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渊澄
上海南汇航头朱家潭子已经被列为浦东新区的文物保护单位(附图7)。
朱家潭子的地名历史由来久远,源于元末明初的一个传说。故事版本略有差异,总体却基本相同。试摘两例如下。
在光绪《南汇县志》中对朱家潭子已经有记载:“潭子,在下沙。相传元时有异物如鼠,天雨每出,后大如牛。一日风雨骤作,化龙飞去。所潜处成一深潭,水极清。有朱氏聚族于此,人称朱家潭子。”
《航头镇志》,对朱家潭子也有记载:“朱家潭子位于(航头)方窑村5组、11组。据传元末年间,有一鼠入地,霎时成潭,化鼠成龙,直上天空。轰传遐迩,遂称‘潭子’。”
我家的绞圈房就建于朱家潭子。钩沉史籍,简介如下:
1.始迁祖朱听与尚夷斋
查考家谱,关于朱氏的始迁祖,有这样的记录:“始迁祖朱听,字思聪,元末流寓鹤沙,居尚夷斋中。作诗好奇,与杨维桢、陆居仁、钱维善结诗文社,著有《尚夷斋》诗集……”
始迁祖朱听建宅尚夷斋,在“元末三高士”之一杨维桢的文集中有《尚夷斋铭》一文,从中可以了解到朱听和杨的交往,以及宅名尚夷斋的由来。尚夷斋还成为当时鹤沙七大园林之一。
《上海县志》称:“元末明初时,浙西园苑之胜,惟下砂瞿氏为最古。此外还有王佑的习园、凌如焕的凌园、朱凤洲的梅园、杨王禹的安公斋、朱听的尚夷斋、顾德梁的一经楼……”
2.汉思公建绞圈房怡仁堂、敦本堂
始迁祖朱听的宅第尚夷斋,究竟何等模样,已经无法查考。然而我家的绞圈老宅,虽已于20世纪80年代初解体,但一方面有家谱上的绘图和文字记录为证(附图8),另一方面还有我50多年来亲历的居住体验,值得在这里详加描绘,供后辈参考。
朱家潭子汉思公所建宅第共四进。前客堂名为怡仁堂,后客堂名为敦本堂,左有二酉草堂,东侧厅名为爱莲书屋,西侧厅名为畹兰书屋。
绞圈老宅共四进38间,含三庭心两客堂,总建筑面积大于1000平方米。我们邻居东绞森圻婆婆家和北绞善圻婆婆家都只是2间的面积,而我家之所以占有7间的面积,是因为祖上第7和11世这两代都是单传兼祧(两房合一子),住房就独大了(附图9)。
根据有关资料显示,乾隆十三年(1748),北京内城新帘子胡同(长安街南,新华门与和平门之间)4间瓦房70两;乾隆十六年(1751),天津丁予范在刘家胡同二道街买了一块地,盖了一处10间房的四合院,这四合院占地近一亩,连买地带盖房一共花了180两银子。这两个案例说明,在乾隆十几年的时候,京津两地大体上可以算作18两银子盖1间房。
考虑到绞圈老宅比一般的非绞圈民宅形体更高大,用料更考究;山墙内侧显示的木结构,柱、梁、椽、檩十分粗壮耐用,屋子内外所有立柱都用石础作台基,以保护木料不受地下潮气的侵蚀,造价相对要高一些。若以20两银子作为每一间屋子的建造价,则我家老宅四进38间总造价应为760两银子,按清朝库平银规定16两为1斤计,需要每个1斤的银元宝近50个。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3.第5世汉思公建绞圈住宅的年代与资金
我家家谱记载:“鹤沙沛国朱氏第五世敏学(1682-1762)字汉思,国学生,享年八十一岁。承百亩之遗业,与严夫人躬耕三十亩,又竭纺绩之所入,完百亩之税;余田七十亩,岁取租七十石,皆以生息;积之廿年,扩充十倍。而公之勤俭,终生如一日也。如,夫妇共啖一蛋,犹谓过分;晚年始制一裘,未曾轻衣。勤俭如此,非后人所能及。然公忠厚待人,不特济困怜贫,凡邻里乡党,或以祸构讼,辄解囊以排其难。汉思公逝世之日,人感其惠,落葬之时,临棺而恸者,临穴而泣者,不知凡几。读书行善,富而能仁,有宽厚长者之称。”
从家谱上看,汉思公28岁继承父业(父亲文理公1710年逝世),他们夫妇俩分食一个咸蛋,还觉得已经过分,到晚年才添置一件皮裘,从来没有换过锦衣绸衫。这么勤俭节约,又有百亩的基业,积之廿年,汉思公48岁,家业扩充达到十倍是合乎情理的。
据此,推算绞圈老宅的建造年月,应该在汉思公48岁至60岁之间,即公元1730至1742年之间。
“空中飞银”的故事能流传,是对汉思公富而能仁的肯定。然而笔者作为第14世子孙对这个传说自有另一种解读方法。那就是,汉思公在西浜的西端尚夷斋旧址,挖掘到始迁祖朱听的窖藏了。窖银很可能就是几十只银元宝!离开濠州凤阳一带的始迁祖朱听,把家产全部变现成为银两,流寓来到鹤沙,建设号称七大园林之一的尚夷斋,然后把没有花完的银子大部分封存后埋入地下,这是完全合理的推断和解释!
再说,清朝六品官员(相当于当代局级干部)年俸才45两白银,20年的积蓄来之不易。汉思公只有挖到了窖藏以后,底气大增,才要盖大房子,要把始迁祖的窖藏,用于长久庇荫朱氏后辈子孙,这才兴建起了四进38间的绞圈老宅——朱家潭子!
4.绞圈老宅的教育与文化
朱氏五世汉思公家道中兴,兴建怡仁堂大型绞圈老宅四进,并设立爱莲书屋和畹兰书屋作为朱氏教育基地。古时教育自西周起,也分小学和大学,小学以“六艺”中的书、数为主,大学则以学“六艺”中的礼、乐、射、御为主。私塾一般只有一个教师,采用个别教学,教材和教学年限不定,全看教师的本领和学生的天资禀赋。估计爱莲书屋专司童子启蒙,畹兰书屋则着重提高和科举考试教育。
陆公耕吾在畹兰书屋任西席超过六年,其赠两词《辛丑冬日示及门金声、掌衡,调寄满江红》,其一曰:
桃李满城,须不是西风蒲柳。怎比我,流光暗逝,童颜若叟。白发渐生难屈指,青云虽远犹翘首。况力强,年富更多才,休辜负。
何所损,满将覆;何所益,谦能受。向诗书,乞命终期不朽。欲问前程谁捷足?只看泮水争先手。异年来,采取并头莲,香盈袖。
此词系陆夫子赠予两门生前去应试的送别之作。该词传递了很多信息,《调寄满江红》写于辛丑冬日,即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冬。另一首《满江红》词中有“六载周旋”,意即乾隆四十年(1775年),陆夫子就在畹兰书屋讲学了。时金声(朱镛)13岁,掌衡(朱涵钟)10岁,而其祖父、作为陆夫子东翁的丹木公,时年60岁。
丹木公即汉思公幼子朱有善,字楚士,号丹木,国学生,乾隆年间例赠武德佐骑尉,与汪卓斋、陆耕吾曾唱和集卷,成诗集《晚香草》。惜《晚香草》已经痕迹不留。但由此可见,丹木公与陆夫子年龄相近志趣相投,是同辈的师兄弟关系。陆夫子很可能是被丹木公聘为西席,**其四个儿子朱明、朱昱、朱暹、朱旭,然后延及其孙辈金声和掌衡等。凭了这样三代的情谊,陆夫子才会介入朱家的事务,晚年和朱镛(金声)一起,编纂朱氏宗谱的原始版本。
陆夫子《满江红》词,对朱门期望甚切,除对比自己白发渐生犹翘首功名外,其辞章之严谨,首段口语之亲切,很是罕见。“六载周旋,都说是知心师友,请问你,功名耽阁,私埋怨否……”以乾隆年之久远,用词如民国之大白话,超前百来年,真乃奇人。
从元末始迁祖朱听公开始,至汉思公之前约300年,鹤沙朱家世代都是“砚田起家,间业舌耕”,即读书人兼种田和当教书匠,然而没有获取功名的记录。但在汉思公设立学馆书屋并延请名师以后,连续四代人才辈出,应试功名若探囊取物。
汉思公之子有善(六世),国学生,清乾隆年间例赠武德佐骑尉。
朱旭(七世)字昇初,号兰圃,清乾隆戊子科举人,候选督漕守府,例赠武德佐骑尉。才猷练达,气宇洪深,论者谓之轻裘缓带、风流缥将云。他在祖父汉思公建造的绞圈老宅前,竖起了旗杆,并在大门两侧加上了一对代表身份的青石门当。
朱涵钟(八世)字掌衡,号月峰,清道光戊子恩贡。今航头镇法制公园专门为他设立“涵钟桥”,并有铭牌解说:“航头朱家潭子人(方窑5组)……秉性奇特,读书能数行而下,文笔极佳,被誉为‘南汇文章之冠’。其还精于一掌金算法,算法独特,丈河量田不差毫厘。”
朱宗河(九世)字羲则,号易溪,邑庠生,清嘉庆廿四年,修朱氏宗谱并序。
爱莲、畹兰两书屋影响恒深弥远。教育不可忽视,延聘名师的作用难以估量。难怪第九世羲则公要在宗谱序里,尊称陆耕吾公为“太夫子”了。
作者简介:朱渊澄,网名八牛翁,上海南汇人,1937年生。出身于绞圈房中。1960年毕业于西安交大机械系。1997年初,被同济大学聘为兼职副教授,后加盟上海水上旅游研究所,参与完成“上海十六铺功能开发研究”“上海与舟山旅游业互动发展研究”等近20个课题。70岁后的10年内,先后出版了《七旬翁的博客集》《海宝&三毛话上海》《老年幸福:研究与实践》《1958爱情故事》和《创意旅游与游记写作》五本书。本文主要资料来源于《鹤沙沛国朱氏宗谱》,历史渊源部分参考其父亲朱锦冰写于1983年8月的《村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