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申同辉发现妻子刘海蓉和独臂人从西红柿咖啡屋走出,断定他们曾会过面,独臂人自此走入他的视线,很短的时间内他还不能做出什么决定,就在他想着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专案组向他报告,女尸案有了重大线索,被列为本案重点的犯罪嫌疑人可能在蚌埠他的姐姐家落脚。
“好,我立刻赶回去。”申同辉放下电话,从咖啡屋门前离开。
开车回专案组的路上,独臂人仍然在脑海里萦绕。
佟局长参加了专案组的会议,听取了关于女尸案的侦破进展的汇报。发生在寿星山庄的命案已基本查清,被害人是白海马练歌厅的坐台小姐,歌厅老板经常带她回七号别墅住,不知是什么原因,老板杀掉她后潜逃。
“你们立即去蚌埠抓捕犯罪嫌疑人……”佟局长下了命令。
申同辉亲自带三名刑警当晚乘火车去了安徽蚌埠,他在火车上给妻子打了电话,告诉她去外省执行任务,别的什么也没说。
“注意安全。”刘海蓉在开发区自己的办公室里接丈夫电话,每每他外出办案,她都这样叮咛。
刘海蓉回到家里,她今晚没看影碟,心里长草般地不安稳。
“是谁在跟踪我?”刘海蓉还在想这个问题。她十分急迫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跟踪,弄清楚了好应对。林松答应弄清谁在跟踪自己,他说到做到,在辽河市,很少有他做不到的事情,除非他不想知道。
林松注定成为她的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二十几年之前上天就安排好了的。
大辽河边上的那个叫陈船口的小镇上,镇委林书记家的邻居是医生刘家,林刘两家相处得很好。林松的父亲是山西人,当兵营职转业留在北方,其妻是纯正的东北姑娘,她称她的丈夫老西子,丈夫时常叫妻子小白鸽。
“林松,你爸爸为什么管你妈叫小白鸽?”初二学生刘海蓉坐在隔开两家的矮土墙上,他们很多时间都是坐在那段矮墙上。
“你没读过《林海雪原》吗?”林松伸出两根手指朝上捅垂掉在鼻梁上的眼镜,问。
“没有,我不喜欢看小说。”
“剿匪女兵白茹叫小白鸽,少剑波说她是万马千军一小丫……”林松滔滔地讲。
“这么说你爸你妈剿匪过土匪?”刘海蓉问。
“我爸我妈哪里会剿过土匪,他当兵时新中国了,连个土匪毛都没见到。”
“土匪是人不是鸡不是鸟,哪里来的毛。”
“我是说早都被解放军消灭干净……”
刘海蓉使劲用鞋跟磕打土墙,说:“剿匪与你爸你妈没关系。”
“剿匪与我爸我妈没关系,剿匪的情节与我爸我妈有关系。”林松不知是故意还是下意识,他也使鞋跟磕打土墙。
各自磕打土墙,与他们坐在矮墙的姿势、方向有关。
多少年后,刘海蓉只要翻开记忆这本书,她会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坐姿——刘海蓉的双腿朝向林家的菜地,林松的双腿朝向刘家的菜地。这样以来,她脚磕打的是林家的墙,他脚磕打的是刘家的墙。
“剿匪的情节是与我爸我妈有关,我爸当营长我妈是卫生员,于是……”松林说起父母亲恋爱,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于是你爸就叫你妈小白鸽。”刘海蓉很会联想,做出鸽子展翅飞翔状,身体失衡,掉在林家菜地里。
林松幸灾乐祸地笑。
刘海蓉自己挨摔换来林松的笑,她想报复他的笑,理由又不很充分,毕竟自己掉下来的,但报复他还是要的。方法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刘海蓉掉到黄瓜架里,黄瓜在那个年代可不是随便能吃到的东西,属金贵之物。展现在刘海蓉周围绿油油的蔓叶间,黄瓜却寥寥无几,有那么几根也很细很小的妞儿。她在想着办法时发现一根粗大的黄瓜,索性吃他家的黄瓜。
“给我一半。”林松经受不住黄瓜的**。
两个人瓜分了那根黄瓜,林松比刘海蓉更贪婪,剩下小小的黄瓜根部,味道越来越淡的时候且不怎么好,他醒过腔来,问:“你摘的黄瓜是系着麻绳?”
“对呀,苘麻绳。”
“坏、坏事啦。”林松嘴唇哆嗦,口吃起来。
“林松,你脸都白了,身子在抖。”刘海蓉惊讶林松害怕的样子。
“那根黄瓜是我爸留种的。”林松说,“麻绳是我爸系上去的,说了谁动就打折谁的腿。”
“那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啊!”
这次祸惹出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结局。
林松从后面把刘海蓉推到威严的书记父亲面前,她大胆地叫一声:“林叔。”
“哎。”林松父亲答应。
刘海蓉又叫一声:“林叔。”
林松父亲答应:“哎。”
已经得知内幕详情的林松母亲,看刘海蓉太难为情,便说:“是这么回事,刘海蓉从墙头掉下来,碰掉了你的黄瓜种……”
林松母亲篡改了事情的真相,为了减轻责备。
然而,刘海蓉开口,令林松和母亲大吃一惊,她说:“林叔,我摘吃你留种的黄瓜。”
林松父亲听后没怒,反倒呵呵地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林松父亲的笑,产生了三种效果:林松母亲感到丈夫有些莫名其妙;林松却是夜间听到猫头鹰叫一样胆战心惊;刘海蓉竟随着无事似地跟着笑起来。
“吃了好,吃了好啊。”林松父亲说,“海蓉,你将来要是能给我家林松当媳妇,黄瓜你随便摘随便吃。”
刘海蓉一脸羞涩地跑出去。
当媳妇的话题是在刘海蓉和林松十四岁由黄瓜事件引起的,林松父亲是怎样心理说出这句话不得而知。如果这句话是某一事件的种子,那么它被埋得太深太深……千年的草子,万年的鱼籽,万万年的爱情种子。深埋在刘海蓉和林松两人心底的爱的种子,显示出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它在二十年后,生芽、出苗,茁壮成长……刘海蓉在丈夫去外省抓犯罪嫌疑人的夜晚,没把往事一段一段地想下去,她突然接到一个令她惶惶不安的电话……
2
老陶本来不打算今晚出门,甚至一周内也不打算走出九号别墅。从西红柿咖啡屋出来,在确定没有任何人盯梢的情况下,乘出租车往回走,路过一家超市,他采购下足够他和阿霞用上一个星期的食物。
“买这么多东西啊,独臂老爹?”阿霞抱着蓬蓬,一旁闲瞧着老陶往冰箱里塞东西。
满满的的冰箱已超负荷,老陶利用了一切能够利用的空间,将新购买来的需保鲜的东西不是装进冰箱,而是硬塞进冰箱。老陶用眼色回答了阿霞。
阿霞已经习惯了老陶这样回答。
三年以来,襁褓中的蓬蓬和小保姆阿霞加独臂人老陶,他组成了一家,从关系上看,说是一个特殊的集体更贴切。
刘海蓉同阿霞谈话,聪明的阿霞便感觉到自己这个小保姆与众不同,吃住别墅,酬金高于其他保姆一倍,尤其是婴儿蓬蓬的身世让她感到扑朔迷离。很少说话,很少与她说话的老陶,她觉着可怕。刘海蓉有过特别的交代,一切听老陶的。三年中,别墅的真正主人或者说是执行主人是老陶。
阿霞不再对老陶采购很多东西的行为感兴趣,在客厅里哄蓬蓬玩,时不时地向老陶投去一瞥。
冰箱装完吃的,下个动作惊大了老陶的眼睛,老陶摘掉了电话线。
“独臂老爹,”阿霞问,“电话线咋摘掉了?”
“一会儿我对你说。”老陶这次用语言回答了她,显然与那个称呼有关。
称老陶为独臂老爹了,同一个鳏夫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叫老爹是阿霞的聪明,即拉开可辈分,也拉开了纯粹意义上的男女之间的距离。在老爹之前加上独臂,又把他们的距离从友谊的角度往回拉一拉,这就使他们生活在一起和和睦睦。
老陶拆卸完电话线,坐在沙发上,叫过来阿霞,“听我对你说。”
阿霞抱着蓬蓬坐在老陶身边。
老陶说:“刘主任叫这样做的。”
阿霞问:“我咋往家里打电话?”
老陶掏出一个手机放在原来放座机的位置上:“有事你用它,二十四小时开机。”
阿霞没说什么,她听老陶的,更深层次上说她听女主人刘主任——刘海蓉的安排。
“我在时你不要接电话,所有的来电都由我来接。”老陶说。
阿霞点头,一直点头,她点最后一个头,老陶起身去做饭。
午间,九号别墅一片寂静。
蓬蓬睡了,阿霞在蓬蓬隔壁自己的房间也睡了。
老陶到院子里走一圈,透过铁大门的一条缝隙,视野中没见人影车影,他放心地进楼,直接到阁楼,坐在一把藤椅上,开始了无穷无尽的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有时是赶走瞌睡的妙方,至少对老陶是这样。中午绝对不能睡觉,打瞌睡也不成,老陶对自己要求很严。西红柿咖啡屋谈话后,他就更不能瞌睡,说老虎有打盹的时候,我老陶打盹的时候也没有。
“报恩。”老陶把自己的行为归结到报恩上。
老陶要报刘海蓉的恩,他坐在藤椅上回想那个刘海蓉讲给他的报恩故事。某地一位山民上山砍柴,遇一头野猪咬伤一条大蟒蛇,山民从野猪獠牙之下救出蟒蛇,用草药给它涂抹伤口,蟒蛇爬走。若干年以后,山民上山砍柴遇野猪,生死攸关时刻,蟒蛇赶走野猪……蟒蛇、野猪,老陶不知回想这个故事多少遍。
老陶向窗外望了望,俯瞰墙外的景物。他收回目光,重新回想那个与报恩有关的蟒蛇和野猪。
老陶报恩起源他被竖进冰窟窿那个冬夜,至今他也不知道何人要害他。拿到老乡加亲戚的崔振海给他的两千元钱,他打算次日寄回家去,就在这一天晚上被人从后面蒙住头,捆绑结实后装进轿车的后备厢,最后被塞入冰窟窿……想致他于死地的人对那个水涡子缺乏了解,该着他不死,竖进他的那个冰窟窿,水并不深,加上一个偷鱼的人发现了他……弄鱼的人用自行车将他驮到公路上,忽然改变救素不相识的人初衷,将他弃在郊外的公路上。
老陶第一次听见死神移近的脚步声,是那样的可怕。冰天雪地,穿着湿透的衣服能挺多久啊!
刘海蓉在那个夜晚从乡下回城,遇到几乎冻僵的老陶,送他到医院……老陶走出医院,左手从肘部以下截掉了。
老陶空着一只袖管出现在开发区主任刘海蓉面前,她望着他的左臂。
“你的左手?”
“锯掉了……”老陶向救命恩人讲述苦难只讲到自己爬到公路上以后的苦难。
“我见到你躺倒在公路上,浑身湿透,结层冰,怎么弄的?”刘海蓉问。
老陶至今也没讲他被人竖进冰窟窿里的那一节。
刘海蓉收留老陶看开发区的一家工地。不久,让他来九号别墅……老陶忠于职守,是报刘海蓉的恩,老陶在辽河市呆下来,还有一个只老陶自己知道的目的,他要报仇。
老陶不止一次想自己为什么被人竖进冰窟窿里?他一个外来打工的农民,和谁去结深仇大怨而招致杀身之祸?从那个至今还不通火车汽车的乡村扑奔偏亲、童年伙伴崔振海,在他下属的水厂做勤杂工,没和任何人结怨。除非是……他不愿那么去想,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要害自己呢?
老陶开始反省自己,贪杯的毛病在他年轻时代就有啦,酒后失态失控。爹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正告他:你将来得出事在酒上,喝了酒就不是你了。到了崔振海的水厂,他喝大喝高了几次酒,每次他都为自己大吵大闹感到后悔。
最后这次吵闹,他能记得的细节是闯进了崔振海的办公室,好像还有一些人在场,是开会还是会见客不清楚,他只记得畅快淋漓地痛斥了光屁股娃娃——童年伙伴,具体说了什么,一点都没印象。大概是叫了他的外号“尿炕精”。
“我叫他‘尿炕精’了吗?”老陶扪心自问,不止一次。
“我没叫他‘尿炕精’。”老陶否认了。假若真的那样叫他,自己有些太过分,他是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大庭广众叫他有损他光辉形象的不雅的外号,让他丢脸面……想到此老陶不敢往下想。
“我是不是叫他‘尿炕精’了?”三年里老陶不住地想。
那次荒唐的酒后,有一个细节他还是记得真切,他向崔振海要了两千元钱说要寄回家去,崔振海给了自己。
老陶从冰窟窿里死里逃生后,就再也没回水厂的打算,倒是闪过再去找崔振海的念头,很快被疑心给打消了。疑心是崔振海对自己下的毒手,老陶多次否定这种推测,但是,心里仍然残留这种推测。
有时候,老陶揣摩这种推测,觉得崔振海也像是害自己的人,辽河市没人知他的根知他的底儿,自己了解他的一切,酒后胡嘞嘞一气……是真是假,老陶要弄清楚,假如是真的,这个仇一定要报。
蛰伏,老陶觉得自己如一条虫子,藏身在都市的隐蔽角落,等待时机来临,积蓄着毒汁,狠狠地蜇它一下,足可以使被蜇的人丧命。
老陶在阁楼里坐上差不多一个下午,晚饭后,他检查一遍别墅的大门,确定牢靠万无一失,才回到楼里。
蓬蓬今晚不知怎么啦,一直哭闹,阿霞哄她。孩子哭闹得小保姆满头大汗。
“是不是饿了?”老陶问。
“刚喂完奶粉。”阿霞说。
“中午没睡好觉,缺觉?”
“和每天一样,中午睡了两个多小时。”
阿霞哄着,蓬蓬还是哭闹。
“用不用给刘主任打电话,告诉她一声?”阿霞问。
“多大的事儿还要惊动刘主任,你再哄她。”老陶说。
3
令刘海蓉惶惶不安的电话突然打进来,她听见对方报出“我是丁晓琴。”时,心里一下就慌乱了。
“你现在哪里?”刘海蓉问。
“我在步行街。”
刘海蓉拿着无绳电话的听筒,移身到窗户前,俯瞰街头那个电话亭。其实步行街离她远着呢,她根本看不到丁晓琴打电话的那个电话亭。
“刘姐,我想见你。”
刘海蓉在想:“见不见她?”
“刘姐……”
刘海蓉说:“好吧,你别动地方,我马上过去。”
丁晓琴没离开步行街,甚至都没离开电话亭半步,她等刘海蓉的到来。
刘海蓉带丁晓琴走向另一条商业街,她们去“山上屋”茶楼。
路经一家门市房,丁晓琴停住脚,迷惑地望着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牌匾。
“怎么还有这种地方,刘姐?”
刘海蓉抬头望去,见到哭吧牌匾。
“还有哭吧?”丁晓琴少见多怪,她所知网吧茶吧聊吧话吧,这哭吧她觉得稀奇古怪。
“谁伤心了就到那儿去哭。”刘海蓉说。
“大城市的人真能作妖,憋屈想哭在家哭,干吗去花钱凑在一起哭嚎。”年轻的村妇丁晓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开这样的哭吧。
哭吧的话题延续到“山上屋”茶楼的茶桌上。
“我们乡下,家里死了人为使丧葬隆重,死者的后人少,雇人帮助哭,最近,县里的剧团也来挣死人的钱,帮哭,哭天喊地的比孝子贤孙哭得好……”
刘海蓉对丁晓琴这番表述,有些哭笑不得。
“刘姐,我想看看孩子。”丁晓琴开门见山。
刘海蓉并没感到惊讶,丁晓琴一出现她就猜想到丁晓琴此来的目的。
“孩子胖吗?”丁晓琴问,她用胖瘦来界定孩子健康与否。
丁晓琴说的孩子指的是蓬蓬,她显然不知道孩子现在叫蓬蓬。
“你们抱走她时,她才一个月大。”丁晓琴说,“现在两生日半大。”
“三岁。”
“我近日做梦老梦见她,我太想她。”
刘海蓉说:“当年我们合约写得清清楚楚……你不能再见她。”
“知道,我知道刘姐。”丁晓琴说,“我没格外要求,只见上她一面。”
“我不能答应你。”刘海蓉态度很坚定。
“求你啦,见不到她我抓心挠肝的难受……”丁晓琴眼圈红了,她说,“怎么说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刘海蓉不否认蓬蓬是丁晓琴身上掉下来的肉,丁晓琴生了蓬蓬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里边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个秘密可以说是在辽河市的历史上还没发生过,或者说没人知道发生过。
“带她十个月,她在我肚子里做的胎儿……”
“我承认,可我们严格履行合约。”
“退回一些钱也中,只要你让我见她一眼。看一次我付多少钱,咱们定个数。”
“这不是钱的事。”
“我受邻居的启发。”丁晓琴说,“他们一次一箱果冻。”
什么邻居一次一箱果冻?刘海蓉让丁晓琴给说糊涂了。
丁晓琴不得不讲了那个曾启发她的乡村逸事。
邻居是一个小卖店主,三十出头的年纪,很漂亮的女人,经营不善欠下货主三千元钱,货主几次上门催讨,见小卖店主貌美,顿生邪念,说:“你没钱,咱们可以变通嘛。”
“变通?”小卖店主不解其意。
货主厚颜地:“你有丰富的资源可开发利用。”
小卖店主仍一团雾水。
“你皮肤很白。”货主目光**。
小卖店主感到自己正被扫**,羞涩地低垂着头。
那个寂静而漫长的正午,一份合约达成,内容穿透道德层面如同穿云破雾,立刻生效实施——上床一次抵一百元。
根据这份合约,货主得到三十次占有。也巧,她所欠货主三十箱果冻每箱价值正好是一百元,因此货主每次来找她上床,都说得有几分含蓄和婉转:“我来取我的果冻。”
刘海蓉终于听明白一箱果冻的所指,和丁晓琴受这件奇闻怪事的启发来和自己谈。
“行吗?”丁晓琴问。
“不行,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刘海蓉话里仍然对那件果冻怪闻充满鄙视。当然,她说她和丁晓琴之间发生的那件事,不是交易的说法欠严密,立刻让村妇给戳破:
“你出钱我做事,不是交易是什么?”
刘海蓉一时语塞。
“刘姐,我没什么出格的要求嘛,只看看孩子一眼。”
“你还想过多大的格?合约上写着,你与这个孩子再没任何关系。没有!”
“我不打赖,是没关系。可我怀了她,奶了她一个月……”丁晓琴仍旧坚持看孩子。农村的女人嗓门很高,尤其是她觉着有理声音会更高。
“山上屋”茶楼里的人大都小声说话,丁晓琴的声音引起注意,有人向她们这里飘扬目光。
刘海蓉不想再继续与丁晓琴的谈话,她站起身:“对不起,不能让你见孩子。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来找我,再见。”
刘海蓉走出“山上屋”茶楼很远,她所预料的事情并没发生,丁晓琴没在追赶上来。
进到家里,她几次走到窗口,下意识地望着那个街头电话亭。伫立在昏沉的街灯下,孤零零地无人光顾。
丁晓琴没再打电话进来。
刘海蓉躺在**,丁晓琴老在自己眼前出现,挥之不去。她做了几次努力赶不走丁晓琴,就同她交谈。
“晓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刘海蓉在同丁晓琴说话,“蓬蓬你不能看,她不认识你,从来就不认识,三年前就不认识你啦。”
丁晓琴哭,颤巍巍流水一样地哭。
“你为什么不说话?”刘海蓉问她。
丁晓琴捂着眼睛跑走,刘海蓉紧紧地追赶她,越过隔着时空的鸿沟,来到三年前那个街树投下浓重阴影的月夜——
一个男人怀抱一个刚满月的女婴走出出租屋,奔向停在楼下的轿车。
“等等!”丁晓琴奔跑出来,“我看一眼孩子。”
一个彪形大汉拦住她。
“刘姐,让我看最后一眼。”丁晓琴的声音里满是骨肉分离的哀伤,“让我……”
就在那一刻刘海蓉怦然心动,她说:“抱给她看。”
抱女婴的男人摇下轿车窗玻璃,待丁晓琴走近,只让她看一眼,车便开走。
刘海蓉从地上扶起哭成泪人的丁晓琴,说:“从今以后,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丁晓琴在辽河市消失三年后,今天突然出现,旧事重提。
“血肉相连。”丁晓琴玩味这个词语。
4
老陶今晚不出门,甚至一周内也不出门的计划,被哄不好的蓬蓬哭闹给改变了。
阿霞在楼上喊:
“独臂老爹,你快些来看!”
老陶走上楼。
“你看蓬蓬……”阿霞解开孩子的衣扣。
老陶扫眼孩子,他说,“我知道她为什么哭闹啦,瞧瞧。”
阿霞打开蓬蓬的衣服。
老陶见到蓬蓬腋窝处一片小红点儿,问:“这是什么疙瘩?”
“淹啦。”阿霞说。
老陶问:“咋办?需要看医生吗?”
“用不着看医生,扑一些爽身粉就好了。”
老陶说:“那你赶快扑吧。”
“可是爽身粉用完啦。”
“必须用爽身粉?”
阿霞说:“必需。”
“哪儿卖这东西?”
“商店超市都有。”
老陶下楼去,他准备出去买爽身粉。
一张捕捉独臂人的大网已由高昂精心编织好,编网者躲在暗处,等待猎物出现。
老陶出别墅前放心不下地嘱咐阿霞:“我走后你锁牢门,任何人叫门你都别开,尤其是陌生的口音。”
“那么白色恐怖。”阿霞觉得老陶夸大其辞,有吓唬自己的成分。
“记住没?”
“记住了独臂老爹。”阿霞说,“不给陌生人开门。”
老陶走出九号别墅,他像一只刚出洞的黄鼠警惕周围是否有潜伏的危险。
别墅的夜晚,天气晴朗,夜空如洗,有人在户外散步,一派静谧和平的景象。
谁也不会在此夜景下去想一场阴谋,去想一次绑架。
然而,一次真正的绑架即将发生。
现在什么也没发生,老陶走到别墅区门口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找一家超市。”老陶说。
“这个时候?”司机指指手腕上的表,“十一点多了,都关门了。”
“哪家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找到一家就成。”
“国贸。”
“去国贸。”
老陶在国贸商城买到了爽身粉,打车赶回别墅区,从未有过的情况出现,整个别墅区停电。
漆黑一片的别墅区门口,只可见有晃动的手电筒光柱。黑暗从来都是罪恶的孪生兄弟。
老陶下出租车,加快脚步向别墅区门口走去。
假如不停电,老陶在那个子夜下出租车到别墅区门口,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值班的保安看见。今晚,老陶需要走过大约三十米的黑暗区域,绑架者正是利用了这片黑暗区域。
半个小时后,老陶被带进一个地方。
老陶的头套被摘掉,他看见自己在一个亮着盏昏暗白炽灯的很小房间里,没有一扇窗户,除了一个小门,四面全是墙壁。他望一眼站在身边的两个人,看到于成时,惊愕。
于成揭掉封老陶嘴的胶带。
“是你?”老陶还愣怔地盯着于成。
“我们见过面。”于成说。
老陶呼吸畅通了许多,他明白自己遭绑架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昂打开铁盒熊猫牌香烟,端到老陶面前,问:“不来一支?精品熊猫。”
老陶摇摇头,问:“你们绑架我干什么?”
“你自己觉得呢?”高昂点上一支烟,喷出一口烟雾,等待老陶回答。
老陶是需要想一想,绑架自己干什么?绑架一般都是事先策划好的,目标也不是随便选的,而且是目的明确。时下绑架大都冲着钱财来的。
“他们是不是把我当成住别墅的大款啦?”老陶心想,他说,“我只是个给人看门的,没钱。”
高昂伸手提拎老陶的空袖筒,摇晃几下,讥讽道:“缺胳膊少腿的,拿你当富翁?嘿嘿,我喝大了吧?”
“那你们绑我?”老陶迷惑不解。
“你住在九号别墅。”
老陶没否认。
“你的主人是谁呀?”高昂问。
老陶没立即回答,他在心里盘算,他们问别墅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冲着刘海蓉来的,这正是自己不能说的。
高昂冷笑,说:“怎么?你总不会说你连你的主人也都不认识吧。”
对老陶来说,回答成了难题。之前,和刘海蓉谈了许多关于一旦遇到某件事,该如何应对。假设了种种,只没有假设遭绑架绑匪问你的主人是谁,该怎样回答。
“王贵。”老陶信口编一个名子。
“王贵,王贵是干什么的?”高昂问。
“在外地做汽车配件生意。”老陶继续编排下去。
“他们家都有什么人?”
老陶看一眼于成,编排时不能忽略这个曾扮天然气公司的检查人员进入别墅的人。老陶没忘记于成听见蓬蓬哭声这件事。他回答:“夫人,一个女儿。”
“女儿?”
“女儿。”
“几岁?”
“三岁。”
“刘海蓉是这家的什么人?”高昂突然问。
老陶一愣。
“说实话!”高昂语气硬气起来。
“谁?”老陶装糊涂。
“刘海蓉。”
“刘,刘海蓉是谁?”老陶说,“我不认识。”
于成掏出一把匕首,在老陶的面前晃了晃,问:“认识它吗?”
老陶听见锋刃在自己面颊上行走的声音,皮肤被撕裂开,他忍住疼痛,有**向下滴淌。
“对你交个底吧,你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的问话,你恐怕就出不了这间屋子。”高昂恐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