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各界抗日爱国示威游行的第二天早上,古滔、洪伟带着从震南村来的何兴、何旺、胡养、胡怜四个女孩子,来到振华纺织厂。这些女孩子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都长得秀丽苗条,活泼天真。在接近振华厂的女工外寓的大门口的时候,还在那儿打闹了好一阵子,才走进去。天气很早,还没有吃早饭。何娇、何好、何彩、胡执、胡带这几个震南村来的大姑娘,有些才刚刚起来。看见自己乡下四个人来了,就都高兴得发疯似的,彼此搂作一团,打作一团,闹作一团。闹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坐下来,问长问短。这四个新来的人就把震南村那些穷苦、受气的老乡的情形跟大家细细说了一番,大家都十分感叹。
不久,胡杏在前面走着,章虾、黄群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三个人走进了饭堂。胡杏看见,饭堂的东边角落里有一堆女孩子在那里说笑,她就慢步走了过去。她看见何娇两只手把胡养、胡怜两个人搂着,对着她对面的何兴、何旺说:“你看,你们还留这么长一条辫子,现在都不时兴了,都不时兴了,你们最好把它剪掉,做一个自由女吧。”
胡杏走过去,应声说道:“是呀,是呀,你们的辫子剪掉就好,剪了自由,剪了自由。”
何兴、何旺说:“谁说不是呢?你们问滔叔,就是他不同意。谁还不想剪了?”
胡养、胡怜也同声说道:“是呀,是呀,谁还不想剪了?你们问伟叔,就是他不同意,我们说好说歹他都不同意。你们问他吧,你们替我们两个问问他吧,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大家慢慢集中在一起,都望着古滔、洪伟两个人。古滔笑着说:
“哪里是我们不同意呢,我们是同意的。只是,我要同阿兴、阿旺两个人到钟落潭去开个杂货铺子。你们想,在钟落潭开杂货铺子,她们两个人没有辫子,像个自由女的样子,行么?”洪伟也接上说:“可不就是这个问题!他,到钟落渾去开杂货铺子;我,带着阿养、阿怜到太平场去开酱料铺子,她们两个人没有了辫子,怎么行?人家一看,好哇,你们都来些什么人呵?女孩子连辫子都没有,还得了哇!”大家一听,就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胡杏点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你们都革命了,都做秘密工作了。要是这样,不剪就不剪吧,做一个留辫子的自由女吧。”正说着,周炳、区卓、江炳、马明、王通五个人从外面相跟着走了进来。茅通走在最后,他手里提了一个竹篮子,里面盛着有十来斤熟番薯。大家相见一番之后,就每个人抓起一根熟番薯,带皮吃着。原来,这个饭厅并不供应早餐,工友们吃的早餐都是自备的,也是各种各样的,随便各人自己喜欢自己去买。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着,自然而然地就谈起昨天的示威游行。区卓跟胡杏年纪最小,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示威游行,也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所以,兴奋得不得了。参加了游行以后,整天都想起游行的情形,整天要跟人谈游行的事儿,一直谈到夜深了,还不肯停嘴。何娇问大家道:“你们知道,昨天游行谁最爽神么?”大家说不知道,问她是谁。何娇又说:“是杏妹妹,她昨天晚上爽神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呢。”胡杏脸一红,立即就强辩道:“哪有这回事情?哪有这回事情?我昨天晚上睡得可好呢,睡得都忘了起床了。”接着,江炳又问:“你们知道,男的里面谁最来劲儿么?”大家也说不知道,问他是谁。江炳说:“还有谁呢?就是咱们的‘小和尚’嘛,阿卓嘛。”阿卓说:“别瞎扯了,我怎么最来劲儿呵?你不来劲儿么?”江炳说:“我当然也来劲儿。可是,我没有整天晚上都睡不着呵。”区卓说:“谁整天晚上睡不着了?你看见的?你如果睡着了,你怎么知道别人睡不着呢?”大家正笑着闹着,军师马明说:“唔,昨天的事儿,当然叫人发狂了,实在说,广州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示威游行了。外国人总以为咱们中国人全都愿意当亡国奴,有这个示威游行,就说明咱们还不愿意当亡国奴呢。不单是这个示威游行,再过几天,到了双十节的时候,咱们还有更热闹的事情呢。咱们全广州的人都要起来,参加那天晚上的提灯会,提着灯在全广州市的道路上游行。哼!还不单这个,咱们还要检査日本货。看看哪一个商店、哪一个工厂有没有悄悄地买卖日本货的?有没有人就是不理国家的安危,光顾自己的荷包,大家都要抵制日本货,他们还要买卖日本货?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周炳想了一想,也接着说:“是呀,就要这样干才行。别说咱们广州人不能忘记帝国主义,全国的人民也不能忘记帝国主义。帝国主义给了咱们多少迫害,咱们能忘记么?这回,倒是日本军阀又来提醒咱们了,叫咱们不要忘记。他们明白地告诉咱们,他们这十几二十年来,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向中国进攻。要逐步遂步地灭亡咱们,他们才会舒服。”
说到这里,工厂上班的电铃声响了,大家纷纷散开。胡杏今天是休早班,便一个人走到工厂大门口的门廊底下,收发室对面那排专供来客休息的长椅子上坐下来——一个人静悄悄地,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出神。没有想到,厂里的大老板陈文雄从外面走进来,这时候正打她的身旁走过。胡杏猛一抬头,和他打了一个照面,才认出是他,便露出一副刚刚生过气的娇憨的神气,似笑非笑的,轻轻地咧了一下嘴唇,低声叫道:“董事长!”陈文雄有礼貌地应了她一声,还做出上面人慰问下面人的样子,问她身上所受的伤复原了没有,也不等她的回答,就匆匆走了过去。他一面走,一面心里捉摸:看她身负重伤,却能自己好起来;出院以后又敢不回何家,直奔周家;一有机会就坚决进厂做工,自己养活自己……这女孩子真不寻常!论姿色容貌,当年的区桃跟她相差无几,可是说到刚强坚毅,只怕区桃还比不上她。他想着想着,就走进了经理室。
不久以后,振华厂经理室里面,举行了一次高级会谈。出席的人有陈文雄、陈文娣、陈文婕、何守仁、李民天这么五个人。他们这几个人在这么早的时间举行一次这么紧迫的会谈,是少有的事情。这会谈的中心人物,当然就是陈文雄了。他们在经理室的一张会议桌的周围坐着,陈文雄很简单地说道:“大家看看,他们昨天早上举行了这么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可是,国民党当局一声不吭,一点事儿也没有做,甚至连屁都不放一个,就让他们自由自在地横行霸道,胡搞一气。天都翻了!怪不得四妹夫大早就往香港躲了!大家看看,这些情况到底是一种什么意味?”他说完以后,谁也没有做声。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面,看看经理室外的一个大院子,看看大院子那边那个振华厂的仓库,又望望天空,又看看大院子外面那一片大草地,这种神态使得大家有点莫名其妙。按陈文雄平常的习惯,他是雍容镇静,不慌不忙,总爱露出一副坚定、有办法的神气的。但是今天,情况不大一样。看他那个举动,就有一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因此,大家就更不愿意开口了。后来,还是何守仁慢吞吞地开腔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呵?这么早,人家都没有吃早餐,就把大家拉来开会了。那么你也说一说,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商量的,我们也好出主意嗄。”陈文雄有点气愤地说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这大家还不看得清清楚楚的么?就是这个事情。平定了那回的暴动还不满四年,共产党又一天比一天嚣张了,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的当家地位挑战了,可是那没出息的国民党却反而一天比一天更软弱无力了,这可怎么办?咱们该想个对策。”何守仁还是慢条斯理地说:“对策嘛,很好,就来想对策吧。但是,是什么样的对策呀?对什么目的的对策呀?”陈文雄拿眼晴厉了他一眼,觉得他是在那里明知故问,也就不再开腔。
其实,有一个事实,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嘴里都不愿意说出来的。那就是,陈万利跟陈文雄父子俩办的那个东昌行——一个大的进出口商行,最近这几个月来,他们做的是东洋的生意,主要是进口日本货。在这个商行下面,有两个地方,目前日本货存得最多,一个是陈文婕当经理的这一家振华纺织厂;另外一个就是陈文雄自己当经理的那间东昌百货商店。这家商店开设在永汉路一个非常热闹的所在,里面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十分华贵,可是,全都是日本的货物。而这一间纺织厂跟那一个东昌百货商店,目前都碰到了困难,就是说,碰到了昨天的广东各界抗日爱国示威游行。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但是,三天以后,到双十节的时候,还有次提灯大会,也要举行示威游行,并且,要到处检査日货。这个问题,就是麻烦的所在。那水稻学家,别人管他叫书呆子的李民天,看见别人不吭声,就结里结巴地说:“我看这样吧,把这两个地方的那些讨厌的货物都搬到别处去,躲一躲,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把它运回来,不就行了么?”
那陈文雄看见他这副模样,听见他说出一些文不对题、糊里糊涂的话来,气得不能做声,只是拿起桌子上摆着的茶杯,在手里转着,看着。那陈文娣看见她的哥哥都这样没有主意,心里面着实惊慌起来,不知道怎么办好。可是,她也想表示一下自己的聪明,就开口道:“这样行不行,我来说一说。我想,还是按老规矩,咱们到英国领事馆或者美国领事馆去交涉一下,咱们在门口贴上英国的国旗,或者美国的国旗,表明这些产业都是外商的产业;或者,最好还请两个印度人来看看门口,这恐怕可以对付过去吧?你们看行不行?”
陈文婕冷静地考虑了一下,就相当自信地说:“二姐的办法使不得。咱们这个工厂跟那个商店的情形,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这样做,人家也知道是假的。这不是跟那些目前好像满腔热情在要求抗日、要求爱国的人闹对立么?不是更加使他们有话可说,更加火上添油么?我看使不得。按我的想法,我还是愿意找他们的人,仔仔细细地谈一谈,把情况摆出来,把苦衷也捶出来,希望他们能够跟我们合作,不要采取决裂的行动,不要采取暴力的行动。这样子,我们诚心诚意地把真相摊出来,他们如果真正是爱国,真正是体谅咱们的困难,那么,他们也会适可而止的,也会压制他们自己,采取合理的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不会一味子瞎闹的。”
何守仁不断地摇着头,说:“这个倒是三妹一贯的理想,也是她的抱负,我从来就是钦佩的。但是,我想事到如今,采取这个办法,无疑是授人以柄。他们本来没有证据,我们倒把证据提供给他们。那可太老实了一点了吧?我看,他们既然不断地举行示威游行,又要检査日货,这正是来者不善呵,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对付得过去的。我还是我的老主张,我们或者跟公安局打交道,或者跟宪兵司令部打交道,叫他们派些人来,武装人员也好,便衣也好,在工厂跟商店两边都实行保护,用实力来保护。如果他们实在要胡闹,那就不客气了。他们用暴力,咱们也要用暴力,只有这个,才是正确的对付办法,这才不吃亏。当然了,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会笑话我。因为过去对震南村的事情,我也是这样想过的,可是你们都不赞成,都说我们是封建,是野蛮,是不道德,是不人道,总而言之,是完全不行的。可是你们现在——轮到你们自己了,事情已经临到头上了,你们说,除了采取这种办法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陈文雄已经逐渐恢复了他的雍容镇静的绅士风度,把眼睛望着外面大院子,微笑地说:“好了好了,人家说咱们中国是一盘散沙,我看,一点也没有冤枉咱们。你们看,咱们五个人商量问题,就能有五种主张,这不是一盘散沙么?”说得大家都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算了,不谈这个了,我倒想提另外一件事情。”李民天没有等他说下去,就急急忙忙地接着说:“好哇,你谈吧,咱们的独创家,又有什么新发明了?”陈文雄笑了一笑,就慢慢地说道:
“我想一个什么问题呢?是这样一个问题:我想这回日本的军部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真是大错而特错。什么错误呢?他们现在实行的办法,实际上是联共反蒋。”他的话刚刚一说,突然,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陈文雄连忙摆着手,要大家别笑,说:“当然,这是我的新发明,可是大家先别笑。蒋介石经历了千辛万苦,刚刚站稳了脚跟,他的最大的敌人是共产党。可是,在他正使了全身的力量,要去消灭共产党的时候,日本军队来了,他们占领了沈阳。这样子一来,就给蒋介石造成了一个向外国屈服的局面,又给了共产党一个煽动群众的口实,这对谁有利呢?这不是对共产党有利么?这不是对蒋介石不利么?难道这样还不是联共反蒋么?呃,你们考虑考虑,看我的杜撰有没有一点根据。”
众人果然不笑了,但是,也没有谁开腔,大家都沉默着。陈文雄走到窗前,对着那个大院子发呆。这个大院子,就在厂房的西边,它的面积比厂房还要大,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地上长满了草。大晚子的西北角,就是他们的经理室所在的地方。
跟经理室紧挨着的,是一连几间办公室。在大皖子的南边,是一个很大的货仓,里面堆满了工厂的原料、材料、机器、零件,等等。院子当中,还有洗纱、浆纱的地方,这洗纱、浆纱工场的周围,是一大片晾纱的地方。实际上,这里所洗、所浆、所晾的土纱,都是一些试验品,数量很小,织出来的也是一些次布、土布。这个工厂所用的大量的纱,都是进口的、现成的洋纱,就是刚才经理室里面谈起来的外国纱。从最近的情况来看,也可以说,他们大量使用的是日本纱。
陈文雄看见大家不做声,就自己慢慢地说下去:“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我是这样看的:我们当然不能亡给日本,但是,我们更加不能亡给共产党,这是再明白也没有的道理。亡给日本,我们还可以当亡国奴;亡给共产党,咱们就连亡国奴也当不上了。这不又是明明白白的么?所以,我现在想,咱们最好还是联蒋反共。当然,如果日本人也能够这样做,那是再好没有了;如果日本人要实行它自己的办法,那么,咱们中国人,中国有知识有头脑、实际负责的人就应该采取联蒋反共的办法。等到把共产党肃清了,那咱们再谈别的事情就好谈了。对于日本的侵略行为,咱们怎么办呢?我看,咱们还要等一等看,看看日本是不是有知足的时候,是不是得寸进尺,是不是适可而止,咱们再定咱们的办法。至于咱们厂里面存的那些日本货,这倒是小事情。货既然是买来了,咱们已经把钱给了人家了,东西是咱们自己的了,那当然要使用,这是没有问题的。这跟爱国不爱国完全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不过这都是些小事情,不去谈它也行。”
陈文婕接着说:“对了,对了,咱们存的纱,咱们一定要使用,这是没有问题的。为了表示爱国,咱们以后……把这些日本纱用完了以后,当然可以不再进口日本纱,另外去进口英国纱,或者其他国家的纱,那都没有问题。虽然日本纱比它们所有国家的纱都要便宜,不过这个问题也是小事情。至于说到联蒋,那咱们当然要联蒋,咱们不联蒋,又去联谁呢?联共产党么?联日本么?都不行。当然只能联蒋。但是我主张,我们要联蒋——就是说,跟蒋介石先生联合起来,实行劳资合作的政策,这样子,中国才有希望。不管它是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如果不实行劳资合作——都是没有前途的,结果只能搞到两败俱伤。或者说,结果只能够让日本人得到利益。”
陈文雄把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说:“我佩服,我佩服,三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何守仁接着说:“理想是一个梦,而梦是始终要破灭的。”陈文娣拿眼睛把他一瞪,说:“你还不赶快修一修。你倒也作起诗来了,好不知趣!”李民天没有话说,只是笑着点头。陈文雄又对大家说道:
“事到如今——总而言之,咱们要强硬,强硬,再强硬!咱们要有——大胆说吧,具备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谁也不能来代替咱们做庄,谁也不能!咱们要是软弱一点,稍为往后退半步,咱们就有覆灭的危险。要知道,从辛亥革命起,甚至在辛亥革命以前,咱们这些有知识、有头脑、爱国家、负责任的人,从来就是管理国家大事的。辛亥革命是这样,北伐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中国的事情,就是要由咱们来管,不能由共产党或者什么其他的人来管。事实上,它们也没有管过,也不会管。咱们会管,也是一直管着的,现在不管不行,所以咱们当仁不让,要君临天下!当然,我相信大家也不会误会,我不是要当皇帝,也不是主张君主制度,也不是主张独裁,而是说,我们这些人要当国家的主人。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国家的主人,不能让别的什么人自称他们是国家的主人,或者想来当国家的主人。这样子——也只有这样子,咱们中国就会好起来,咱们对日本讲话就会有力量,咱们就能够最后把中国弄得富强起来。可是,现在是有点力不从心了。”他说到这里,脸孔沉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用一种读祭文的腔调往下说道:“可惜,现在有点力不从心了……现在,日本军采取这种办法,来拆蒋介石的台,这一来,当然共产党要嚣张起来,要到处煽动群众,说国民党卖国投降;说振兴民族、抵抗侵略的,只有他们,而没有别人。这都使得咱们很困难,这都使得咱们力不从心。不过——”说到这里,陈文雄精神又昂扬起来了,他那种风流潇洒的风度又恢复了,他说:“只要咱们强硬,我想,日本人是会留点地步的。那么在中国内部来说,不管共产党也好,神圣的劳工也好,毫无知识、愚蠢、自私的中国人民也好,在强硬的手腕、强硬的态度、强硬的办法控制之下,是会听话的,是会敛迹的。如果这样,那中国就有救了。这还不单是咱们一个商行、一家公司、一个商店、一个工厂的问题,这是关系到全中国的问题,是真正的国家大事哪。”大家听见陈文雄的调子忽然这样高昂,这样没有回旋的余地,都吓得伸出舌头来,说不出话。这里面,陈文娣跟李民天是无可无不可的,也没有办法像陈文雄一样,想那么多的事情,想那么大的事情。何守仁是不赞成陈文雄的那种神气的,他觉着陈文雄讲“咱们是主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包括他在内。他心里面想,“哎呀,我们倒是落后的封建,——可你们呢?我们如果是残忍、野蛮,那么,你们不同样是残忍、野蛮么?”不过他嘴里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陈文婕也是不赞成她大哥的这种态度的,其至暗暗地替她大哥担心。但是,她在这种情况之下,能够说什么呢?她觉得,她什么也不能够说,就默然不语地坐在那里。经过了好几分钟,大家都还是不做声,陈文婕也仍然是怀着无限惆怅的心情默然不语地坐着,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