实际上是在破坏着马克思主义的那么一种东西;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党,党是怎样组织起来的,和每一个党员应该在里面怎样进行积极的活动。而尤其奇妙的是她这个本来识字不多的人,居然也能够嘲笑那些有学问的人所搞出来的党八股。她把这一年半以来的生活跟从前在旧社会那一段长长的生活对照,觉着一个是在天上,一个是在地狱里,简直无法相比。就是同在延安吧,她也觉着最近这个一年半,在五年以来的生活中,更加令人难以忘怀。这样一来,她整个人变了,她的神韵、风采显得更加艳丽,那声音、笑貌显得更加妩媚了。周炳感觉到这种变化。他在路上行车,总希望快点到延安;他到了延安,总希望快点看到胡杏;他看到胡杏以后,总是舍不得离开。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他偶尔回到延安,也很想弄清楚胡杏这种变化,但是因为没有时间和她细谈,也无法得到更深的了解——这年半以来,他工作忙碌,多半时间是在路上奔跑,在延安的时候很短,而离开延安的时候却很长。至于其他的人,虽然和她有点接触,对她的变化也有点感觉,终究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她内心的喜悦和幸福。

一千九百四十三年五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因为适应当前斗争的发展,自动宣布解散了共产国际。六月,国民党利用这个机会,狂喊乱叫什么“解散共产党”,“取消陕北特区”等等。六月十八日,作为支持这种疯狂叫嚷的一种实际行动,国民党将领胡宗南到陕北洛川召开了军事会议,并且,调动了驻守河防的一部分军队,准备进攻陕甘宁边区。就这样子、掀起了第三次反共**。七月四日和六日,八路军朱德总司令分别致电胡宗南、蒋介石,严正抗议国民党军事进犯陕甘宁边区的挑衅活动——对于这种愚蠢行为,边区人民并不畏惧,他们正在中国共产党和边区政府的率领下,进行着英勇的斗争。

一千九百四十三年七月九日,延安各界群众三万多人在从前叫做大砭沟,如今叫做文化沟的一个隐藏在山谷中间的广场上举行了一次气氛十分热烈,又十分隆重的紧急动员大会,发出呼吁团结,反对内战的通电。胡杏和整个延安县委的同志一道参加了这次的大会。她也和同志们同样地感觉到无比的愤怒和无比的兴奋。在她来回走二十里路去参加大会的路程当中,她都经常想起许多事情,可是,不知道跟什么人讲才好。想找周炳详细痛快地谈一个晚上,可是,周炳这个时候又恰恰不在延安。

在那次紧急动员大会的约莫十天以后,七月二十日,延安县委属下的各级机关同时展开了一个抢救运动。这抢救运动的意思就是说,边区周围的战争危险已经逼在眉睫,一触即发,全体于部必须展开一个突击性的运动,把隐藏在干部队伍中的特务分子挖出来,并且帮助他们改邪归正,回到人民这方面来,以便一心一意,共同保卫边区。

当无早上,延安县东川曹店区一乡支书兼乡长曹步有天刚刚亮就走出家门,准备上县委去。在路上,他碰见了东川曹店区二乡的支书曹德旺。他问曹德旺这么早上哪里去,曹德旺说要到县里去,于是,这一老一少两位支部书记就相跟着到县委找到了县长茆能文。茆能文是最没有官架子的人,平时好相与,而曹步有跟曹德旺又是老热人,也不拘礼,一进窑门就坐到炕上去抽烟。茆能文问他们一老一少,这么早爬到山上来干什么,他两个人七嘴八舌地向茆能文诉苦,说干别的事情都可以,再辛苦,再危险他们都不怕,可是要他们抢救何守礼跟李为淑,他们都不干。茆能文对他们开玩笑道:“你们都怕闻粪人了?”曹步有跟曹德旺同声答应道:“怕咧,怕咧,咋不怕?”曹步有还加上说:“人家是高级闻粪人,是大学生,又是一个闺女,还是一个非党人士,我怎么惹得起呀?”曹德旺也接着说:“那个倒是个党员,可是——一个女的,又没有出嫁,你碰也不敢碰,斗也不能斗,你怎么去抢救她呀?”茆能文说:“怕是怕,谁不怕呢?我也害怕。我才刚刚开始认字,说老实话,看见他们,心里面就发慌。可是,发慌也罢,害怕也罢,总得去接触他们,总得去做工作呀。你们两个人的情绪就不对头。”

正在这个时候,南川桃林区三乡支书王志万、南川桃林区四乡乡长王志发和四乡支书王贵堂正在隔壁组织部副部长高克业的窑里谈话。他们正在向县委组织方面的这个负责人诉苦,说安排他们做什么工作都行,哪怕叫他们去打仗都不成问题,可是要他们几个人去抢救张纪文、张纪贞两兄妹,那是高低拿不下。高克业冷冷地问王志发、王贵堂两人道:“怎么,你们怕那些了?”王志发不服气地说:“我怕他什么?我们有两个人,他才一个人,打也打得过他。”王贵堂讥笑王志发道:“你瞧,咱们的老志发嘴巴可硬着咧,可是,你瞧他一见人那个样子,呼噜呼噜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舌头首先就僵了。”王志发辩解道:“人家是大学生,咱什么也不是,咱拿什么去跟人说话呢?”高克业直接了当地问他们道:“你们看,你们那儿的张纪文像个特务么?"王贵堂抢先回答道:“像是——咋不像?我看不说十足,也有八成——活立立儿的,活立立儿的一个特务。他爸爸是咱省里什么地方的一个司令官,谁知道他派这个儿子来咱这里干什么?”三乡王志万补充说道:“那男的像,那女的可不大像。可是这也难说呀,有些特务分子伪装真是伪装得很好的,何况,他俩是同一个爸爸。如果哥哥是那号子人物,那妹妹还能不是么?”王志发最后说:“像倒是像,不过咱们没有法子整他,咱们怕动下乱子来、惹不起。”王志万这时候只是点头附和,没有再说话。

曹店区的两个乡跟桃林区的两个乡的干部走了以后,他们把这件事情拿去向县委书记郝玉宝汇报。茆能文说,既然乡里有困难,县里就应该想法子,下面办不了,上面应该把责任担起来。高克业也说,现在看起来,在下面解决问题是比较困难的,因为每一个乡没有几个人,水平也不高,在区里解决问题看来也难,最后,恐怕只能够在县里解决问题了。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才定下了方案。

接着,郝玉宝找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杨生明跟组织部干事胡杏来谈话。他明确地给他们交代了一项任务,就是在整个县委机关开展抢救运动的时候,由他们两个人负责开办一个学习组,把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张纪文四个人调来学习,进行抢救运动。此外,县委办公室派一名干部吴生海参加,曹店区派一名区助理员刘满浩参加,桃林区也派一名区助理员任步云参加,协助把这个学习组办好。这个学习组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条,要把组里面的特务分子挖出来,抢救过来;第二条,要把组里面的知识分子保护好,不许随便伤害。胡杏听到这项任务,觉着有点茫然,有点不好理解,就独自揣摩着,不做声。杨生明本来对于知识分子没有什么好感,如今说要他从这里面挖出特务分子来,他觉着很有把握,很有搞头。但是,又要他在这个时候保护知识分子,他就有点弄不清楚,他那像喝醉了酒一样的红脸这时候显得更加红起来了。他对郝玉宝说道:

“又要挖特务分子,又要保护知识分子,这不是首先自己互相矛盾起来了么?这样矛盾的任务,我完成不了。”

郝玉宝训斥他道:“杨生明,你别胡扯,这项任务你完成得了,你一点也不能推辞。任务本身就是这么两条,既要把特务分子挖出来,又要把知识分子保护好。不是政策有矛盾,是你脑子里面有矛盾,把你脑子里的问题首先解决了就行了。”

从郝玉宝窑洞里出来,杨生明又约胡杏回组织部办公室里细谈,胡杏也高兴地答应了。首先,杨生明提出来,请胡杏详详细细地介绍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张纪文几个人跟杨承荣、江炳、区卓几个人的关系,特别是来延安以前的关系,要更加详详细细地介绍。胡杏不假思索,把她所知道的这几个人的互相来往跟他们家庭里的、社会上的、各方面的关系都仔仔细细地给杨生明介绍了一遍。她的态度是那样的融洽,那样的合作,特别是对于一些烦琐的细节,她都说得那样的翔实,那样的具体生动,使杨生明感觉着十分满意,心里暗暗在想,受苦人家出身的人就是好,就是优秀。

接着,杨生明又把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张纪文四个人在整风运动当中所写的笔记、材料和检査都从柜子里捡了出来,摆在桌子上,要胡杏好好地仔细看一看。他还提纲挈领似地对他们四个人的情况大致作了一些分析,最后,他甚至把杨承荣、区卓、江炳在整风运动当中的表现也向胡杏简单地介绍了一遍。他告诉胡杏,杨承荣在整风当中支持了他们边区医院的那个非党人士的院长董怀李反对那个党员副院长秦世新,他支持董怀李是因为董怀李有技术,而秦世新反对董怀李就说他们的董院长政治上非常落后,这样子,杨承荣也被人称为技术至上主义。杨生明又告诉胡杏,区卓在整风期间和他们那个厂的供给科长白丕光有矛盾,他攻击人家白科长懒散、疲塌。而江炳在整风期间却和他们产的厂长陈有德闹起矛盾来,他认为陈有德是一个夸夸其谈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教条主义者。胡杏听着这些自己前所未闻的情况,只是静悄悄地不做声,精神显得非常集中。

杨生明抽完了一袋旱烟,在桌边上磕去烟灰,随手把旱烟袋往桌子上一扔,在胡杏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之下,对她提出这么一个要求道:“胡杏,事到如今,你一定要跟他们划清界限,不管你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

胡杏一听他的话,登时像一个人无意中喝下了一杯胆汁似地,苦得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生怕自己听错,就重复间他道:“杨科长……跟谁们……划清什么界限?”她这样说的时候,满脸露出孩子气来,好像一个平白无辜的小姑娘被什么恶徒欺负了似的,那天真无邪的惊愕神态看起来十分动人。

杨生明轻轻地笑着,说道:“胡杏,你看你,急成这个样子。别急嘛,听我说嘛——只要跟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张纪文他们几个人划清界限就行了。”

胡杏难过得声音都颤抖了,紧绷着嗓子说道:“跟他们——划清什么界限?”

她一面说,一面很不耐烦地缓缓地站了起来。杨生明走前一步,用手按着她的肩膀,叫她坐下,给她解释道:“胡杏,你不要急嘛,你不要难过嘛。我知道,这四个人都是跟你一道来延安的,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在政治上,各有各的帐嘛。你把他们带到革命阵营里面来,你的任务就算完了。到了革命阵营以后,每个人怎样发展,都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负责。”

胡杏胆怯地说道:“杨科长,你说这句话本来不错,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我跟他们之间又有些什么界限呢?这我就一满解不下了。”

杨生明听她说了一句陕北话,就对她笑了一寒,说:“有咧,咋个没有?你们有不少的界限呢。首先,你跟他们就有一种阶级界限。你自己是一个雇工阶级,是当丫头的人。他们都是一些少爷、小姐,都是资产阶级或者地主阶级里面的人。这样子,难道说你们就没有阶级界限么?你不要看何守礼是你的表妹,对你很好——这不奇怪,也许对你真好。可是,她是个剥削阶级的人,你可是个被剥削阶级的人,你们的阶级界限不是很清楚么?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政治运动的时候,你可不能耍温情主义。”

胡杏点头同意道:“不错,杨科长,你提醒我这一点很好。在这个问题上,我自己是懂得的,也有很多亲身的体会。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这些人的家庭出身跟我有很大差别,这很明白。可是后来在抗日运动里反对国民党卖国投降,我们大家在一起做事情,就变得比较一致了。不过,现在不谈这些也好。你说,除了这一点以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霜要划清界限的呢?”

杨生明用拳头打着自己的手掌,说道:“有呀,怎么没有?还有一种界限你们必须划清楚。你知道,你是一个共产党员,你在政洽上、历史上都是清清楚楚的。可他们有些虽然是党员,历史面目还不完全清楚;有些还不是共产党员,政治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呢,现在谁也说不准。在这一点上,你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一点都含糊不得。”

胡杏终于亭亭玉立地站了起来,在窑洞当中踱来踱去地缓缓走动,态度非常克制和文雅。杨生明在一旁看着,怎么样也很难相信目前这一位默默无言的广东姑娘就是十天以前在文化沟广场上那个热情奔放,愤怒而又兴奋的胡杏。

胡杏在石头窑洞里来回踱了十几次,忽然一拧转身,像一只山鹰扑一只小鸡似地扑到杨生明的面前,对他说道:“杨科长,你说何守礼、李为淑、张纪文、张纪贞四个人历史上有些弄不清楚的地方,政治上有些弄不清楚的地方,思想意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毛病,这我都同意。但是,我不能不说,我觉着他们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特务。”

杨生明看见她忽然这样严肃地提出这个问题来,就有一点自鸣得意。这个时候,他认为胡杏终于暴露了她在政治上的幼稚,于是,一半正经,一半开玩笑地对胡杏说道:“你看你,你这就是右倾啦。你说他们不是特务,你敢不敢保证?”

胡杏嘴里面没有再说话,可是她在心里面不住地抗议着:

“保证?这样的事情,谁敢保证谁?两父子不能保证,两夫妇也不能保证,两兄弟、两姊妹都不能保证的,你叫我保证谁?真好笑!”正因为她嘴里面没有说话,心里面的话就通过眼睛来表达出来,使她的外貌非常坚定和自信,因此也非常端庄和美丽……事有凑巧,恰恰周炳在这一天的中午从重庆回到了延安。他住在田家坪招待所,吃过中饭,睡过午觉以后,拿了介绍信,就到二十里铺县委去看胡杏。县委传达室的同志看见他是一个八路军,又拿了正式的介绍信,还是一个延安县委的熟人,就放他进去,让他自己到山上窑洞去找。天气非常晴朗,山坡不高,他很轻松地爬了上去,来到胡杏窑洞门口,只见窑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在。他退了出来,站在窑洞外面土坪上那个花圃旁边,一面等候春,一面观赏胡杏所种的波斯菊。这时候,波斯菊正开得十分茂盛,一根一根的,细细的绿梗儿上面,开着一朵一朵雪白的或者鲜红的波斯菊,在微风当中摇曳不定。这是延安一年中最迷人的,鸟语花香的美好季节。周炳在一旁傻傻地看着,一朵一朵地数着那些轻盈窈窕的**,不知不觉地都看得入迷了。

不久,胡杏从远远的地方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了。周炳看清楚她的时候,同时,在她的脸上发现了一种新的神态——这是胡杏脸上涂着一层烦恼的色彩。周炳没有法子理解这一点。他不知道胡杏什么时候曾经烦恼过。他断定任何人都没有在胡杏的脸上看见这样一种色彩,没有,从来没有。周炳想,如果说这是一种烦恼,还不如说这是一种带有非常闪烁的色彩的,罕见的美。由于有这样一种美,使胡杏更加显得妩媚。他迎上前去,抓着胡杏的两只手,说道:

“小杏子,几天不见,你长得更加漂亮了。”

胡杏做出生气的样子,说:“炳哥,你老说这些,哪有哥哥专给妹妹开玩笑的道理。”

两个人相跟着回到窑里,在炕上坐下。周炳很想知道,究竟在胡杏这边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就故意问长问短,把自从他们离开以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问了一遍。最后,他问到他们怎么样参加整风运动,怎么样参加三万多人的,文化沟上面的紧急动员大会。问了半天,胡杏不想多说,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支吾搪塞。周炳越想越不对劲,就更加要往下穷追,后来,胡杏一想,把这些情况告诉周炳也好,也许他对于自己的困难会有点帮助,就跑了出去,向县委书记郝玉宝请示。不久她走回来,把一切经过的情况都向周炳说了,并且传达郝玉宝的意见,说县委也很想听听周炳的看法,看有什么办法把这一次的抢救运动搞好。周炳也因为感到为难而十分烦恼,于是就宽慰胡杏道:“这任务当然不容易完成,可你也不要为此发愁。按照我个人的学习心得看起来,从整风学习到抢救干部,也是自然地发展。只要他们把风整好了,把个人主义彻底抛弃了,真正对党忠诚老实了,这一关是能过去的。”停了一会儿,他又加上说道:

“但愿他的四个人经得起考验,但愿他们四个人经得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