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亚夫

我家的绞圈房约建于150年前的清咸丰十年(1860)。先祖朱维服以耕读为生,后传至朱公克进,在上海提篮桥地区开米行,犹如现代著名作家叶圣陶笔下的《多收了三五斗》中的万盛米行那样。提篮桥地区因有香火兴旺的下海庙,水陆交通便利,生意倒也红火。发家后,他在家乡宝山县北沙港(今虹口区曲阳地区)依港筑建了一座当年时兴的大宅子——绞圈房(附图10)。

我家的绞圈房七开间一字排开,外加宅基地,有将近百平方米,是一座青砖黛瓦的悬山式平房建筑。村上原来虽还有两座绞圈房,可都没有我家大,且先后因遭遇火灾而湮灭了。故我家是村上硕果仅存的绞圈房。墙门间有四扇落地长门,可脱卸,白天开中间两扇门,晚上开左侧门。记得宅前有竖放的青砖铺地,墙门间前有一块与墙门等长,约3米长、30厘米宽的花岗岩石镇宅。迈进墙门间,可清晰地看到不加粉饰的砖墙立面,梁柱分明的穿斗式木构架。墙门间是通往宅内的正道,家族中碰到婚丧大事,都从墙门间进出,故一般不放家具,平时可作族人闲聊之地,因通风,所以是盛夏纳凉好地方。墙门间两侧的耳房叫次间,也称稍间或落叶,可分隔为前后两间。因其临街面河,我们出租给人家开店营业,记得有烟杂店、裁缝铺等。

墙门间的后面是宽敞的庭心,面积约有四个墙门间大,中间的通道是青砖铺地,两边是泥地和砖地各一半。从名字便可知,庭心是绞圈房的中央地带,素面朝天,便于洗晒衣被和晾晒果蔬,也是家族中儿童戏玩的天地。庭心的四周街沿都置有花岗岩条石,条石边筑有水沟,屋檐滴水顺沟流入窨井,最后排入北沙港内。庭心两侧各有小客堂一间,前后厢房两间。庭心之后,就是一间大客堂,面积略比庭心小一些(附图11)。这是家族宴请宾客之地。逢喜可摆酒席,遇丧可作灵堂。大小客堂前有步廊,很宽敞,有一柱之宽,可放小方桌,那是家人吃饭和孩子做作业的地方(见图中虚线)。梁上有一佛龛,放先祖牌位,供后辈祭祀。记得客堂中还有先祖留下的遗物:西墙下有一口舂米的石臼,状如跷跷板的舂木透着油光,可见那是很有些年代了,放到现在可是十足的老古董了。东壁下有脱谷的稻床和风车,还有一口防火的大水缸。客堂比墙门间宽大,故其左右有次间各两间,因进深较深,可分隔为前后两间。

我家的绞圈房共有三埭(即三进)。前二埭建于19世纪中叶,由三支宗亲近10户人家居住;后一埭,因子孙繁衍,由我祖辈增建于20世纪20年代,由客堂右侧的大门进出。因客堂两侧分别住着我的祖辈与另一支宗亲,我祖辈要增建,可另一支宗亲却不想增建,于是所建的绞圈房只能占地二分之一,因此从外观来看,第三埭只有半个绞圈房,未能合成绞圈。两个半绞圈房也成了我家祖宅的特点。虽是半个绞圈房,却也建成三合院的模样,成小“凹”型,三边住着我父亲和我两个叔公,共三户人家。中间是后庭心,中央有一口水井,那是我们全家族共有的。

我家住在西侧的厢房,前高后低,分隔成三间房间,分别是客厅(餐厅)、卧室和灶间。卧室居中,最高而且宽敞,故我们搭了一个阁楼,放些杂物,小孩多了,也可打地铺睡人。房屋内墙用纸筋敷刷,外墙则是清水墙壁,因是单墙,外墙上编搭戗篱笆,以防雨水冲击墙壁,又可防盗防贼。墙上的窗户使用木棂移窗(汏栅),就是两扇直楞窗前后叠合,外扇固定,里扇可移动。每条木棂约8厘米宽,木棂间空隙与之同等宽度。推动里扇,前后木棂闭合,光线无法射入,屋内漆黑一片;若反方向推移,前后两幅木棂重叠,则光线便能射进,屋内自然阳光灿烂。这种木棂移窗简便实用,是一种很有江南特色的窗户。屋顶上一般安放玻璃天窗,宽度以两个发距为限,长度以4块望板砖宽为度。我们家客厅、卧室铺设地板,灶间是泥地。为防潮湿,地板的龙骨高有50厘米左右,因年代久远,有次我一脚踏下去,断了一块地板,竟陷进我大半条小腿,痛得我哇哇直叫。灶间砌有三釜,两大一小,大的一个煮饭、一个炒菜,小的用于盛水洗脸。另有一只汤罐。灶间的后门除置木门外,另设半扇高的腰沓门。平时烧饭时,使用腰沓门既通风透光,又不至于让人一览无余。

1985年老屋拆迁,我留下了绞圈房中的几块窗棂和门饰。拂去上面的尘埃,那抹着金粉的门饰虽没有昔日的光辉,但暗红中泛着诱人的金黄光泽,分明带有时代的沧桑感和历史的厚重感。我将它们视为“镇室之宝”,配上镜框,挂在我和儿子的新居中(附图12)。

是的,绞圈房已经远去了,但它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