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的情绪包围着整个冰雾山庄,虽然大家坐在客厅舒适的沙发上享用着香醇的红茶,又有烧得劈啪作响的壁炉温暖着身体,可内心依旧被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所侵袭,就好像死神正举着滴血的镰刀在他们身后徘徊,一个走神就可能被收割性命。

彼此之间失去了信任,互相注视对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怀疑。唯独仇诚山,在把绳子扔下山后,反而如释重负了,就好像隐藏在别墅中的恐怖杀人狂已经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有他一个人敢独自在别墅内走来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救援却像遗忘了这山中的遇难者似的迟迟不到。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没心情吃东西,各自早早躲进了房间,把房门锁死,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他们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用力掐自己的脸就能醒过来。

在仇诚山把绳子扔下山到众人各自回房的这段时间里,夏落和慕斯并没有闲着,她们再一次检查了邱冰容的尸体。

在皑皑白雪中,邱冰容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双脚并拢,双手打开,如同一具摆在雪地里,与别墅平行的十字架。她的尸体离别墅比较远,更靠近悬崖一侧。夏落第一次看到她的尸体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尽管她暂时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显然,凶手让尸体以这样的姿势呈现并非偶然。

“这其中一定有用意。”夏落说。

“会不会是死者留言什么的?”慕斯问。

“所谓死者留言,是在凶手行凶后、死者断气之前,为了把重要讯息留给发现者所留下的一种暗示。如果邱冰容真要留什么讯息,她应该把什么东西紧紧抓在手里,或者在附近刻下什么东西。若她摆出这个显眼的姿势,凶手不会不管不顾的。”

“所以说这是凶手做的?”慕斯有些难以想象,她不认为这么残暴的凶手是个有信仰的人,“就像受难的耶稣……怎么会有人这么做?”

“慕斯,你这句话很有意思。”夏落突然说。

这种莫名其妙的夸奖时常会从夏落的嘴里冒出来,往往是在慕斯一句无心之言后,这总让慕斯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像个大傻瓜。但她也知道,一定是自己无心的话,让夏落有了灵感。

“刚才那句话让你想到什么事情?”慕斯追问。

“看看邱冰容的头,你不觉得很不自然吗?”夏落没有直接回答慕斯,而是用另一个疑问代替了答案,将问题抛回给慕斯。

她自己则蹲下身去,盯着邱冰容的脚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一寸皮肤都没有放过。

“她的头怎么啦?”慕斯其实不太敢看死人,好在邱冰容的尸体既不是面目全非,也不是鲜血淋漓,冻死的人很安详,甚至没有扭曲的表情,她才敢带着一种敬畏的态度凑过去。

邱冰容的尸体实际上并非是完全仰躺着,她身体是躺平的,但是下巴抵向胸口,这让她的头很倔强地翘起,就像是身体无法动弹又极力要挣扎起来的姿态。躺着的人想要起身的话,通常是从头开始往上抬,邱冰容就呈现出这种头已经起来了,身体却没起来的状态。

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被活活冻死,实在诡异。

“果然是这样。”夏落终于站了起来,对慕斯说,“邱冰容的死因已经弄明白了,现在还剩下两个问题:她为什么要从房间里出来?还有,她这个姿势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落一边思索一边走到悬崖边,慕斯没有制止她,仅仅提醒她小心点。虽然山顶上并没建起围墙,但悬崖边还是砌了一圈石墩用作防护,以免真有人从悬崖边跌下去。石墩不高,只到夏落胸口的位置。如果是夏天的话,在这个位置趴在石墩上俯瞰底下的山林,郁郁葱葱的景致一定相当美丽。不过冬天也不差,可惜积雪高了些。

“有什么发现吗?”慕斯不喜欢单独和尸体待在一起,夏落走开之后,她也迅速转移到夏落身后。

夏落转过身,摇摇头。

“你觉得章实川那句‘那家伙回来找我们了’会是关键线索吗?”她问慕斯。

在章实川喊出那句话之后,和登山社团有关的人全体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别说夏落,连慕斯也知道,这次的凶杀案百分百和“那个家伙”脱不了关系。只是,慕斯希望在整个惨剧的背后不要又是一个催人泪下又怨气冲天的故事。

虽然这条线索已经明确地浮出水面,想要问个清楚却非常困难。不论是仇诚山还是龚林杰,这两个目前在登山社团资历最老的成员全都对此持回避态度,就像通过气似的说辞一致,模棱两可地说是“章实川这家伙吓坏了在胡说八道”,连章实川自己也坚持是在“胡扯”。

当然,夏落绝对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在那种情况下胡扯。

她觉得自己这时候就像一艘划到了湖中央的小船,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行驶才能靠岸,这种带着恐惧又懊恼的情绪让她很不舒服。她剥了颗糖放到嘴里,也只有吃东西能让她感到安心,当然,时不时挖苦一下慕斯也有同样的效果。

她们从雪地回来,走进别墅,壁炉和地暖带来的热度让她们冰冷的身心得到极大的安慰,毫无进展的调查也不至于那么令人沮丧。夏落又问了东云乡和胡娅莉,这两个人虽然是登山社团的新人,但或许也能知道一些事情。

尤其是胡娅莉,夏落之前就察觉到章实川对胡娅莉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警戒的态度,而在章实川精神一度崩溃喊出“那家伙”

的时候,他眼睛所注视的,也正是胡娅莉。虽然并没有明确证据指出胡娅莉和凶杀案有直接关系,但至少说明她身上同样也隐藏着秘密。偏偏是她介绍来的女佣成了第一具尸体的发现者,偏偏在第一具尸体和第二具尸体被发现前,她都不在场……难道都只是巧合?

夏落对仇诚山的那番说辞也不满意,仇诚山一定是在工具间发现了什么线索才会改变主意。不,更大胆地猜测,仇诚山说不定已经知道谁是凶手,然而他选择了沉默。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他想要保护凶手,或者,想要以此要挟凶手。不管哪种可能,都可恶至极。

现在关键都集中到了仇诚山身上,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这男人城府太深,威胁未必奏效,利诱倒是可以试试。可是,要拿什么去与他交换呢?

回到房间后,夏落一边思考着怎么盘问仇诚山,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慕斯,从头到脚,然后视线在胸口和腰上又扫了许多遍,最后叹了口气。

“果然不能指望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夏落把视线移开,并不打算对慕斯说“伤人”

的实话。

慕斯没有追问下去,她的脑袋里也有一堆问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像个侦探一样把自己手上的线索一点点拼凑起来,虽然她凭借的都是所谓“女人的直觉”,而非真正的推理。

“夏落,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邱冰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躺在雪地里,那时候还下着雪,如果尸体在雪地里太久,一定会被积雪掩埋,对吧?也就是说,她是在天亮以后才被凶手搬到雪地上的。要是按照现在的降雪量,两个小时之内足够把地上的痕迹掩埋了。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应该是在我们醒来后,也就是早上七点到现在这两个多小时内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仇诚山最有嫌疑,然后是胡娅莉。其他人都比我们早到餐厅里,应该没啥嫌疑。这个先放一边,你说邱冰容是冻死的,凶手这么做不是很奇怪吗?既然要冻死她,直接扔在室外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把人放在冰库里冻死,再搬到雪地上呢?万一被人看见了……”

“看不到的。”夏落觉得慕斯的想法并不奇怪,一般人都会沿着这个方向做推断,这也是凶手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慕斯有时候很特别,她的错误想法总能给夏落新的启发,“你觉得她是死在冰库里的?”

慕斯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不是吗?这别墅里唯一能冻死人的地方就只有冰库了吧?要是在外头冻死的,干嘛还要费神搬来搬去呢?”

夏落没有直接回答慕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安安静静被冻死?”

“比方说用麻醉药?身体不能动弹了,然后活活冻死……但这样真的好残忍,凶手到底有多大的怨恨要这么报复她……”

听了慕斯的推测,夏落又剥了一颗糖丢进嘴里,细细地回味:“对啊,凶手是为了复仇。我检查过邱冰容的双脚,发现她右脚脚底有一个很小的伤口,新的,是她出房门的时候踩到尖锐的东西留下的,比方图钉之类的,那上头八成抹了某种剧毒。我知道南美有几种毒蛇的毒液可以有这样的效果,能迅速麻痹猎物却不致命。邱冰容浑身麻痹不能动弹,然后凶手把她放在雪地里让她活活冻死,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压根没有移动过邱冰容。”

慕斯反驳道:“不对啊,你说她死亡时间在十二点之后,要是邱冰容一直被放在那里,下了一夜的雪,应该早就把她埋了才是。”

“这就是凶手的诡计,一定是用了某种方法让邱冰容没有被雪掩埋,然后误导我们通过‘地上没有脚印,而邱冰容身上只有薄薄一层雪’这一点,来推测凶手是七点到九点这两个小时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那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两个,”慕斯不安起来,“这样说的话,凶手想要把嫌疑转嫁到别人身上,实际上却就和我们在一起?”

“慕斯,我们七点下楼的时候,餐厅里只有女佣小菲、龚林杰、东云乡和章实川,你还记得他们当中有谁走出过我们的视线吗?”

慕斯试着回忆了早上的情景:“他们都离开过啊,但每个人都没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能做很多事情了。”夏落点点头,看似整个事件的脉络已经清晰,但实际上,本来因为不在场证明而没了嫌疑的人,现在又变得疑点重重起来,“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徐凌度同样是冻死后被肢解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死了还要把人切开……”慕斯突然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等等!这样一来,冰库不可能会变成那样啊!”

夏落欣慰地笑了,说:“你可算明白了。被冻死的人在肢解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血喷得整个地方全是,那些血是凶手事后泼上去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不想让我们走进去。”

“哎?”

“换做一般人的话,看到那样子的冰库,绝对不会想要踏进去的。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要把大家挡在外面。不过,凶手并没有计算到我们两个侦探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想到我敢摸那些尸块。虽然回头警方会仔细搜查冰库,但到那时凶手一定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只要瞒住大家就行了,还能让大家给那个恶魔作证,证明他的清白!”

夏落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地在陈述她的观点,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对凶手的痛骂。慕斯明显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愤怒,她还看到夏落扯着床单,用力到几乎要把这些棉制品撕烂。

慕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怒气冲冲的夏落,在过去的事件中,夏落面对每一个凶手都会带着这样的怒火,哪怕她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再好,慕斯也会察觉到,可能也只有慕斯能够察觉到。慕斯自己都不禁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个自说自话的侦探的代言人了呢?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夏落的情绪,会去观察她、分析她,甚至采取某些措施安抚她?

其实慕斯要做的很简单,她紧握住夏落的双手,把那岌岌可危的床单从粉身碎骨的危机中解救出来。她把夏落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用掌心的温暖提醒夏落——你该放松一些。

“不要急,夏落,那家伙逃不过你的眼睛的。”

这样做的确有效果。夏落的眼神变得平和起来。

不过那种柔软只持续了相当短的时间,比老鼠溜过墙角还要迅速,夏落很快又恢复到几分钟前的样子,她再一次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变回了那个无所畏惧的大侦探。

她对慕斯说:“我查看过冰库,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所以是你猜错了?”

“不是。”夏落把手从慕斯的手掌中抽出来,举起右手,在慕斯的面前晃着,“你看,当魔术师说‘注意我这只手,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哦’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一定在搞小动作。”

对,就是这样。慕斯的注意力被夏落的右手吸引——换成是谁都会这么做——夏落的左手便恶作剧地掐了慕斯的腰。

“是这样吗?”慕斯嫌弃地打断夏落幼稚的恶作剧,“问题不是在冰库,而是在别的地方?”

夏落点点头,继续说:“另外,还有仇诚山。”

慕斯马上便知道了,分析道:“你说他突然变卦,还把绳子扔下山,是不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夏落摇摇头,说:“说不定是他通过绳子猜到了凶手,然后为了掩盖证据,故意把绳子丢下山……慕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他知道凶手是谁?然后还要袒护那个家伙?怎么有这种人?”

“哼,当然是那种贪得无厌、想要同魔鬼做交易的人。”夏落轻蔑地说,“等等!把绳子丢下山……说不定邱冰容那时候也是因为这样才……慕斯!”

夏落突然像是屁股上点了鞭炮似的跳起来,眼睛一下变得闪闪发亮,似乎是抓到了关键线索。

她对慕斯说:“我们必须去撬开仇诚山的嘴,他知道的东西不止有凶手的身份,还有邱冰容死在雪地里的真相以及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咦?现在?大家都睡了啊。”慕斯表示这个时机有些不妥当。

“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的话——”

夏落话音未落,一阵刺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铛铛敲击着夏落的心——是山庄内的火灾警报器!

“着火了?”慕斯一下子也弹了起来。她们俩连拖鞋都顾不得穿,慌张地冲出门。

走廊上已经浓烟滚滚,她们房间斜对面的一个房间正往外不住地冒烟,火就是从那个房间燃起的!

那是——仇诚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