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丁晓琴见面后这个夜晚刘海蓉不准备睡了,其实也睡不着觉,今夜注定无眠。
一件原以为过去的事,今天重新被提及,当事人丁晓琴的突然出现在面前,刘海蓉方寸大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让她见蓬蓬!”刘海蓉毅然决然。
丁晓琴既然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赶来要求见孩子,不让她见她要纠缠,刘海蓉不怕身单力薄的村妇。但是,不怕归不怕,丁晓琴的出现,使她放心不下蓬蓬,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时间,拨通九号别墅的电话。
拨通了,没人接电话。
刘海蓉疑心:“老陶怎么没接电话?”
九号别墅今夜发生的事情,刘海蓉一丁点儿也不知道,约定眼下非常时期二十四小时开机,以便随时随地取得联系,老陶的觉很轻,手机铃声他肯定能听见。
刘海蓉重拨,仍然是接通了,没人接听。
“会不会是出什么事啦?”刘海蓉疑心加重,惶恐不安起来。
九号别墅的客厅里手机一遍一遍地响,吵醒哄睡蓬蓬后也伏在孩子床边睡着了的阿霞,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觅铃声找去,从二楼到一楼,她目光扫遍大厅,没见半个人影。
手机铃声还在响。
阿霞拿起手机,喊:“独臂老爹!”
大厅里没有老陶,阿霞跑到阁楼上去找,没有。她返身到一楼的客厅,出楼到院子里去找,也没有。
“他哪儿去了?”阿霞猛然想起来,老陶出去买爽身粉去了,他不在自己可以接电话:“喂?”
刘海蓉听见声音:“阿霞,是你吗?你们怎么才接电话?老陶呢?”
阿霞回答:“老陶上街买爽身粉。”
刘海蓉觉得不对劲儿,老陶买爽身粉都到了后半夜,还没回来。她问:“老陶走了多长时间?”
阿霞回答:“三个多小时。”
“不对!”刘海蓉预感出事了,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对阿霞说,“我立刻就赶过去……在我没到之前,任何人叫门你也别给开。”
刘海蓉离开家,她看一下表,凌晨两点一刻。
九号别墅里,阿霞在向刘海蓉讲述事情的经过:
“蓬蓬腋窝淹了,她哭闹……老陶去买爽身粉。”
刘海蓉问:“老陶走时没说什么吗?”
“让我在他走后锁牢门,任何人叫门都别开,尤其是陌生的口音。”
刘海蓉再次看表,时针指向三点。
“你去楼上看看蓬蓬。”刘海蓉支开小保姆。
阿霞朝楼上走,刘海蓉又补上一句:“你呆在蓬蓬房间里别动,有事我再叫你。”
刘海蓉支走阿霞,她认定老陶出事了。老陶出事肯定与自己有关,如此说来,九号别墅很不安全。一旦发生变故自己对付不了,需要有人帮助。
凌晨三点给林松打电话不合适,他肯定在他的家里和妻子在一起。她想到一个人,拨通了他的手机:“喂,铁子,是我……”
铁子很快赶到九号别墅。
铁子年纪三十出头,黑瘦,面部像刀刻般地线条清晰,板寸头,额头很窄,整个人给人的印象精明强干。
“大姐,老大知道吗?”铁子问。
“还没告诉他。”
“老大吩咐我查跟踪你的人还没头绪,老陶忽然不见了,大概是跟踪你的人干的。”
铁子说的老大是林松,内部都称林松为老大。这个内部指的是一个团伙。或换个说法,林松手下豢养有一伙人,铁子是其中一员。
“他们是些什么人?”
“辽河市道上的人我基本了解,哪一伙儿也不至于同你有仇,他们与你刮连不上。”铁子说,他心想问题会不会出在老陶身上,“老陶是否可靠?”
“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能否溜走。”
“没有理由,他也不需要溜走。”刘海蓉说,“走,他用不着选择半夜逃跑的方式。”
“如果不是老陶自身出问题,老陶凶多吉少。”
“嗯?”
铁子分析道:“他可能被人绑了……”
“绑架他能敲诈勒索到什么?”
铁子望着刘海蓉,说:“大姐,冲着你来的。”
刘海蓉疑惑:“冲着我来的,绑架老陶……”
“从他口中了解你,应该是这样。”铁子说,“目的是敲诈勒索,就不会绑架老陶。”
刘海蓉同意铁子的观点,冲着自己来的是肯定的,他们要从老陶嘴里掏什么呢?
“选择老陶做绑架的目标,也暴露了他们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了解……”
“我们再等等,老陶因什么事耽搁,也许早晨就回来啦。”刘海蓉心里还存一丝老陶没出事的幻想,企望是虚惊一场。
刘海蓉同铁子坐等到天亮,分析到天亮,企望奇迹出现,老陶早晨没有归来,奇迹没有出现。
2
在城市的水泥块隔成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也一夜没睡,坐到天亮。这人便是崔振海。
几个小时前,他希望的消息传来:“弄到了独头蒜。”
“连夜拷问……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崔振海给高昂和于成下达了指令。
从巨眼水业大厦望东方日出,崔振海与从前站在窗前心情不同,他有过心旷神怡,有过踌躇满志,也有过惆怅迷惘……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独头蒜啊!”崔振海从心底里流泄出这样一句话。
人和人不同,不同在差异上。同样在那个沙坨间小村泥巴墙里出生的,一起在漏雨透风的教室里读书,崔振海和独头蒜一起度过童年、青年时代,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差异。再后来,崔振海进城闯天下,独头蒜在泥巴墙里从事他祖辈的勾当……差异出现了,若干年后,独头蒜因裆里功能丧失,成了一个鳏夫,迫于生计,他来都市找尿炕精崔振海。
独头蒜的血管里还流动着沙坨间小村人的朴素情感,尽管不合时宜地叫辽河市显赫人物的外号,而且是不雅的外号。崔振海心生烦感,直到独头蒜酒后,闯入崔振海与外商谈判的现场大闹,使崔振海大丢面子……高昂几次请示给独头蒜点颜色看看,崔振海没批准,这次他点头允许。只是高昂做得狠了点儿,把独头蒜塞进冰窟窿。独头蒜也命大,竟逃过此劫。
高昂在这个早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高昂轻声地:“大哥。”
崔振海没回头,说:“听你说话的气脉不足,他没开口。”
“死不开口。”
崔振海回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扬下手,示意高昂坐下。
“他竟说他不认得刘海蓉。”高昂说。
“好,好,这样说他肯定知道刘海蓉的秘密,不然他干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我们弄他弄对啦。”
“我也这么想。”高昂说,“独头蒜有点儿刚条,挺着……”
“别着急,我知道独头蒜,他的骨头没那么硬。”崔振海成竹在胸的样子,“把他搁在把握的地方。”
“水厂仓库的地下室里。”高昂在动手之前,选择这个外人很难到的地方。仓库装着原材料,仓库重地昼夜有人看守,即使是本厂的职工也不能随便进入。
关押老陶的仓库地下室不是临时找的场所,修建仓库时,高昂就亲手设计了这间地下室,派什么用场都是早计划好了的。老陶不是这囚在此处的第一人,只要被送到这儿来,特别是高昂亲手送来的,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就很小。
如此说来,老陶身处极其危险之中了。
“对独头蒜,我们也别硬到底。”
“大哥的意思是?”
“先硬后软。”崔振海说,“我们最终目的是弄明白刘海蓉的事,想办法从独头蒜的嘴里掏出有价值的东西……必要的时候,我亲自和他谈谈。”
高昂看出崔振海的用心良苦。
“他说出点别墅的主人情况没有?”
“问别墅的主人是谁,他倒说的痛快。”高昂说。
“叫什么?”
“王贵,在外地做汽车配件生意。”
“做汽车配件生意的人很好查,到本市的几家经销汽车配件的公司查一查,别墅在本市购买,肯定是从本地起家的人。”
“我不打算查。”
“为什么?”
“子虚乌有。”高昂说出自己的怀疑,“他痛快地说出别墅主人的名字,而矢口否认认识刘海蓉……”
“他在说谎?”
“于成观察过九号别墅,从没见除了独头蒜以外的第二个男人进出。”高昂说,“独头蒜还是很狡猾,他编排说王贵在外地做汽车配件生意,掩盖根本不存在的王贵这个人。”
“那个孩子呢?”
“他说有,说是个女孩。”
“和我们掌握的对上了号……独头蒜没撒谎。”
“他……”
这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他们的谈话被打断。
崔振海接电话,一个客户打来的,说了些业务上的事。
高昂静候在一边,等他接完电话。
“二弟,”崔振海撂下电话,说,“你自己对付独头蒜,叫于成再去盯九号别墅,听听动静。一个大活人突然失踪,他们不能没反应吧?”
3
开发区的主任室里,刘海蓉疲惫不堪在椅子上。
女秘书进来,望着他们领导的脸,说:“刘主任您又开夜车?”
刘海蓉顺水推舟地说:“开夜车。”
开夜车,是指打夜班写材料,刘海蓉经常自己动笔写材料。
女秘书心很细致,她泡杯茶端给刘海蓉。
“房产局今天上午来人……”女秘书请示工作。
刘海蓉撕块白纸盖在咖啡杯子上,并在纸上抠个洞,她把一只眼睛贴近洞口,利用咖啡的热气熏蒸,使发干的眼睛湿润,也提提神。
“今天刘主任您累了,是不是让别的主任去接待房产局的人?”
刘海蓉眼睛没离开咖啡杯,问:“说谈什么事了吗?”
“他们还是为长寿湖地皮的事。”
“我和他们谈。”刘海蓉抬起头来,感觉眼睛明亮了许多,倦意被赶跑她精神起来,“还有什么事?”
女秘书把一连串的事汇报给刘海蓉,如何处理,刘海蓉的指示她一一记下,然后再一一去办去落实。
刘海蓉原打算同房产局的人谈完,再临时召开一个主任办公会议,研究一下长寿湖的问题,多家争抢开发……此时,她期待的一个电话打进来。
刘海蓉照那个电话的指引,打车到一个地方。
看上去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一栋住宅楼前,铁子在楼口接她上去。
林松已经在客厅里等她。
“老陶昨夜出去买爽身粉……”刘海蓉讲一遍事情的经过。
林松专心地听着,寻思着。
刘海蓉说:“来这儿之前,我打电话问阿霞,老陶还是没回别墅。”
林松坦然自若的样子,令刘海蓉有些着急。她说:“你说怎么办吧?”
林松仍旧不慌不忙,他说:“我在想此事的前因后果,先是你被人跟踪,后是有人冒充天然气公司的人进入别墅,紧接着是老陶神秘地失踪。”
刘海蓉说:“还有,丁晓琴突然出现。”
“噢?”林松表情诧异。
“我从西红柿屋咖啡屋回去不久,丁晓琴就给我打电话,恳求见我。”
“她找你?”
“要见蓬蓬。”刘海蓉说,“我没答应她。”
“丁晓琴的出现是偶然,她与前几件事没关系。”林松说,“她碰巧赶上。”
刘海蓉在来这里的路上,把丁晓琴同老陶失踪联系在一起。但是对丁晓琴制造老陶失踪这样大事件的能力,她表示怀疑。雇凶杀人已不是什么耸人听闻,丁晓琴只要出钱,也可以做到这些。只是她没理由去绑架或杀掉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丁晓琴不认得老陶。”她说。
“所以我说丁晓琴的出现纯属偶然,可以把她排除。”林松叫始终站在一边听候吩咐的铁子。
“铁子。”
铁子往林松的跟前挪近一些。
“你带人把市面……”林松令铁子去找老陶,把辽河市的大街小巷,旮旯胡同都梳篦一遍。
铁子走后,室内只剩下林松和刘海蓉。
“我看此事与你竞选副市长的职位有关。”林松说,他们的话题朝深一步探讨。
“目前也只能这样解释。”
“我们假设一下,老陶是在购物的路上被人绑架,那他们认定他是知情人,从他口中掏出他们要得到的东西——别墅里的情况……你认为老陶能说吗?”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
“非常情况下呢?”
“很难说。”
“现在必须清楚的是老陶知道我们多少。”林松问。
“他知道的不多。”
“蓬蓬的身世……”
“他知道蓬蓬是我的女儿。”刘海蓉说,“更细的东西他还不清楚。”
“九号别墅呢?”
“老陶肯定认为我是主人。”
“那就好。”
刘海蓉疑惑不解地望着林松。
“老陶真的挺不住,说出你是别墅的主人,向纪检部门举报,来人调查,不是你的名字,事反倒洗清了你。”
“蓬蓬的事不就暴露了?”
“到时候你一口咬定,蓬蓬是你认养的女儿……你救助白血病患儿袁亮的事已家喻户晓,没谁怀疑你的仁爱之心。”
刘海蓉在女儿蓬蓬的问题上,没林松那样坦然和无所谓。她担忧蓬蓬身世之谜被揭开,或是风声走漏出去,舆论哗然,自己将身败名裂,怎样面对丈夫啊!
林松似乎看出她的心之所虑,宽慰道:“那件事我们做得周密,不会出问题。”
“丁晓琴就在城里。”刘海蓉忧心忡忡地说。
“用钱封住她的嘴。”
“她渴望见见孩子的,钱恐怕……”
一道凶光从林松眼里闪过,他说:“给钱不成,叫铁子去处理这件事好了。”
刘海蓉知道叫铁子去处理的含意,她心理清楚铁子是什么人,他尽干些什么。她不同意采取极端的行动,说:“对丁晓琴不能血腥。她肯定还来找我,到时候我同她好好谈谈,劝说她离开辽河。”
“你自己能妥善处理此事更好。”林松把话往回收一收,“丁晓琴的事你全权,查找老陶交给我。”
他们俩人做了分工。
“海蓉!”林松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嗯。”刘海蓉答应,她见他伸出双臂。
“过来。”林松热望地说。
刘海蓉从对面的沙发上缓慢地站起来,她仍然放心不下地望一眼房门。
“铁子一时回不来。”林松说。
刘海蓉走过去,用眼神问他:“我们到**吗?”
“不,我喜欢沙发……”他说。
4
潮湿的墙壁,发霉的味道,让老陶猜出囚禁自己地方是一间地下室。没有听见一点城市喧嚣的声音,说明此地偏僻,很少有人到达,被人发现意外获救的希望几乎等于零。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时间潭水似的死掉,不再流淌。他不知道毒打自己的人叫什么,从开始的两个人变成一个,那个假扮天然气公司人员的人再没出现。
“要活命,还是说实话,好好想想吧。”高昂扔下一句话,离开。
地下室的门是铁的,开关很沉重。
老陶记着他的外貌特征,高颧骨的人,一个残暴的家伙!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芒如锥,老陶听来心惊肉跳。
被打掉的两颗牙齿还在那摊渐渐变得干涸的血迹里面,高颧骨的人只一拳就打掉老陶的两颗牙,老陶领教了高颧骨人的凶狠残忍。
“你认识刘海蓉?”高颧骨的人一拳抡过来。
老陶的两颗牙齿从几十年的位置上逃亡。
高颧骨的人老是问他认识不认识刘海蓉,挨打也是因为回答不认识刘海蓉。
手脚捆绑着,得到仁慈的待遇是,绑架者准许他躺在**,一张光板没有丝缕织物的床,这对被绑架者来说已是奢侈的了,总比坐在椅子上强。逃跑,一进来他就断了这念头,根本逃不出去,最终绑架者如何处置自己,他朝最坏的方面想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最近可能要发生一些事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老陶,不管谁问起你,你说不认识我,一定说我没来过别墅。”刘海蓉这样嘱咐,老陶表态不说。
绑架者恰恰就叼住这个问题不放。老陶答应了刘海蓉不说,决心不说,挺下去。
地下室的铁门再次有开启的响动,脚步移近,高昂见面就问:“想好没?”
老陶闭上眼睛,听到铁板响动他就闭上眼睛。
“哦,摆出英勇就义的架势,算你有种,我成全你。”高昂将一条细钢丝绳套在老陶的脖子上。
老陶感觉到冰凉的金属物勒着脖子,只要勒紧,定会被勒死。他开始害怕,身子发抖。
“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我尽量替你去转达。”
“有、有……”
老陶面对死亡,一桩为了却的事这时在心头涌起,瘫痪在遥远乡下泥巴土炕上的老爹谁给邮钱?没人给邮钱他还不得饿死。他说,“我衣口袋里有一张太平洋卡,上面还有九百元钱,请你给我爹邮去,他瘫巴在炕上……”
“呵!”高昂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可是九百元钱他又能花多少日子?你死了,谁养活他?”
“是你让我死的。”
“实话实说,不就没事了吗。”
“死我也不说。”
“这是你自己想死……还有话说吗?”
“我有一个老乡也是远房亲戚,求你转告他就说我恳求他每年春节给我爹寄些钱。”老陶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死到临头竟想起崔振海来,指望他在自己死后去接济老父亲。
高昂站在老陶的身后,他没看见高昂的表情,一副猎人眼瞧着猎物步步走向为它设下的陷阱的表情,高昂十分得意。他已经知道老陶说的是谁,但是必须装聋作哑:“他是谁?”
“巨眼水业集团……”
高昂假装惊讶:“崔总啊。”
“你认得他?”
“何止认得,我们是朋友。”
老陶觉得脖子上的钢丝绳比先前松了许多,他看到了生的一丝希望,只一丝。因说不认识刘海蓉就要整死自己的人,会轻易放手?这一想,眼前又黑暗起来。拖延,就有生的机会。于是,老陶试探性地说:“你能放过我啦?”
“你要真是崔总的老乡、远房亲戚,我是该考虑放过你。但是,你必须够朋友。”高昂并没完全除去钢丝绳,这就给老陶一个信号:危险没解除。
老陶明白绑架者的暗示,说出自己所知的刘海蓉是饶恕的先决条件。他在沉思默想,是求生还是求死。
“你说你,因什么大不了的事丢命啊,实实在在地告诉我们,你就囫囵个儿离开这里。”
“能让我见见崔总吗?”老陶在生死的门槛前,他开始向生抬起腿来。
“那你答应配合我们。”
老陶具备农民的狡黠,他认为这样做一石二鸟。崔振海见过自己便有了目击者,绑架者就不敢杀掉自己;假若绑架者和崔振海是一伙的,来劝时怎么也要露出破绽。老陶想过绑架者是崔振海的人,很快被他自己给否定掉,刘海蓉从未提到过他,与他风马牛不相及。
“见到他,我全说。”
火候,高昂掌握叫火候的东西很有分寸。
冰冷的钢丝绳重新勒住老陶,高昂怒吼的声音:“你他妈的和我扯外国溜子,让你的熟人见了你,我们还敢对你这样吗?和我玩缓兵之计,不行。看在你是崔总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你认识不认识刘海蓉?”
恐惧袭击老陶,他瑟瑟发抖,只要高颧骨的人手收紧……他少年时代亲眼目睹一个吊死鬼——他的母亲,父亲怀疑母亲和村中的某男人在谷草垛**,母亲便用一根苋麻绳吊死在自家的窗户钩上。长长的舌头从母亲的口中拖出,老陶刻骨铭心的那骇人一幕。他认为吊死鬼的模样是世上最恐怖、吓人的。自己被勒死,舌头也从嘴里拖出来……“你既然想死,”高昂说:“那就送你上路。”
“别,别!我认识刘海蓉。”老陶喊,生的欲望压倒一切。
5
丁晓琴躺在一家小旅馆里的**,腰部缠裹着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白灰棚顶。
那一刻,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友好地上床,亲吻丁晓琴一段白皙皮肤,她的肤色曾是秀水村的骄傲。村子的小伙子搞对象以她为参照系:
“有丁晓琴白吗?”
“像丁晓琴的皮肤,就是人丑点也将就。”
丁晓琴的皮肤一掐准能出水,这是村人的猜测。在她十八岁高二那年,随着她嫁到他乡,淡出了村人的视线。
八年过后的今天,丁晓琴躺在都市小旅店的房间里,无拘无束地暴露村人难以看到的皮肤,阳光下的皮肤细嫩而薄,淡紫色的血脉阡陌纵横清晰可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闺女农村人长个城里人的身子。”
四年前她也在这家小旅馆里,不是这个房间,也是午后时分,丁晓琴没见到阳光在**徜徉,房间很昏暗,外边下着小雨,刷刷地像一只只小鸟翅膀飞过的声音。
丁晓琴在等待的一个雇主的电话打过来,服务员声音浸润那个夏季的雨水里,潮湿地传来:“丁晓琴,电话。”
丁晓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来城里一周多时间,到处找活儿,终于有一家叫梦圆的私人诊所,缺一个勤杂工,她按要求填份自然情况送到诊所,雇主和她说好,同意雇佣她就给她打电话,否则……也不存在否则,雇主来电话,就有了好消息。
丁晓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小旅馆的,进诊所雇主吃惊地看她:“没打伞?”
“打伞?”丁晓琴这才发现衣服已给雨淋透,她没觉出公交车两站地远的路程,她跑着来的,一点都没觉累。
诊所是越层式结构,一层是诊所,二层是生活区域。
“换换衣服吧。”雇主领她到一个房间,“你的房间,你以后住在这里。”
丁晓琴见到一个整洁的房间,她感觉和旅馆不一样,这儿像到了家。旅馆总让人陌生,而这丁晓琴倍感亲切。
雇主在楼下她经常出诊的白色桌子前等丁晓琴,雨天又黄昏来临,诊所没有就诊患者很冷清。
“坐,我们聊聊天。”雇主说。
聊天中丁晓琴认识了雇主,她名叫王莎莎,年近六十岁,毕业国内一所名牌医科大学,是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在研究和治疗男女不孕不育症方面造诣很深……开家叫梦圆的诊所。
“你今年多大年龄?”王莎莎站在雇主与佣人对话的角度,和丁晓琴谈话。
“二十二岁。”丁晓琴回答得小心翼翼。
“为什么出来打工?”王莎莎问。
丁晓琴从王莎莎的眼睛里看到长辈慈爱的目光,很快消除了拘谨紧张,陌生的障碍一下子就越过去了:“挣钱。”
“家庭生活所迫?”
“不是!”
王莎莎迷惑地看着她。
“挣钱为治病。”丁晓琴说。
王莎莎摇摇头:“你很健康。”
“其实我也不相信自己有病。”医生给她做的结论,令丁晓琴兴奋,说,“我真的没病。”
“为吗说挣钱为治病呢?”
“王大夫,我结过婚。”丁晓琴说。
“我看出来了。”
“你眼睛那么厉害。”丁晓琴吃惊,还下意识地瞥自己的前胸、腹部,寻找破绽。“我身板儿……”
王莎莎笑笑,说:“别乱猜啦,我是妇产科医生啊。”
丁晓琴浅声问:“从哪看出我是做过媳妇?”
王莎莎又是笑笑,说:“眼睛。”
丁晓琴挤了挤,眨了眨眼睛,远望墙壁镜子中的自己,再看王莎莎的眼睛,没看出什么。
“我们乡下看脸色。”
“哦,我倒要听听。”王莎莎说。
“结婚做媳妇的女人,脸新鲜,像一朵淋了雨的花儿,特鲜艳夺目。”
“没做媳妇的女人呢?”
“大不一样,尤其是年龄大,脸皮皱巴巴的。”
“原因呢?”
“没男人……”丁晓琴用了很直白、很原始的词汇诠释那件美妙的事情。
王莎莎畅快地笑。
丁晓琴笑得前仰后合。
“到了岁数,一辈子不结婚生育,她连腰都直不起来,躬成虾米似的。”丁晓琴说着在地上做个虾米行走状。
王莎莎对丁晓琴几分孩子气的表达方式,很喜欢。
“婆婆说我有病,我丈夫也跟着说我有病,再后来全屯子人都说我有病……”丁晓琴委屈地说。
“我猜到了,生育方面出了问题。”
“乡下讥笑的眼光看我,背地管叫美丽的骡子。”
“骡子?”王莎莎不懂乡间这句咒骂丁晓琴的话真正含意。
农村土生土长的丁晓琴不缺乏对马驴骡的了解,她向王莎莎讲骡子不生育。
“我想怀一个孩子,腆着大肚子,在村里走一圈,给婆婆看,给我丈夫看,给全屯子人……看他们谁还说我是骡子。”
王莎莎听到渴望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丁晓琴成为王莎莎的朋友,从四年前那个雨夜开始,王莎莎许愿,给她做检查,给她治病,帮她去圆腆起大肚子的梦想。
后来,丁晓琴如愿以偿腆起大肚子……四年后,也就是现在,丁晓琴躺在最初来城打工等雇主王莎莎来电话这个小旅馆里,她此时想着那件与王莎莎有着直接关系的事。
四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丁晓琴梦想成真地腆起大肚子,被乡下人耻笑称为骡子的女人腆起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