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们在家常饭馆呆到三点多钟,分手后王莎莎直接回诊所,刘海蓉又回到文化街转了转,然后打车到了伊豆茶屋。

令刘海蓉没想到的是崔振海已提前到达,坐在那里等她。

上午刘海蓉给崔振海打电话时,高昂正和他在一起。

“我准时到。”崔振海放下电话,对高昂说,“在伊豆茶屋,午后四点。”

“我提前赶到那儿,观察一下周围环境。”

“二弟怕他们对我下手?不会,众目睽睽之下……”

“防备点好。”

“从刘海蓉定的时间地点上看,她不想把我怎么样。”崔振海说,“于成一整天没和我通话,我打他的手机关机。”

“他乐不思蜀,被女人拴住了。”高昂说。

“下午你去趟富豪花园……等我处理完刘海蓉的事回来,我们商量建水厂的事。”……“刘主任,到这边来。”崔振海迎上前来。

刘海蓉跟在他身后,到二楼一个包间里。

“你如愿以偿了,崔总。”刘海蓉说。

“承蒙刘主任偏爱。”崔振海厚颜道。

“东西拿来了吗?”她问。

“我们喝点茶,聊聊天。”

“下班前我们有个会,恕我不能奉陪。”刘海蓉不愿多坐一分钟,拿到东西就走人。

“那好,那好。”崔振海也知趣,从包里取出那份合约,递给她,“给您。”

刘海蓉展开看了看,是丁晓琴手里的那一份,她收起来。

“对吧?”

“崔总,游戏的规则想必你比我懂,这份合约你保证绝对没向外人泄露,也没留复印件什么的。”

“我保证,刘主任放心。”

“再见。”刘海蓉告辞。

“喝会儿茶再走,刘主任。”

“谢谢。”刘海蓉向门口走去。

崔振海紧跟上几步,他说:“刘主任,我还有一件事。”

刘海蓉站在楼梯上,转回身:“什么事?”

“我们的水厂奠基典礼,请刘主任光临。”崔振海说,的确有几分真挚诚恳。

“再说吧。”刘海蓉没拒绝,也没答应。

崔振海望着她背影,油然而生感慨:坚韧女人。

坐在出租车里的刘海蓉如释重负,合约在自己的口袋里了,为它提心吊胆的日子渐渐云似地飘远。往日的轻松有时是她强摆出来的,此时,轻松之感顿然来临。

出租车打开音响,歌子轻风细雨似地洇着,她心情无比愉快:

闻到熟悉和依赖的香

摩天楼上披着五彩霞光

寂寞的荒原都披着七色盛装

儿时梦想从不会荒凉……

刘海蓉走后,崔振海也随即离开伊豆茶屋,回到巨眼水业大厦。高昂还没回来,他倒一杯酒,坐回到板台后面的椅子上,回想着刚才,一种打败对手的自豪感倏然流过心底。

“女强人不过如此。”

刘海蓉在辽河市是家喻户晓的女强人,崔振海也承认。起初把她当成对手他犹豫过,有几分把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眼馋长寿湖这块肥肉,他红了眼,铤而走险。欲望的青苗到果实,是上天帮了忙,开局就发现她去九号别墅的秘密,紧接着于成结识了丁晓琴,顺利地拿到至关重要的那份合约……

“人性还是有弱点的。”崔振海呷口酒,以胜利者的心态审视刘海蓉。

高昂惊慌地进来,崔振海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不然高昂不会如此慌张。

“于成和丁晓琴叫人给做了。”高昂急促地说。

“啊!”崔振海脸上堆起了惊骇:“做了?”

“昨晚他们两被枪杀在房间里。”高昂说。

他们一起被杀不啻晴天霹雳,崔振海方才心里还是灿烂的天空,陡然乌云密布。是谁杀了他们?崔振海陷入沉思。

高昂默然在一旁,仍旧惊魂未定。

“难道是我小看了她?”崔振海首先想到最可能杀于成他们的人是刘海蓉。大凡杀人有三:情杀、仇杀、财杀,警方也是从这三个方面查找杀人动机。情杀财杀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仇杀,如果和于成有仇杀他自己,为何连他的情人杀掉?如果是和丁晓琴有仇,干吗杀于成?只有他们两个共同的仇人,才会一起除掉他们。

“丁晓琴知情,刘海蓉除掉她。”崔振海坚定不移地认为此血案是刘海蓉所为。

“根据我们对她的掌握,她的手下没有……”

“杀手可以雇嘛”,崔振海说。“凭她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雇用杀手不难。如果推测成立,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听说于成被杀高昂就想到崔振海身处危险之中了,包括自己,杀手说不定是冲着他们一伙人来的。

高昂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崔振海喝了一口酒,一大口酒,镇静下情绪。杀掉于成和丁晓琴为灭口,彻底清除此事,必然要对沾合约边儿的人下手。他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感到危机四伏。

“代母合约,是谁和刘海蓉做的试管婴儿呢?那个男人一定不简单啊!二弟,刘海蓉身后的那个人才是最可怕的。”

“那个男人的情况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刘海蓉冒名誉扫地的危险去和婚外的男人搞试管婴儿,那人不是高官就是背景很深的人物。

“我们遇到麻烦了。”

崔振海从来没说过泄气的话,他自诩没有怕的事。于成的事着实让他怕啦,刀架在脖子上,他脸不变色心不跳,高昂亲手架到崔振海脖子上的。

这是发生在崔振海和高昂两人之间的一件秘事。若干年前,高昂游**在辽河市,像一只城市的癞狗,靠抢夺别人猎获来的食物生存。孤独的狮子崔振海进城,做防水材料,站在城市的屋顶一泡尿浇下去,问住户:“漏吗?”

“不漏。”

不漏就结帐,崔振海的腰包渐鼓起来。

癞狗高昂第一次盯上目标,是崔振海手提两瓶啤酒从小卖店出来,高昂没弄懂他拎啤酒爬上楼顶干什么?善于观察、跟踪的癞狗终破译出来:啤酒——撒尿——结算。

高昂在一次崔振海拎着空啤酒瓶下楼拿到钱后绑架他的,一只癞狗对付不了一只狮子,哪怕是一只年老狮子。啸聚同党群起而攻之是癞狗的看家本领。高昂找来几位狗辈,绑架了崔振海。

一只狮子面对一群癞狗,它首先想到不是争斗厮杀而是逃命,也许自然界的狮子为维护种族的尊严,舍生忘死地去和癞狗拼命。崔振海不是自然界的狮子,他面对来者不善的高昂,一种动物值得效仿:四脚蛇,为逃命它自断其尾。

“十万,一个子儿不能少。”

崔振海能自由活动的是嘴,他求饶:“做一家防水不到三百元钱,去掉人嚼马喂,剩不下几个钱……”

一把锋利的刀架在票儿的脖子上,高昂说:“你问刀吧,它答应你我立马放你。”

刀闪着冷冰冰的目光,崔振海毕竟是一条汉子,面无惧色。

高昂佩服崔振海面对利刃竟能神态凛然,他们成为生死弟兄,始于那次绑架。

崔振海今天因于成他们被杀怕了,打心里往外害怕。

“警方在全市范围内地毯似地搜查,寻找尸源,”高昂说,“我们把线索泄露给警方。”

“引火烧身?”

“不,借刀杀人。”高昂说。

“警察弄清了于成的身份,顺着线索找上门来。”崔振海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在思考,说,“我们观察几天再说,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2

申同辉回到家接近子夜,卧室亮着灯,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看看她睡没睡,她经常忘记关灯。

刘海蓉穿着睡衣靠在床头,借着壁灯光看书。

“没睡?”

“等你。”刘海蓉放下书,用手指按按眼球。

“我冲个澡。”申同辉走进洗澡间。

刘海蓉今天惴惴不安,本想回到家静一静,不安的浪潮太大了,她抵挡不住。

时间倒流回去,刘海蓉坐在出租车上听轻风细雨似地歌子,怡然地沉醉在歌子中,惬意地呼吸着绿色,轻哼一句歌词:没有了绿色你我都会去流浪!

这时,林松打来电话。

“办好了吗?”

“办好了。”

“你到我这儿来。”林松说。

“到哪儿?”

“我在艮等你。”

在林松的八窟之中,艮是货真价实的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辽河市深挖洞,在市北郊的山里挖了储备重要物资的洞兼防空洞,和平年代它们闲置起来。后来几处人防工事被利用,开商场、歌厅、养蘑菇什么的。

现在北郊的防空洞成了一家量贩式的练歌厅——太阳花歌厅。艮是歌厅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是与歌厅有一段距离,从另一洞口进入。

林松和在自然光下判若两人,脸色失血似地苍白,目光幽暗而锐利。

“拿到手了。”刘海蓉说。

林松没看她放在面前的那份合约,他说:“崔振海是不是很乐,得手了。”

“当然。”

“那就让他乐几天。”林松说。

刘海蓉察觉他阴沉的脸上杀气升腾,这种气氛扩展到自己身上,她打了一个冷战。

“寻找尸源警察到你们开发区了吧?”

“上午就到了。”

“动作真神速啊,不出几日他们的身份就可得到确认。”林松从不低估警察的能力。

“会不会出问题?”刘海蓉问。

“一点痕迹都没给他们留,难确定死者是谁,也不找到凶手。我派的人与他们俩没丝毫干连,与你也没任何干连。”

“林松,我觉得你下手还是重了些。”

“不下重手,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将来麻烦。”

“教训教训他们……”

“处理这种事不是治疗伤风感冒,吃点小药打支小针就顶事,要放化疗,要动动刀子。”林松说得恶狠狠。

“人命关天,把事情搞得过大……”

林松阴冷地笑笑,情绪异常激动,说:“谁挡你的道,不好使,不好使!”

刘海蓉往他身边坐了坐,她觉得他的心里有一个黑深的洞穴,鬼蜮隐藏在里面。她用女人被称为爱的东西向里边照射,以期赶走鬼蜮。

几年来她一直作努力,包括那项“代母”计划……她抓住他那只疤痕的手,感到它在抖动,情绪和心态全都表现在手上了。

“停下来,林松,停下来。”

林松在她温暖爱抚中安静下来,恢复了常态,像一个乖孩子躺在她的怀里,仰脸凝望着她。

“想什么呢?”她问。

“妈妈要是活着,我一定整日躺在她的怀里。”林松十分真挚地说。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过,刘海蓉听到他发自心灵深处的声音。林松对母亲的深深怀念,与他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有关。

他和母亲在秋天的原野挖一种很苦很苦的野菜,四周空****的。一条饿疯了的大野狗从树林子里蹿出,扑倒林松。

母亲一声撕裂秋天的大喊,冲过去。

野狗扑倒林松叼住他的手,它想把他拖入蒿草丛里去吃他,因此没咬下去,不然他的手已进犬腹。

母亲先是拖狗后腿,想阻止它,没奏效,她见狗嘴正向外滴鲜红的东西,儿子的手处在危险之中,从饿狗的口中夺下食物比登天难。

“用自己的手换下儿子的手。”这是危急时刻母亲做出的抉择。她把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塞进狗口……赶来的人从饿狗口中救下遍体鳞伤的母亲,她已经奄奄一息,望一眼儿子后咽气。

林松是在那一年冬天随着职务提升的父亲进城的,坐辆胶轮马车离开村子,刘海蓉站在雪地里,她带着一副黄色棉手套,摇动着手就像风中摆动的向日葵。

若干年后,林松最幸福的时刻躺在刘海蓉身旁,他说:“你身上有一种苦菜味儿。”

“苦菜?”

“我妈妈身上也有苦菜味儿。”

刘海蓉浅声问:“你喜欢苦菜?”

“我怀念苦菜。”

喧嚣的都市里,林松最幸福的时刻是闻到苦菜味儿。

在艮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刘海蓉和林松没有时间的概念,什么时候两人觉得该走了,都想走了就走了。

今天,他们没一起走。

“我还有事儿,你先走吧。”林松说。

他送她出来,刘海蓉走到黑白的分界线——自然光和灯光的交汇处——转回身望去,林松的身体被昏暗的灯光压扁而变形,长拖拖的像一条飘带,这使她想到梦境中的许多骇人的东西,因而她惴惴不安。

回到家里,她仍旧不能平静,惴惴不安病毒一样潜伏在体内。做点什么来冲淡它,她打开电视机,《守望家园》栏目正播放本市新闻,一辆施工的挖掘机作业时碰坏了自来水管道,水务公司组织人员抢修;向阳街利民小区的居民被困在电梯里……这些像剪碎纸片的报道没有塞进她的脑海,下面的几条新闻她眼睛看了,内容是什么全然不知。

“劝他住手。”刘海蓉想林松,飘带一般的影子令她忧虑不安,一道仇视的目光探照灯似地横扫城市的天空……电视节目把她拉回来是一则认尸启事:十月二十一日富豪花园发生一起刑案,死者为一男一女……有认得或见过死者的人,请与市刑警支队联系……刘海蓉见到丁晓琴的遗容,一张睡着了的脸,“山上屋”喝茶,这张脸蝴蝶一般的鲜活,那是与毕竟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最后一次谋面。转瞬间蝴蝶枯叶一样飘落……她的心乱起来,离开客厅到卧室,她呆呆地坐到很晚,换上睡衣睡不着坐在**看不需要内容的书。

“海蓉,”申同辉一身水气到**,妻子手捧的书令他奇怪:“嚯,你今天有兴趣看刑侦学?”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刘海蓉说,她放下书,身子茧蛹似地从床头缩下来,脸侧向丈夫。她说,“我一直等你。”

申同辉把深陷枕头里的头用胳膊垫起来,他说:“跑了一整天案子,腿都跑细啦。”

“寻找尸源。”

“拉大网,你们单位开会了吧?”

“组织了辨认,没人认得或见过。死者身上总该有身份证什么的。”

“没有,凶手拿走了所有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申同辉脸颊迎接妻子的一只胳膊,静伏上面像一只懒猫。

刘海蓉身体大面积靠向他,顿然产生躺在太阳晒热岩石上的感觉,温暖而踏实,丈夫是座山。

3

崔振海在他生命还有七小时的时间里,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给刘海蓉打了充满威胁的电话——

“喂,刘主任。”

“是我,说吧。”

“请你放手,别赶尽杀绝。”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已经杀掉了两个人……”

“血口喷人。”

“你因那份‘代母’合约杀了于成和丁晓琴灭口,你以为再杀掉我那件事情就完解啦,你想错了……你再不放手,我找报社的记者……”

崔振海给刘海蓉打这样一个电话起因是有人追杀高昂。

高昂昨夜躲过一次暗杀,他从巨眼水业大厦驾驶自己的车出来,杀手的车子跟上来。

应该说,在于成被杀后,高昂提高了警惕和防御,穿着防弹背心出入。在回家的路上他多次回头看是否有尾巴,确定没有他直接开车到自家楼下,车子就露放在两楼之间的便道上。

高昂躬身锁车门子,一股寒风袭来,他反应过来,尖硬的铁器猛戳右肋处,和杀手搏斗,带着头套的杀手逃走……防弹背心救了他的命,刀尖只舔了舔皮肤。

“杀了于成又杀你,最终是杀我。”崔振海说。

高昂也觉得自己遭追杀没理由,近年没和谁结过怨,独臂老陶没本事雇用杀手。

“扫清我的外围,等剩下光杆司令时再对我下手。”崔振海眼睛流露出了准备与谁决战的神情。

“他们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于成搬到富豪花园第二天就被杀,说明他们盯了我们许久。”

“躲是躲不过去了。”

崔振海不肯坐以待毙,经过再三考虑,他给刘海蓉打电话,以期威胁和恐吓奏效。

“崔振海你别胡来。”刘海蓉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林松正用一个手指摁只盛着咖啡的杯子,杯子倾斜到极限,它不歪倒咖啡也未洒出来。

“为保命,我不胡来又能怎么办?你不放过我……”

“我再说一遍,我没杀什么人,也没要杀你。”

“刘主任你心里清楚,你是和谁生的女孩呀?那个男人总不会是你警察丈夫吧?”

“你再恐吓,我报警。”

“报警好啊,告诉你丈夫,我正要找他谈谈……”

“你真卑鄙!”刘海蓉愤慨,气得直哆嗦,手机不是放到桌子上而是掉下来的。

林松一直平静,默默看完听完她打完电话。一反常态地没问没劝,转身向门外:“服务员!”

穿唐装的女服务员碎步到来:“先生您需要什么?”

“加加热。”

“请稍等。”女服务员端走咖啡壶。

刘海蓉平缓了一些,他不问她也要说。

“崔振海说我杀了于成、丁晓琴。”

林松的拳头紧攥着捶桌子,他愤怒捶桌子,狠狠地捶。平静地问:“他还说什么?”

“让我放手不要再追杀他。”

林松的感觉如何没表露出来,刘海蓉没法去理解他脸上出现的表情。

“还说什么?”他问。

“威胁我,如果不放手,他要对外界披露‘代母’的事,找同辉谈。”

咚!林松的拳头捶下来,很重。

崔振海不知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三天,竟然松松垮垮地度过极其宝贵的时间。

崔振海坐在属于他的长寿湖畔钓了一天鱼,中午饭高昂亲自送来,两根清水煮的猪尾巴,干豆腐卷大葱、黄瓜、香菜,酒档次很高,一瓶洋酒。

“大哥你要的东西写完啦。”高昂手里拿着一份稿子。

崔振海给刘海蓉打完电话,他揣测了良久。她矢口否认曾经杀于成、丁晓琴,口气很冲,会不会是冤枉了她?思前想后,找不到有第二个杀他们的人,最后认为是刘海蓉干的。

“二弟,你写一个东西,我带在身上,即使哪一天遭枪杀,警方从我身上发现它,真相会大白。”崔振海吩咐道。

高昂知道写什么,去写了,随着饭一起送到湖边来。

“放在我的口袋里。”崔振海两只手占着,一只手拿猪尾巴,一只手端着酒杯。

高昂放进他上衣口袋里。他说:“警察上午来水厂了。”

“于成没人认出吧?”

“没有。”

一条鱼正在咬钩,崔振海钓上一条鲫鱼。

“邀请参加典礼的名单拟出来了吗?”崔振海吃干豆腐卷,很香。

“初拟了一份名单,有几个人吃不准,请大哥定夺,障子边屯的……”高昂一连说了几个人名,他最后问,“还请不请刘海蓉?”

“请啊,坚决请。”崔振海咽下口食物,接着说,“我要亲自上门去请。”

原定请刘海蓉的,长寿湖地处寿星山开发区,开发区主任怎能不请呢?

“大哥我以为她和咱们敌对……”

“两码事,刘海蓉还是要做为重点人物来请的,取消原定请她代表开发区祝辞,万一她不肯,卷咱们面子不好。”崔振海理智清醒,尴尬的事不能做。

高昂陪着崔振海钓了会儿鱼,见他没有收杆的意思,决定先走。他说:“我回公司。”

湖里的鱼像饿了半个世纪,拼命咬钩,崔振海继续垂钓下去正是鱼的**。

“二弟,检几条鱼回家给弟妹和小侄儿炖上。”

高昂用塑料袋装了几条鱼,而后离开。

“晚上你来接我,我们去障子边屯……”

4

关于尸源的三条线索几乎在同一天汇聚到专案组,法医解剖发现女被害人左腿有一处刚愈合的骨折,刑警推测她一定在市内某家医院治过病;第二条线索是下去摸排的警察获得的,在一个居委会,一位大妈坚定地说死者曾在该小区出现过,真切地记得是男的开车来的,女的下车还拄着单拐,这条线索同刑警推测吻合。第三条线索就是来自市第一医院,说死者曾经在骨科住过院。

专案组做出安排,兵分两路,一路由申同辉带领去市第一医院,另一路去死者曾出现的小区。

“他们在我们科住过院。”科主任接待了申同辉他们,他在查找住院的患者登记册。

刑警们期待的目光落在医生的手上,心也随医生的手被翻动着。

“噢,找到了。”科主任抬头看眼刑警,说,“九月二十七日,患者叫丁晓琴,女,二十六岁,左小腿骨折……十月六日出院。”

“她怎么受的伤?”申同辉问。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主治医生陈大夫知道,我叫他和你们谈。”科主任出去。

很快陈大夫和科主任一起进来。

“到我办公室来吧。”陈大夫说。

主治医生办公室,还有一位知情的护士在场。

“门诊转过来的,一个男人……”陈大夫停顿一下,指着放在桌子上的死者照片,“是他送她来的,患者自述被车撞伤的。”

“那个男的是司机?”

“是,他护理她时,我见过他手不离开钥匙。”护士说。

“你怎么判定它是车钥匙,而不是楼门或其他钥匙。”

“车钥匙,有一次他把钥匙弄丢了,说这下开不了车啦。是我从床底下捡到那把钥匙。”

“男的叫什么名子?”申同辉问。

“姓于,叫什么不知道,患者一直叫他于大哥。”

于大哥?申同辉心想:她朝他叫于大哥,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好像是姓于的开车撞伤了患者丁晓琴……他一直护理她到出院。”护士说。

“再没别人来探望丁晓琴?”

“没有,开始几天有个钟点工,是男的雇来的,几天后就打发走啦。因为……”护士难以启齿,脸涨得红红的。

申同辉觉得护士看到了什么,他探询的目光望眼陈大夫。

“说嘛,见到什么说什么。”陈大夫对护士说。

“他们在**……”护士脸色绯红了,她没说下去,其实把什么都说了。

“陈大夫,我去病房。”护士一脸羞涩地跑出去。

申同辉向女刑警小焦使个眼色,她急忙跟了上去。

“她刚从护校毕业,”陈大夫在说方才出去的护士,“她还是个小姑娘,腼腆。”

申同辉问陈大夫姓于的男人一些情况,陈大夫对他了解甚少,把所知道的都对刑警讲了。

走出住院处大楼,申同辉问小焦:“问她啦?”

“护士,两次撞见他们甜蜜。”小焦说。

在病**甜蜜,申同辉觉得不可思议。也恰恰是悖理的行为给他一个启发:萍水相逢,他们过去并不认识。

走到停在门诊部楼下的警车,一个人跑过来,边跑边喊:“申警官,申大哥!”

“袁满。”申同辉迎他走过去。

“申大哥!”

“袁亮好吧?这几天我正想抽空去看他。”

“挺好的。”袁满支吾起来:“我、我……”

“有事吧?”

“你有空儿吗?我想和你说个事。”袁满的目光涉过申同辉的肩头,瞥那几个警察,要说的事不能让外人听见。

“我办案子呢……”

“要对你说的,就是案子的事。”袁满说。

“哦?”

“你们找的女被害人我认得。”

“你认得?”申同辉惊讶。

袁满点点头。

“怎么回事?”

“不能在这儿说,我对你说私嗑儿。”袁满再次望申同辉身后的警察,顾虑重重的样子。

“你等一下。”申同辉到警车前,叫他们先回警队。

警车开走,申同辉指着街对面的三角广场:“我们到那儿说话吧。”

选择一僻静处,他们坐在花坛的水泥墙台上。

“她叫丁晓琴。”袁满说,说出来的话像滑出生锈枪管似地滞涩。

申同辉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袁满没喝,手象征性地旋了旋瓶盖,看得出来他在抑制着自己。他说:“她是我的先房媳妇(前妻)。”

申同辉听一个男人哽噎般地叙说……“她离开你家到辽河市里来了?”申同辉问。

“开始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连娘家的人都不知道。一年后她腆着大肚子回村子……”

“她怀孕啦?”

“是,腆着大肚子。”

丁晓琴腆着大肚子出现在前夫家,先在婆婆面前模特似地走了场子,躲在一边的袁满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她怀上孩子?”袁满一年后见到丁晓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晓琴走到袁满面前,他们俩对望有一阵子。

“我不是骡子。”她铿镪地说。

袁满张大嘴巴,没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回答。

“袁满你真没福气。”

袁满的眼泪被她揪出来……“她在当天就走啦。”袁满说。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申同辉问。

“二十几天前,在医院。”袁满指了指住院的大楼,“她腿受伤住院。”

袁满见到丁晓琴是他绝对没想到的。他乘错了电梯,鬼使神差地在二楼下来,走廊里左转右转,他晕头转向。事实上,他已经在骨科病房的走廊上来回转悠。

袁满打算随便到一个病房去问住院的患者,血液科怎么走。他竟然走进了丁晓琴的病房。

“是你?”袁满惊诧。

“你来……”丁晓琴也好奇怪。

病房里没任何人,只有他们俩。许久,袁满才问:“你怎么啦?”

“被车撞了一下。”

“要紧吗?”袁满关怀地问。

“小腿骨撞劈(折),大夫说去掉石膏就好了。”她说。

“你得喝牛奶。”

“喝牛奶?”丁晓琴弄不懂他的意思。

“补钙。”袁满说,“医生说,缺钙骨头喝牛奶疏……”

“疏松。”

“对,疏松。”

“什么呀,我的腿是车撞的,与钙没关系。”

丁晓琴直到这时才想起问他:“你来医院干什么?”

袁满长长地叹口气,说:“给我儿子看病。”

“他怎么啦?”

“白血病。”

“天呐,咋得了这病。”……申同辉问:“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后来一个男人进来,给她买来吃的,我一见他们的关系……”袁满吞吞吐吐。

“什么关系?”

“是那种,哦,不说啦。”袁满绕过丁晓琴和那个男人的关系这一节,他说,“我回到亮亮的病房对桂芬说了……第二天我再去看她,人已出了院。”

“对不起,袁满,为破案的需要,我还是要问你,那个男人的长相?”

袁满讲了一遍他所见过的于成。

“你认为谁会杀丁晓琴?”

“她能得罪谁啊!我估摸出事保准出在她生的那个孩子身上。”袁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