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刘海蓉上午去了一趟医院,她一周来看一次患儿袁亮。客观地说,她一开始出三万元是听了高人指点,提高自己在公众中的知名度,为当副市长做铺垫。现在,目的和初衷已经改变,叫袁亮的小男孩悄然占据她的心隅,几天不见他竟有些牵肠挂肚。

车停在恒客隆超市前,揣摩透刘海蓉心思,或者说抓住领导心理的王晖,没等刘海蓉开口,他便说:“刘主任你别动,我下去买桂圆羹。”

“看看有没有新的营养补品上市,注意看说明书,适合白血病患儿吃的。”刘海蓉说。

王晖答应着:“哎。”

桂圆糕是一种高级营养补品,听说袁亮母亲桂芬说袁亮很爱吃,刘海蓉十分欣慰,每次去医院她都带上一盒。

王晖手提桂圆糕上车,说:“没见到新产品,我问了售货员,她们说下周有一种雪域高原绿色植物营养补品上市。”

“想着点儿,我们来买。”刘海蓉叮嘱。

同往次一样,到了医院刘海蓉先让王晖带东西进病房,她直接到医生的办公室,去见袁亮的主治医冷医生。

“冷医生。”

“刘主任,来看袁亮。”冷医生起身客气地让座。

“谢谢。”刘海蓉没有坐下,她问:“怎么样?”

还有几个医护人员,他们的目光聚焦刘海蓉身上,这与几天前电视台的采访有关,他们看了“感动”那个节目。

“袁亮目前的病情比较稳定……”冷医生介绍病情。

“与袁亮配型者找到没有?”刘海蓉问冷医生,这关乎到袁亮生命的拯救。

“我们已向北京、上海的血液中心求援……”冷医生说,“我院还在全市血液方面有登记的人群中筛选、寻找。”

刘海蓉没能理解冷医生后面这句话的意思,冷医生给她解释,目前特种行业——公检法司人员,都有血液方面的资料记载,比如血型等等。刘海蓉听丈夫申同辉说过,他们集体做过这方面的采集、记录,以备出现突发流血……为抢救赢得时间。

“谢谢冷医生。”刘海蓉离开医生办公室。

袁亮已知道刘海蓉来看他,几次拽母亲到病室的门口,嚷着:“刘姑姑。”

“亮亮,不能出屋,看感冒啦。”桂芬拉儿子回到床边,“听话亮亮。”

“刘姑姑,我要姑姑。”袁亮缠磨母亲,想从她的手中挣脱出去,母亲紧紧拉住他:“刘姑姑马上就来看你。”

刘海蓉推门进来,袁亮扑上去:“姑姑!”

“亮亮!”刘海蓉抱起袁亮。

“刘大姐,你坐。”袁满急忙让座,说孩子:“袁亮你快下来,让姑姑歇歇。”

袁亮哪里肯下来,更深地往刘海蓉怀里偎。

“想姑姑吗?”刘海蓉问。

“想,老想。”袁亮答。

“哪儿想姑姑?”

袁亮拍拍胸膛,说:“这儿……”

“这儿是吧?”刘海蓉手触摸袁亮的胸部,碰到了痒痒肉上,袁亮咯咯地笑。

桂芬望着刘海蓉和袁亮亲热极了,很是感慨:“袁亮见了刘姑又是秧歌又是戏……”

袁满憨厚的脸上涌起复杂表情,内心所想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只是在场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刘海蓉和袁亮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亮亮,愿意给我做儿子吗?”刘海蓉逗适袁亮。

“愿意。”

“大声说。”刘海蓉怂恿。

“愿意。”

“那你就朝我叫妈,”刘海蓉指着袁亮的母亲说,“你朝她叫姑姑。我是妈妈,她是姑姑。”

袁亮眨着大眼睛,对玩笑他懵懵懂懂,他还是朝母亲喊:“妈,妈妈!”

“把你给刘姑姑当儿子……”桂芬让那场有趣的玩笑延长下去。

袁亮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不停地冲母亲叫:“妈妈!”

“哈哈!”刘海蓉开心地笑。

袁满眉间的疙瘩拧得更紧,袁亮母亲发现,从后边捅了丈夫一下,他才缓过神来。

袁满挤出不自然的笑来,那是笑中的最让人看着心里不舒服的一种。好在此时此刻,没人看他的脸。

这对农民夫妇间的小动作,刘海蓉没发现,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小袁亮身上。

病房出现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尤其是那对忧虑孩子的父母,暂时忘却了烦恼,苦难而沉重的心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有那么一束希望的阳光照射进来……刘海蓉还想在病房多待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进来,她放下袁亮接电话:“是我,听出来了。”

电话是王莎莎打来的,她问:“说话方便吗?”

刘海蓉走出病房去听电话:“说吧。”

王莎莎似乎不放心:“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刘海蓉说:“我在走廊上,没人。”

王莎莎说:“丁晓琴来城里啦。”

刘海蓉说:“我知道。”

王莎莎问:“你见到她了吗?”

刘海蓉说:“她昨晚找我要见孩子……”

袁满拎暖瓶出来,刘海蓉立刻哑言。

那面王莎莎呼叫:“喂!喂!”

刘海蓉:“刚才有个熟人过去……我们接着说,她找我要见见孩子,我没同意。”

王莎莎说:“丁晓琴从旅馆给我打来电话,要来诊所来找我,我推说有事,明天见她,我见她前,我们是不是见个面……”

刘海蓉说:“中午吧。”

王莎莎说:“你来诊所……”

刘海蓉说:“诊所不方便,说不准什么时候丁晓琴就找上来,我还躲着她好。表姐,中午你听我电话,我定地方。”

2

老陶在地下室喊出:“别,别!我认识刘海蓉。”他抬起迈向生的门槛,使得我们的故事不得不换一个讲法,老陶的所作所为决定了老陶故事的走向。

“她经常来别墅?”高昂问。

老陶指指自己的脖子,用力咳嗽一下,以表明很不舒服。

高昂松了松手里的钢丝绳。

呼吸畅快了许多,老陶张合干裂的嘴唇,乞求地:“能给口水喝吗?”

高昂彻底拿开钢丝绳,取来撂在一旁的矿泉水瓶子,悬开盖对着老陶的嘴,说:“哦,你两天没喝水,是该喝些水。”

咕嘟灌下去,老陶的贪婪让高昂觉着好笑和好玩,更多是好玩。渴,高昂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篇课文:一只乌鸦口渴了……老陶此时在绑架者眼里,不如一只乌鸦,充其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瘟鸟……不能让老陶喝饱喝足,高昂让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离开老陶的嘴巴。

高昂说:“你歇歇,别喝累着。”

老陶知道绑架者要拷问,想喝水,是有条件的。

“现在你还说九号别墅的主人叫王贵?”高昂故意在老陶眼前摇晃矿泉水瓶子,让老陶看到水花,听到水的声响。

老陶的眼睛没离开矿泉水瓶子,口仍旧干,还想喝水。绑架者的话他听清了,他说:“我撒了谎。”

老陶说他瞎编出王贵这个人,根本就没这么个人。

“刘海蓉是别墅的房主?”

老陶答:“我没看到房照。”

高昂蔑视地望着老陶:“嗤!你是看不到那个东西……我问你除了刘海蓉还有谁住在那里?”

“我和一个保姆,再没别的人。”老陶说。

高昂不在晃动矿泉水瓶子,让水在瓶子里安静下来。

老陶倒希冀水花绽放,听到哗哗的响声也舒坦。

“还有一个女孩儿。”高昂说,“你一开始说啦。”

“是。”老陶咽口唾沫,他在受到一种来自己生理需要的折磨。

“女孩儿管刘海蓉叫什么?”

“妈。”

“你确定刘海蓉是那个女孩儿的妈妈?”

“是。”老陶和盘托出,只要绑架者问的,他所知道的通通地都说出来。

“那个小孩儿的爸爸是谁?”高昂问。

蓬蓬的爸爸是谁?老陶在三年前疑问过,三年来这个答案也没有。他注意观察,排除蓬蓬是刘海蓉的养女,亲生是肯定的。从年龄上看,刘海蓉三十五六岁的年龄,晚婚晚生蓬蓬,没别的更有说服力的说法。不过养育方式与众不同,她不在别墅里住,也不把蓬蓬带出别墅,雇个小保姆伺候蓬蓬,不知内情者一定以为小保姆阿霞是蓬蓬的母亲。

“一定是私生子。”老陶如此推测过。

高昂显出不耐烦,催道:“问你话呢?”

“喔,没见过。”

“你没见过小孩儿她爸爸?”

“没见过。”

高昂眼盯着老陶,寻思他是否撒谎。

“从来没见过有什么男人来别墅看过孩子。”老陶说。

高昂审问一个上午,他准备离开地下室。

“能让我……”老陶盯着矿泉水瓶子,说。

高昂看见一双苍蝇的眼睛,贪婪地望过来。他送矿泉水瓶子到老陶嘴边,让他喝去半瓶水的三分之一,说:“只能喝这么多了,省得尿尿。”

“什么时候放我?”老陶试探地问。

高昂没搭理他,连眼皮都没抬,走了出去。

巨眼水业大厦一间密室,高昂对崔振海说:

“他竹筒倒豆子……”

“我说过独头蒜没那刚条。”崔振海欣然,“这就省得我出面了,剪掉了过场戏。”

“九号别墅里没别的人,他和一位小保姆,还有那个孩子。刘海蓉从来没在那儿住过。”

“好,她没住过,才有戏。”崔振海说。

刘海蓉从来不在别墅住,不和女儿在一起,说明这个女孩儿大有来历。然而,有来历才是崔振海渴求的。

“刘海蓉的丈夫申同辉我认识,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据我所知,他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突然冒出个女儿?二弟,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们啊!”

“看情形应该是婚外的产物。”

“明摆着嘛,假若是她与申同辉生的,不领回家搁在别墅里,雇人扶养……下一步,我们就查这个孩子的来历。”

“地下室里那个?”高昂问。

崔振海反问:“你的意思呢?”

高昂先前出地下室回巨眼水业大厦的路上,他已想好了怎样处置老陶。此事,也算是件大事,不敢擅自做主。

“做了他,消停。”

崔振海没立即表态,他的犹疑让高昂看出究竟,善于揣摩崔振海心理的高昂,把话向回拉:“大哥,他说他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爹。”

“独头蒜很孝顺。”崔振海说。

“大哥你是不是要不放他走?”

“在我老家有一个风俗,一次没弄死,就不能弄第二次。当年独头蒜他爹,我那八杆子打不着的六舅,就是在胡子的枪口下逃生的。”崔振海说。

六十多年前,独头蒜他爹家的一匹马被胡子抢走,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家人阻拦不住,独头蒜他爹只身去胡子老巢,想要回自家的马。

“大当家的,来个外码子(不是在绺的人),”站香的(值班站岗的)胡子揪独头蒜他爹到胡子大柜面前。

胡子大柜用枪嘴挑着独头蒜他爹的下巴颏,问:“你来爷这儿干什么?”

独头蒜他爹理直气壮:“要马,你们抢了我家的马。”

胡子大柜感到莫名其妙:“咋地?你来要马?”

独头蒜他爹:“要我们家的马。”

“嗬,到了爷爷嘴里东西,你敢来抠出去?”胡子大柜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独头蒜他爹:“我家的马我得牵回去。”

胡子大柜掏出枪,对着独头蒜他爹就抅,嘿!没响,胡子大柜没再抅,他说:“达摩老祖不让你仰(死),滚吧!”

独头蒜他爹连滚带爬地逃出匪巢,不要什么马啦。

回到屯子,人们送他一个光荣的绰号——陶大胆,敢到虎口里掏食儿的人不可谓胆子不大。

私下里独头蒜他爹心里明白,别搭着梯往天上掫我啦,胡子大柜的枪嘴顶着我的脑瓜门,魂都吓飞了,裤裆也湿了,是那枪卡了壳,不然……“独头蒜他爹后怕一辈子。”崔振海说,“独头蒜生死关头,还惦记他的老爹,孝心难得哟!”

“我去办。”高昂说。

“二弟,不是放他,而是赶他走,对他说明白,永远不可以到辽河市来,否则……”

高昂心领神会,说:“我明白。”

3

丁晓琴做好了下午去梦圆诊所见王莎莎的准备,见面说什么都想好了。还有两个小时的时空需要穿越,穿越方式林林总总,也不知身下这张床使用了什么魔法,一沾上它的边儿,她的思绪就朝往事里飞翔……丁晓琴躺在病床接受妇科检查,还有些不好意思,拽过一条毛巾盖住脸,长大成人知道羞涩后,她第一次将那部分暴露给除了前夫袁满以外的第二个人,其实袁满多次要看她不让,黑暗中一切自然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且在黑暗中一发生就是四年。

“放松,别紧张。”王莎莎说。

丁晓琴老是放松不下来。

某些器具深入时受到阻碍,王莎莎不得不再次提醒她:“你放松。”

丁晓琴羞涩造成检查进行得不很顺利,好在王莎莎是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她完成了必须的检查,结果令人满意,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

听到这样的喜讯,丁晓琴喜不自禁:“我没病,我能生。”

“想生孩子还须做进一步的检查,找到你们结婚三年不生育的原因。”王莎莎说。

“我恨不得立刻就生个孩子,让他们看看……”丁晓琴表达了急切生育的心情,以期证明自己是正常的女人。

王莎莎再后来找到了丁晓琴三年没怀孕的病根,开始为她治疗,医生怀着自己的目的。

“治好了病,回到你的丈夫身边去,你们一定如愿以偿。”

“他已经后说(娶)了人,正在努力造(读奏音)人。”

丁晓琴用了一个“努力造人”的词汇,说法王莎莎感到活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他们最大乐趣也就是“造人”,丁晓琴说“努力”显然具体指她的丈夫,内容就更丰富些,过去的日子里他们造人也努力了,只是没成功,丁晓琴跑到城里来,原因在于造人未果。

“那你打算再嫁人?”王莎莎深一步探究,“或者你已有了心上人?”

“这辈子没啦,男人我是不找啦。”丁晓琴说。

或许,丈夫袁满对她伤害太深,导致她恨所有的男人。这些都不是王莎莎所关心的,她想弄清丁晓琴还回不回到前夫身边去,有没有意中人,治好病的打算。

王莎莎问话很尖锐:“不接触男人,你怎么怀孕?”

丁晓琴一时语塞,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是吧?”

丁晓琴没认真想过这个关键问题,就是没有想过,她才顺口说出:“随便到大街上找一个……”

“大街上找一个?”

王莎莎惊异连做检查亮出必要部位都感到害羞的女人,竟如此开放?女医生断定,这是她信口开河,心里绝对不会这么想,事实上她也不会去那么做。

“反正我要生孩子。”丁晓琴说。

“也许我能帮助你。”

“帮我生孩子?”

王莎莎故意让丁晓琴往同情心和友谊上想,她说:“我拿你当我女儿看的……你那么想证明自己,我在一旁袖手旁观?帮你帮定啦。”

“可我没男人。”

“我来帮助你解决这个难题。”王莎莎说。

丁晓琴头脑高速运转起来,她要在自己那个硬盘上,点击出储存的微薄的知识来——乡间的配种站的做法,启发了她:“是不是打管?”

“打管?”王莎莎不懂,问:“打什么管?”

“配牛……”丁晓琴讲了人工授精繁殖黄牛的过程。

王莎莎听后大笑,兽医和医生从事同一行道,差异是一个对人,一个对兽,人和兽在制造生命的方式上没多大的不同。人工授精繁殖兽,是为节省某种“能源”或者是优良品种,丁晓琴借用了这一繁殖兽的词语,把什么都表达明白了。

“我是和黄牛打管……”村妇问。

丁晓琴尚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一个圈套,王莎莎作为圈套的设计者,此时,不露半点声色,说明她城府很深之外,圈套还没完全系好,某个环节还欠缜密,还在继续缜密之中。因此,不可过多地透露其详情。

“这是技术上的事情,你别问了,到时候我会详细对你讲。”王莎莎说。

等待王莎莎帮助自己实现梦想的日子,是丁晓琴最快活的日子,高兴花朵般地在她脸上绽开。王莎莎不是用医生而是用城市的白领女人的审美包装了丁晓琴,乡野的方方面面的粗糙被打磨掉了许多,经过加工后的丁晓琴,虽说不上精品,但与初次站在医生王莎莎面前的丁晓琴判若两人。

将丁晓琴加工成精品,并不是女医生的癖好,而是为了一种需要。丁晓琴本人对这个需要一无所知,开心的日子里,她见一位中年妇女——后来她才知道,此人叫刘海蓉——经常来诊所,她们不像医生和患者的关系,谈话都是在楼上的房间里进行,谈的显然不是医疗内容。

丁晓琴对那个房间印象深刻到铭心的程度,起初作为诊所的组成部分,佣人要对它打扫,第一次进去时,她恐惧、战栗,继而是呕吐。

“第一看到这些东西,呕吐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王莎莎对丁晓琴说。

丁晓琴究竟看到了什么?泡在玻璃器皿里的东西,人身体的某个部件,她自己就长着其中的一件东西。耳朵生长在活人的头上,谁都能接受它,假如把一只耳朵拿在手里,心就无法舒服。世上许多美丽的东西它是一个整体,和很多的东西连结在一起,否则,它无法美丽,甚至是丑陋无比,女医生泡在玻璃器皿里的东西当属此范畴。

丁晓琴的呕吐在进入该房间三四次以后渐渐停止,但梦魇一样的房间,在她的梦境中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令她费解的是王莎莎每天晚间接诊完,睡前她要到那个房间去,呆到她上床前才离开。

起初,丁晓琴怀着好奇的心里远望王莎莎红色身影飘入那个房间,大部分的时间里,王莎莎穿着白大褂,只有进那个房间,她总是穿着一身红,从白到红,可看出王莎莎的故意。

丁晓琴几次虚构了女医生置在那些泡在玻璃器皿里部件之间的情景:苍白的脸庞,一双恐惧的眼睛……再后来,她对自己的虚构提出质疑,她做吗找罪受?

“晓琴,送杯茶来!”王莎莎喊。

这就给了丁晓琴一个解惑的机会,她端杯走进那个房间,见王莎莎斜身闭目放松在沙发上,玻璃器皿正包围她,音乐声中王莎莎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怡然自得……房间出现的情景大大超乎了丁晓琴的想象。

“你听见那音乐了吗?”一片白色的王莎莎在一个上午问,未等丁晓琴回答,自己就说:“电影《辛德勒名单》的音乐,真是太棒啦!”

丁晓琴不懂音乐,更没看过什么《辛德勒的名单》的电影。

刘海蓉出现,王莎莎同她去那个房间,丁晓琴想总不是欣赏《辛德勒的名单》音乐吧?是直觉,还是鬼使神差,丁晓琴竟认为刘海蓉是为自己而来,她们的谈话的内容也涉及到自己。

不久,她的推测得到证实,刘海蓉和王莎莎谈的正是一件与密不可分的事情。

四年后的今天,丁晓琴就为这件事来找刘海蓉,吃了闭门羹后,她没放弃达到此次进城的目的,找此事的始作俑者——王莎莎。

4

此刻,王莎莎往一个叫丽人居的饼馆赶。

刘海蓉比王莎莎提前赶到饼馆,等应邀者的到来。

一个小时前,也就是刘海蓉看袁亮从医院回来,半路上,林松约他见一次面,她在与林松分手前给王莎莎打电话,见面的地点定在丽人居饼馆。

林松约刘海蓉谈的是寻找老陶的事。

“铁子找遍了市区,没见老陶的影儿。”林松说。

刘海蓉焦虑地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铁子要是找不到人,老陶凶多吉少。”林松说,“找不到先不找了,阿霞一个人和蓬蓬不行,得赶紧派一个人过别墅去。”

“马上派一个人。”刘海蓉昨晚想到了,只是那时她对找到老陶还抱有幻想,铁子没找到老陶,偌大九号别墅只阿霞和蓬蓬怎么行。

“派谁呢?”她问林松。

“你有何合适的人?”

“没有,你派吧。”

“铁子咋样?”

铁子,刘海蓉也算比较了解他,作为林松手下的一员干将,她对铁子的印象一直很好,也很信赖,只是他的年龄与阿霞接近,令她有些担心。

“你看行就行吧。”她说得挺勉强。

林松还是从刘海蓉的表情看出不放心什么,问:“铁子很忠诚,你还有?”

“阿霞是个姑娘,派去的人……”刘海蓉说出她的忧虑。当时选老陶还有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主治医生是她的朋友,对她说了老陶的私秘,他只有一只睾丸,城里人不像乡下人那样直白,朝这样人叫独头蒜。

她咨询了医生,问这种人是在那个方面不行?

医生取笑朋友:“你不是在选太监吧?”

“选太监?”刘海蓉也憋不住笑,“皇帝都没有了,我选太监干什么?”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阉掉老陶的那一个……”医生朋友开着玩笑。

看上去是绝对的玩笑。

然而,刘海蓉就不只是一个玩笑,她正在寻找一个可靠的看门人,具体地说不会在男女事情上出问题的人,阿霞已选定,看门人她始终未碰上她满意的。

最终,老陶被刘海蓉选当看门人,诸多因素中一只睾丸也算重要的因素。

三年里,老陶正如刘海蓉所希望的没出任何事情。

“我会告诉他怎么做。”林松给她吃颗定心丸。

“今晚让铁子过去。”刘海蓉说。

“去别墅之前,你还是和铁子谈谈,许多事他没做过。”

“下午找个时间吧……中午我约定和表姐见面,很重要。”

“喔?”

“丁晓琴还没走,她要找表姐。”刘海蓉皱下眉头,说,“她很倔强。”

林松从没正面见过丁晓琴,说见过也只是刘海蓉拿给自己看的照片,现代摄影虚假了许多东西,看照片看不出什么。刘海蓉的讲述和照片也算是侧面了解和见到了丁晓琴。

“她到底要怎么样?”

“只是想看蓬蓬。”

刘海蓉和王莎莎饼馆见面,主题是如何阻止丁晓琴见蓬蓬。

“她来找我,无非是让我说服你。”王莎莎分析说。

“三年里她没来见蓬蓬,现在忽然要见,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呢?”刘海蓉疑心。

“丁晓琴和我在一起时间一年多,对她我也算了解,她的心里没那么复杂。”王莎莎分析说,“她说想孩子,就是想孩子,不会有其他目的。”

“表姐,道理说她已经与蓬蓬割断了……”

“割断血肉相连,不那么简单。”王莎莎站在医生的角度,讲了自己的看法,“蓬蓬毕竟在她腹中孕育,生命之血脉与她相连,至今蓬蓬血管里流淌的仍是丁晓琴的血……”

“那次她逃走,”刘海蓉说起一件过去发生的事,“就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蓬蓬出生前,诊所发生一件事:即将临产的丁晓琴从诊所逃跑,找到她时,蓬蓬已经出生……“要出麻烦。”刘海蓉说,此事后来被蓬蓬长大特招人喜爱而冲淡,今天提起来还是由丁晓琴引起的。

“我再劝劝她。”王莎莎说。

刘海蓉掏出五千元现金,说:“表姐,我再给她一些钱……只是不能答应她见蓬蓬。”

“我试试看。”王莎莎说,她还是忧虑:“不过……”

“不过什么?”

“钱是否能够奏效。”王莎莎说,“我和她住在一起近一年时间,了解她的性格,她很重情的。”

刘海蓉早也看出来,从她怀中接过蓬蓬那一时刻起,刘海蓉就看出来啦。

“我们抱走蓬蓬时,我听见‘嘭’地一声。”

“嘭”地一声?王莎莎神色迷惘地望着刘海蓉,她不知道刘海蓉所说的嘭地一声指的是什么。

王莎莎没有问,即使问了,刘海蓉也无法回答。

那声“嘭”只不过是她的一种感觉,丁晓琴看孩子最后一眼,汽车开走,她眷恋孩子的目光琴弦一样地被拉断,于是刘海蓉听见“嘭”地一声。

“她对蓬蓬的情感,超出我们的预想。”王莎莎说,紧接着她又解释她说的话,“血缘是个神秘而难解的东西。”

“蓬蓬同丁晓琴没有血缘关系。”

“从血统的意义上讲是没有,可是从生育的层面上讲,不可回避的是蓬蓬在丁晓琴的腹中孕育……”

“那不过是借鸡生蛋。”刘海蓉把一件复杂的事情说得简单而冰冷。

“如果像借鸡生蛋那样简单就好了。”王莎莎说,“鸡生完蛋你强行拿走它的蛋,它不会怎么样,而人则不同了……人比鸡感情丰富。”

丁晓琴和蓬蓬不是鸡与蛋那么简单的关系,她的血肉之躯孕育出的鲜活生命,她们之间便有割不断的情丝……倘若还借喻鸡来形容丁晓琴和蓬蓬的关系,那应该是鸡与鸡雏的关系,你拿走鸡雏和你拿走鸡蛋,情形大不相同了,鸡婆会发疯似地保护它的幼崽……事实上,丁晓琴和蓬蓬远远地超越了鸡与鸡雏的关系。

“母爱也是不能绕过的东西。”王莎莎说。

刘海蓉神情忧郁。

“你想好了坚决不让她见?”王莎莎问。

“坚决。”

女医生拿起一张饼,先是冲着阳光看,而后对着刘海蓉,看清了她的脸,一张烦恼的脸。

丽人居的饼薄而透明,三张饼放一起可看报纸。

“表姐,我们顺利度过了三年……”刘海蓉说,“我怕丁晓琴把事情再提起来。”

王莎莎仍然隔着饼,现在不是一层,而是两层望着刘海蓉的脸,像透过玻璃看外边的景物。此时此刻,刘海蓉的神色由烦恼变为担忧。

“这种时候提起‘代母’的事来……太不是时候啦。”

王莎莎又加了一层饼,刘海蓉的面目模模糊糊,她放下了饼。女医生说:“她只想见见孩子。”

“其实见一眼孩子倒没什么,怎么也能安排她见,远距离也好,近距离也罢,都无所谓。只是怕走漏……”

王莎莎认为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表姐,你一定阻止她。”

“你放心。”

刘海蓉寄希望于下午王莎莎和丁晓琴的谈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