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了自由出入书房两个时辰的允许,妖娆能明显感觉到府中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同了。身分卑微的下人们更加畏惧地避开她来走,而于管事则变得谄媚,每每笑脸相迎,还把她的吃穿用度都提高了一个层级。妖娆明白,这种待遇是无论自己打点多少钱都得不到的。果然还是要得苏子澈看重,才能在这相国府里活得滋润啊!

在书房待了半个月,妖娆也摸透了苏子澈的作息规律。除去上朝和周璇于朝臣、世家的时间,苏子澈大部分时候都会在书房翻阅奏折或者书卷。他要找府中亲信幕僚议事时,常常会召他们来书房,开个小型碰头会。起先妖娆还着意避开苏子澈来书房的时段,奈何他待在书房的时间实在太长,十有八九都会撞上,她便死心了,索性每天午后固定时间来书房看两个时辰的书,不管苏子澈在是不在。

于是每日午后,有幸服侍在书房外的人都会发现,书房中,苏子澈在榻几上或翻看着什么,或伏案疾书,而他的身旁不远处,则有一女子席地而坐,严肃认真地阅读着手中的书卷。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却并不显得尴尬突兀。有时女子也会起身替苏子澈焚香倒酒、铺纸研墨,却也是一声不响地完成这些动作后,重新坐回原位。

一连二三十日后,连殷义都忍不住对苏子澈调侃着感慨过:“此姬定力惊人啊!身边坐着咱们陈国第一美男,却还能专心埋首书卷中。啧啧……主公莫非是被这朝堂上的风霜刀剑摧残得魅力大减了?”

当事人苏子澈只是挑眉不语,但妖娆明显感到某人不像之前那样对她视若无物了,而是时不时会投来探究的目光,让她越发不安。

终于,某个午后,她忍不住抬起头:“夫主可是有事?”

“无。”苏子澈收回目光,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直让妖娆郁闷不已。

又瞄了他好几眼,见他没有继续理会自己的意思,妖娆只好又垂下头读书。却在这时听得苏子澈兀自喃喃了句,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卿卿明日要不要随澈一起出游?”这后半句她是听了个真切。

“好啊!”这府里风景虽好,也总有看腻的时候。在府里闷了多日,她还真有些坐不住了。从前在陈府,规矩不多,陈泰也给了她不小的权力,出入自在。可自从进了相国府,她就和被关进金丝笼子里的鸟儿没两样了。

苏子澈对上她笑意明媚的双眼,目光略微一滞,便一扯嘴角,不再看她。

“肯定是在心里鄙视我呢!不过能出去转转总是好的,说不定还能碰到陈泰和阿青她们……”妖娆也不在意他的嘲笑,在心里继续欢喜地想着。

然而,让妖娆没想到的是,苏子澈所谓的出去一游,竟然是一大早就出门!天都还没亮,哈欠连天的妖娆就被婢女服侍着更衣梳洗,早早用了早膳,塞进了一辆没有徽识的大马车。要不是昨天苏子澈就和她提过,她真要以为是临时逃难了。

这辆马车足可容纳五六人,车厢内摆放了后两个坐榻、一个床榻,依旧不显拥挤。焚香煮酒用的器具也一应齐全。轻裘缓带的苏子澈早就斜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则随意地搭放在微曲的右腿膝盖上,闭目假寐。

掀开车帘,熹微的晨光撒在他的身上,有如神祗,让妖娆不禁晃神。她在马车中坐定后,见苏子澈仍然没有动静,不知是否真的睡着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学着他闭目养神起来。可谁知,这一养神,不知不觉中竟然入了“回笼觉”……

马车在颠簸中前行着,却越颠簸越厉害。

“哎呦!”一个剧烈的摇晃,妖娆就在手肘与侧壁撞击的剧痛中醒了过来。

揉了揉手肘,妖娆这才发现苏子澈不知何时已然坐正在榻上,悠哉地品起酒来。今次出行,他的贴身侍婢没有跟来,所以马车里只有妖娆和他两人。

“妾有罪。”妖娆顿时明白那酒恐怕是苏子澈自己煮的,急忙俯拜告罪。

他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另问其他:“书房里的书卷,都熟读了?”

“啊?”妖娆的脑袋短路了片刻,却答道,“藏书众多,妾约莫只读了三四成,也不敢说熟读。”

“嗯,不算愚钝。”苏子澈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是夸奖,可没他的一句“不罪”,妖娆也不敢轻易起身,只好维持着俯拜的动作。要知道,原本维持这个动作就很累了,更何况是在颠簸的马车中,没多久,她便觉得浑身要散架了。

“卿卿怎么还不起身?难道又趴着睡熟了?”苏子澈突然问。

妖娆霍地一下抬起头,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恶劣笑意,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戏弄她啊!?

“妾不敢。”她闷闷地答了句,便爬了起来,跪坐到一旁,给他焚香。

“卿卿不好奇这是要去哪里吗?”苏子澈放下酒盏,笑意盈盈地望向她。

见他心情不错,妖娆回话便任性了些:“夫主若是要告诉妾,妾自会知晓。夫主若不愿告知妾,妾再好奇也无用。”只是这任性中,却无意带出了些娇嗔的意味。

“呵——”苏子澈不禁摇头失笑,“卿卿说话还真是直接得伤人啊!”

总比你说话不直接但把人气到内伤的好!妖娆腹诽着。

“此行是去找一个人。”沉默了片刻,苏子澈收起笑意道。妖娆见状也坐直了些,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书房里的书卷只有这个叫做“重华”时代的历史,但当下的种种情势,她仍然不够了解。她只知道,这个时代像是历史上数个朝代的结合体。比如这个时代的局势更像五代十国时期一些,大小国林立,政权不断交替,也并无如周天子那般天下共主的存在。如陈国这样,曾经也是饱经战乱,在苏子澈做相国的这些年里才逐渐壮大起,挤身进一流大国。而赵国由于边境常常受到鲜卑的侵略,难以休养生息,始终只能算是二流国家中的上游。

但要说政治制度上,大多数国家却更像是魏晋时期,由皇室与世家共治。在有些国家,两者力量势均力敌,甚至根系庞大的世家还超过了皇室力量。至于文化方面,各家学说却多数与春秋战国时重合,儒家、法家、墨家等皆是一般无二。

有时候,妖娆也会恍惚,究竟是这本不存在的“重华”合并了历史上各个时期的特点后诞生了,还是“重华”先于那些时期存在着,并将特点分散在了各个历史阶段中……

正出神的妖娆听到苏子澈的声音再度传来:“说起来,此人与无相真人一般,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卿卿可读到过《墨侠传》?”

“是。”妖娆点点头,“墨者擅长机关术与武道,所以多是匠人与侠客,由巨子来统领。三十年前,墨家巨子一位传于名为毅宗之人。此人号召力极强,喜以武犯禁,干预各国政事。二十年前,魏国五公子夺位,因被毅宗派出之人刺杀身死而功败垂成。原太子则在众魏国墨侠的保护下继位。”

“嗯。这些年,也许是年岁大了吧,他销声匿迹近五年之久。也就是前不久,澈才得知他来到了陈国境内隐居起来。”苏子澈再度抿了一口酒,才接着说道,“此行便是去见他一见。”

“夫主难道是想……”妖娆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猛然意识到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自己还被他防备着,怎能如此多问?于是她急忙垂首道:“妾逾越,夫主勿怪。”

“哈哈哈——”苏子澈朗笑三声,“卿卿怎地犯糊涂了?若澈真不想让卿卿知晓,就不会多此一举,带你前来了。”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妖娆依旧缄口不言。

“此次倒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助力,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一个诺言。”苏子澈却突然道明了来意。

听得出他是真要告知自己,妖娆便抬起头来:“什么诺言?”

“我可不想当第二个魏国五公子啊!所以得保证让他不对澈出手才行。”他勾了勾嘴角。

妖娆不禁皱眉:“看记载,毅宗此人行事颇为随性,任意妄为,也不轻易许诺……”他有什么筹码能换来毅宗的一诺?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苏子澈只是胸有成竹地一笑,并不作答。

见他又不打算打理自己了,妖娆也不恼,转而自己寻起乐子来。她轻轻撩开车帘,见苏子澈没有反对,便大着胆子将帘子撩开得更大些,往外望去。这一望,她才发现马车正在山上的道上。山路崎岖,也难怪马车颠簸不止。

古代郊外的景色格外的好,妖娆欣喜地欣赏了好一阵子,才看腻,放下帘子来。回首时,却对上苏子澈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声:我表现得会不会太奇怪了?不过是郊外景致,也像从没见过一般,确实不该啊!

思及此,她连忙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少做少错。

“主公,到了。”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下了。

这声音,是那晚在竹林喊住自己的人!妖娆按捺着立刻下马车一窥究竟的好奇,望向苏子澈。

苏子澈睁开眼,施施然站起身,撩开车帘,缓缓步下马车。妖娆自然也急忙跟上。

“主公,就是在那处断崖上面。”殷义用马鞭指了指对面的悬崖。妖娆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断定此人便是竹林中那人。只是他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轮廓,隐约感到是个粗犷的汉子。

只看了一眼,她便将目光收回,顺着马鞭所指着望去。只见那断崖之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木屋,看着摇摇欲坠,好不惊险。

“怎么不从对面那座山峰攀上?”妖娆奇怪地问。

殷义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对面那座山峰陡峭异常,需要上乘轻功才能攀得上。而且那上面设下了重重机关。想来毅宗是不愿人走那条路的。”

“原来如此。”妖娆低低应了声。

“主公,这山崖离得虽远了些,我勉力一跃还是可以到达的,让我替主公请出毅宗。”殷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苏子澈则摆摆手:“毅宗此人,不是你到了他屋前,就能将他请出相见的。”

“大不了一战!”殷义脖子一梗,“逼也要把他逼出来。”

“那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苏子澈低沉一笑,“你若是手痒了想找人打一番,还是改日吧!”这话中亲近之感难掩,妖娆不禁多看了殷义两眼。看样子这两人不仅仅是上下属关系,私下关系应该也很不错。

殷义不解:“那主公预备怎么做?”

“妖姬。”苏子澈回身望向妖娆,“上前来。”

妖娆同样不明就里,只得依言上前几步:“是。夫主有何吩咐?”

“此处视野开阔,幽静非常,比竹林不差,卿卿若在此练习那强身功法,可能事半功倍?”苏子澈星眸含笑地望着妖娆。

虽然是询问,但是妖娆知道他需要肯定的回答,于是乖顺地点点头:“嗯,是个好地方。”

“那卿卿不妨在此练上一阵子,澈在一旁观赏。”苏子澈抬手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眉眼,低声道,“多练练,别怕累……”

“是。”妖娆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只能应下。

也许是苏子澈的存在感太强烈,哪怕感受到他不曾看向自己,妖娆起先也不能静心,反复在心里想着他究竟设了个什么局,感觉自己似乎是他打了头阵,心里发毛。可八段锦打着打着,便有平心静气之感,她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只觉得周身气流流转不止,倍感舒畅。

“这是什么功夫!?”

正打得尽兴,一声惊雷般的暴喝突然炸响。

没有苏子澈的示意,妖娆不好擅自作答。更何况,她听得出那人是用内力传声,自己现在也还不会运用内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喊破喉咙对方也听不到。

“怎么不说话!?”那人苍老浑厚的声音再次逼来,妖娆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看向苏子澈。

只见苏子澈在殷义耳边低语了几句,殷义点点头,接着便纵声长啸起来:“哈哈哈——堂堂墨家巨子,竟然无胆露面吗!?我们可不屑回答!”

“小子胡言乱语!找打!”方才那声音还是从对面山崖传来的,可每发出一个字,妖娆便能感觉到那声音的来源近了了十来步,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人已经掠过了妖娆,一剑劈向殷义!

电光石火之间,殷义推开苏子澈,拔剑抵挡!只听得“叮——”的一声,两剑相击,灌注内力之下,金属发出不绝且刺耳的鸣声。妖娆瞪大了眼睛,她能敏锐地感受到毅宗周身的剑气要强过殷义许多!

“前辈!手下留情!”她不知道毅宗是不是认真的,忍不住出声相救殷义。

毅宗听后,竟然还真收了手,将巨剑一甩,扛在肩头。殷义则有些气恼地对妖娆道:“你这妇人,多管闲事!”

“小子,你得谢谢这女娃儿!否则老夫保管你吐血三升,哈哈哈——”毅宗得意地大笑三声,转而走向妖娆,粗声喝问,“女娃儿怎么不答话!?你方才所练,究竟是哪家功夫!?”

妖娆这才有心思打量了毅宗几眼,是个头发早已花白的老者,长相平庸,面上黄斑遍布,身材干瘦,那巨剑压在肩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总觉得会把他给压垮。

“毅公见谅。这功夫乃是我这姬妾的师门秘术,故而才不曾作答。”苏子澈突然在此时上前一步道。

毅宗微微转向他,却是不断翻着白眼,不满地喝道:“老夫问她,你插什么嘴!”

“毅公是前辈,怎么能如此逼迫一个后辈?”被这么粗暴地呵斥,苏子澈也不恼,缓缓道。

“哼!你这人故意让女娃儿在这里修炼,不就是为了引出老夫吗?要是再废话,别怪老夫的剑不长眼!”毅宗对着苏子澈竟然始终是白眼相对。从妖娆的方向,几乎要看到他的眼珠了!原来这是一个和阮籍一样好使青白眼的人啊!对于看不惯的人,就只肯赏给人眼白而已。

“女娃儿要是还不肯说,不如和老夫比划两下,让老夫试试看着你这功法的妙处!”毅宗不再理会苏子澈,拿正眼看向妖娆,沉声说。

“妾不会武功,让前辈见笑了。”妖娆福身道。笑话,殷义都吃不消毅宗一剑之威,她怎么敢对抗?

“不会武功!?不可能!”毅宗竟是瞬间变成了斗鸡眼,让妖娆险些忍不住笑。

妖娆再度福身,不急不缓地说道:“妾不敢隐瞒。妾幼时体弱,师尊便只传授了妾这套功法来强身健体,不曾传妾武技。”看毅宗的眉毛越纠结越紧,她又补充了句:“此套功法名为气功。”

“气功?倒是贴切!”毅宗摸着下巴沉吟了声,“女娃儿再给老夫打一遍吧!老夫方才从半道才开始看的,没看个完全,心中痒痒啊!”

“是。”妖娆并不知苏子澈要做什么,只能先顺从毅宗心意,平心静气又打了一套八段锦。

毅宗看完后连连抚掌:“妙极!妙极!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奇妙的功法!女娃儿,这功法还有没有下半套?”

“这……”妖娆偷偷瞥了眼苏子澈,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提示。谁料他只是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完全放任自己不管。

“不要婆婆妈妈的!有,或者没有,给老夫一个答案便是——”毅宗不耐烦地催促。

“此套八段锦,只有八个动作,并无下半套。”妖娆先是摇摇头,随即竟心中一动,隐约从苏子澈之前的插话中明白了他的用意,接着道,“然而,此套八段锦,只是气功一术的入门之法。还有一套易筋经,动作复杂些,效果更好。”

毅宗一听,双眼大亮:“那快打给老夫看!”

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妖娆咬唇,垂首不答。毅宗盯着她看了几眼,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师门秘籍不可外传?你师父又不在这里,你不说,老夫不说,谁知道?大不了老夫不在人前用便是。若是你怕那两人多嘴,老夫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此人竟然任性妄为到如此地步!妖娆不禁心中大骇。当下,她心思百转,指望不了苏子澈,只能靠自己了!

深吸了几口气,她心中已有打算,低声道:“并非如此……只是,妾愚钝,那易筋经不过学成了半套而已。”

“半套也无妨,快快打来!”毅宗迫不及待地催促。

苏子澈又在这时插话进来,言语之间尽是是妖娆的指责:“妖姬你太过鲁莽,半套功法用处肯定不大,就算打给毅公看也是徒增心痒而已!难道还能凭这半套功法参出下半套吗?”

妖娆会意,急忙垂首:“夫主所言极是,妖娆本也是如此考虑,可是……”

“废话什么!女娃儿不要小瞧了老夫!那什么半套易筋经你尽管打来,老夫未必参不出后半套来——”毅宗将肩头上的巨剑边挥舞了几下,边喝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妖娆做出难以推拒的模样,勉为其难应承下来。缓缓闭目,她吐纳了几次,调整好呼吸,这才开始打那半套易筋经。其实就在前几日,她已经开始尝试回忆易筋经的套路,试着打过几遍了。所以此刻在毅宗面前,打得并不算太生疏。

她当时学的是十二式的简化易筋经,学到第七式便没有再坚持下去,导致半套打下来所花的时间反倒不如更为简单的八段锦来得来。

当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不禁毅宗是一副沉思状,连殷义都看着她在出神。这让她不禁有些得意。

“妙!妙啊!更妙了!”良久,毅宗仿佛清醒过来,再度嚷嚷着叫好,神情十分亢奋。只见他又转向苏子澈,依旧翻着白眼:“小子!老夫这就闭关参悟下半套!功成之前,老夫绝不出关!不管是谁来找老夫,你都给老夫挡回去!知道吗!?”

“敬诺。”面对毅宗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苏子澈只是淡笑着叉手应是。只看这一反应,妖娆便知自己的表现合了他的心意,心下一松。

正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又听得毅宗突然喊了自己一声,连忙应道:“妾在。”

“女娃儿不错,可惜了不会武技。”毅宗遗憾地摇摇头,随即呼啸一声,返身以轻功飞过断崖。顺风传来他的话,语气嚣张:“女娃儿!待老夫参透之日,定要找你师父切磋切磋!哈哈哈——”这话中灌注的内力又与之前的都不同,让妖娆体内气血翻涌。

“咳咳……”强忍着不适,妖娆咳嗽了两声,突觉口中有血腥之味。

苏子澈的目光落在妖娆唇边的一抹猩红上,眸光一闪:“阿义,替她看看。”

“手给我。”殷义上前替妖娆切了脉,眼底有一丝疑惑划过,面上却只道,“主公放心,她只是受了些许内伤,稍做调息就能自愈,不妨事的。”随即他又有些好奇地问妖娆:“方才毅宗是不是用传音术给你传音了?他说了什么?”

妖娆一怔,原来方才那话只有她一人听见啊!也难怪她会受内伤了。

“女娃儿!待老夫参透之日,定要找你师父切磋切磋!”她将毅宗的话原模原样,学着语气重复了一遍,换来苏子澈一声轻笑。她不知道他是满意这个结果,还是纯粹笑她可笑的模仿。

“主公——原来主公早就料到了?”殷义却很激动地走近苏子澈一步,“毅宗这人也是个武痴,并且言出必行,既然会这么说,在参透之前,肯定不会出关了!”

苏子澈只是淡然地颔首:“对。”

“可妇人这半套易筋经,他若真是全心参悟,一年之后,或许就能有所得,时间够吗?”殷义话锋一转,又担忧地皱眉。

“无妨。我也只需要一年,让墨家巨子易位便可。”苏子澈摆摆手,“半年前救下的那人,可以一用了。”

殷义作恍然大悟状:“你是说晋炀?哈哈哈——主公你这招真是太阴……呃,太高了!”接收到苏子澈温和中带着不善的目光,他连忙改口。“不过,他能控制得住吗?”他打完哈哈,又认真地问。

“他与我的利益,本就不矛盾。况且晋氏一族,也算铁骨铮铮,许下的诺言千金不易,倒不需要将他完全掌控在手中。”苏子澈淡笑着道,“阿义你若不是殷家人,此事便可托付给你了。”

“我若不是殷家人,如何与你相识?”殷义挑眉,不以为然,“统率那些墨侠也是麻烦,还是跟在你身边自在些!”

从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中,妖娆也算明白了苏子澈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不过没想到苏子澈身边还跟着殷氏族人。在《中云国志》有记载,殷氏是中云国第一大世家,几代权臣皆出于殷氏,殷氏嫡系女子的身分高贵胜过中云国的普通公主。只是史书没有记载当下的情况,所以妖娆不知苏子澈和殷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卿卿?”正出神,却听到苏子澈唤了自己的一声。

“卿卿,事情办完了,走吧。”苏子澈眸子含笑地望着她,柔声道。

妖娆并没有因为他的柔声而舒服多少,低眉应是后跟着他上了马车,跪坐在车厢的角落。殷义则继续充当驭夫,两人方才坐稳,就传来马鞭的抽打声,马车应声而动,调头回转,往来时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妖娆记起了姬妾的本分,替苏子澈焚香煮酒后,才重新垂首跪坐一旁,听候吩咐。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分明,稍显消瘦。那手的拇指与食指拈着一条纯白绸巾,绸巾自然垂落在手边,画面美好。

妖娆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苏子澈则是勾起唇角:“把血渍擦掉吧。”

“是。”稍一犹豫,妖娆便接过了那绸巾,在唇边拭了拭。纯白的绸巾上立刻染上了一点殷红,有些刺目。下意识地要将绸巾递还给苏子澈,手才伸到一半,她又急忙缩了回来,呐呐道:“这帕子……妾洗净之后再还吧?”

“不必了。”苏子澈摆摆手。不知为何,得到他这样的答案,妖娆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压过了方才接过绸巾那一刹那的欣喜。

依言将绸巾收起,她又听到苏子澈问:“卿卿不想说什么吗?”

“妾不明白,”妖娆见他主动开口,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若是妾不懂易筋经,夫主该怎么办?”

“阿义前几日和我提过,说你又在练一套奇怪的功夫,不怎么熟悉的样子。”苏子澈很善良地给她解答,“于是我便想试试看,卿卿果然没有叫澈失望。”

妖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个殷义还有偷窥人家练功的嗜好啊!就这么一句话,苏子澈就能想到利用她来给毅宗布局,真是万事万物皆可利用。如今想来,来时他说的所谓一诺,却原来根本不需要毅宗本人直接许诺!

“可夫主怎么就有把握毅宗一定会入局?”她不死心地继续问。

苏子澈却仿佛好笑地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低声道:“澈还真没什么把握,随意试试罢了。若是失败,澈自然还有别的法子。”

尽管妖娆很想打破沙锅问到底,问问看别的法子究竟是什么。可对上苏子澈渐冷的目光,纵使面上还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她也不敢问了。苏子澈给她的感觉一直是矛盾的,仿佛温良无害,可亲可近,却又时不时让她感到杀机,直想要远离些才好;仿佛只是随性而为,仔细想来却“箭无虚发”。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却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又能让她后背发寒。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话,那便是深不可测吧!

“嗯,该问的既然都问完了。卿卿自去调息吧,不必候着。”苏子澈收回手后,突然道。

“是。”她心中一动,待她想看清他的眼神时,苏子澈却已然又做闭目养身状,不再理会她。

那清冷话语中,似有若无的关切,究竟真实存在,或者仅仅是妖娆的错觉,她终究不得而知……

其实妖娆并不懂得如何调息才是正确的,只是闭目盘坐,规律地吐纳,想把体内微乱的气流给理顺。回去的路是下山,再加上马车行得比来时更慢些,故而也不算太颠簸,并不影响妖娆专心吐纳。

在郊外时,马车外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一两声鸟叫虫鸣,直到隐约的人声传入耳中,妖娆才睁开眼睛。马车已经就到了外城了。

“怎么样了?”才一睁眼,妖娆就对上了苏子澈的目光。他只淡淡地问了两个字。

“妾不通武技,也不懂怎么调息,但现下已经舒服了些。”妖娆以为他又在试探自己。

苏子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若是还难受,一会儿你可请教阿义,内伤不能久拖。”

“是,多谢夫主。”妖娆正巧也有些话要对殷义说。

“主公——”她的话音才落,殷义便插话进来,“还不曾有信鸽飞来,要不要再四下转转?”

苏子澈竟然露出一丝苦笑:“也罢,就再转转吧。”

“哈哈哈——”殷义爽朗地笑了几声,只是笑声中颇有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于是妖娆忍不住拿好奇的目光对着苏子澈瞥了又瞥,她知道很多事情,他如果愿意告诉她,是不需要她真的问出口的。

“卿卿想知道?”苏子澈也没让她失望,优雅地斜靠在榻上,举起一盏酒端详了几眼,问道。

他这一问,换来的是妖娆点头如捣蒜。从他的语气和神色里,她能判断出,这事并不像之前找毅宗那么严肃。

“嗯……说起来,此事卿卿是有权知晓的。”苏子澈颔首,悠悠道,“昨日澈便得到消息,大公主来要澈府上做客。”

大公主?妖娆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各式各样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公主形象,或者娇憨可人,或者知书达理,又或者刁蛮任性。

苏子澈看着妖娆目光闪烁不定,轻咳了两声:“卿卿想到什么?”

“妾只是在想大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她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其实她答的也算实话。只是她才藏了半句话没说: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苏子澈都要躲出府去?

看着她有些抽筋的表情,苏子澈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叹一声:“她是什么样的人,澈倒是不知。不过卿卿以后与她相处的时日,只怕是多了。”

啊?妖娆的目光呆滞了片刻,呐呐道:“妾愚钝,不知夫主的意思。”

“这位公主,和卿卿一样,都爱慕澈啊!”苏子澈勾了勾唇角,语气中略带嘲讽。妖娆不知道他是在嘲讽那大公主,还是嘲讽她,或者两者皆有。

不过撇开嘲讽这一重,妖娆算听明白了,这大公主估计是个热情过度的,倒追苏子澈,硬是让苏子澈怕了她,避而不见。可是自古以来政治婚姻不是很常见吗?苏子澈这样的上位者在婚姻上更是不可能凭心选择,况且这大公主的身分……

“若是大公主嫁给夫主,会对夫主有不利之处?”妖娆试探着问。

苏子澈摇摇头:“不过是娶个公主,谈不上利害。”

听到这样的回答,妖娆暗自点头。权臣做到苏子澈这份儿上,和不和皇家联姻,只是是否要锦上添花的区别罢了。用妻位来缓和与皇家剑拔弩张的关系,倒不如再拉拢一派势力来抗衡皇家呢!

“卿卿希望我娶大公主?”苏子澈突然将身子倾向妖娆,仿佛情人私语,距离暧昧。

妖娆连忙摇摇头,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想要点头,可那头才轻轻点了一下,便又左右摇晃了起来。最终,妖娆纠结痛苦地抱着脑袋,将求饶的目光投向苏子澈。

“卿卿看起来很矛盾啊?”苏子澈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伸手挑起她的下颚,“莫不是卿卿将当日的话弄假成真了?当真爱慕上澈了?”

这话虽然暧昧,可对于妖娆来说,却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原本还有些熏熏然的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妾只是不知夫主对大公主是否有更深远的打算,故而难以回答。”她垂下眼帘,淡淡道。对于这样的人,动情的同时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不论苏子澈这么说出于何种目的,她都因此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又端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苏子澈见她表现淡然,眸光一闪,接着便也觉得无趣一般,抽身倚靠回榻几。

“既然卿卿想知道大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不妨就此回府去见识见识吧!”他说完,扬声道,“殷义!不用转了,回府!”

他的声音有点冷硬,似乎是生气了。妖娆却想不通他在气什么,只能继续无声跪坐着。

马车外的殷义也是个有耳力的人,一听就知道苏子澈心情不佳,也不敢继续调侃,便驾着马车径直朝西巷驶去。

这一路上马车被殷义驱使得有点急,这种莫名的烦躁也感染到了妖娆,让她莫名地不适皱眉。

“阿义,不必如此急赶着。”苏子澈扫了她一眼,淡淡道。

然而早已经在心中纠结起被大公主盯上会不会很惨的妖娆,却没有注意到苏子澈这反常的一句叮嘱。思来想去,妖娆都没有想到什么不引起大公主注意的好方法,毕竟自己是苏子澈唯一一个姬妾的事实摆在那里。

“哎……可惜我现在连自保的武力都没有……”妖娆沮丧地想着,那股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时不时就会窜出心头的无力感在此时又叫嚣了起来。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相府门前,妖娆磨蹭了半天才从车厢中下来,在苏子澈身后埋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想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怎么还没回来啊!”大老远的,就听到一个嚣张的女声在抱怨着,“你不是派人去找了吗?都找到哪里去了!?你这管家怎么当的!等阿澈回来,我就让他把你换掉——”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小人这就再派人去。”于管事唯唯诺诺地应着。虽然看不见,但妖娆还是能想象到于管事兢兢战战应付着大公主的模样,估计是紧张得汗流浃背了。

苏子澈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随即舒展开来,快步穿过回廊,来到院中。“大公主做什么与澈的管事怄气?澈的去向可不会轻易向人报备。”他人还未走到大公主身前,就先扬声说道。

“阿澈!你终于来了——”大公主方才一直是侧面对着妖娆的,此刻听到苏子澈的声音,便收起一起挥动的马鞭,朝这边奔来,双眼发亮。

这位大公主圆脸宽额高鼻,颧骨突出,有盛气凌人之相,体态较丰腴,若是放在唐朝,也能算上一美人。可根据之前妖娆混迹姬妾圈子时的观察,这个时代的人还是讲究窈窕美的。

“呵呵,阿澈说得对,你的去向确实犯不着和那种下人说。”大公主站在苏子澈身前,掩嘴咯咯一笑。

看她的神情似是真没听出苏子澈言语中指桑骂槐的讽刺意味,妖娆不禁暗自摇摇头。这公主如此愚笨,连这么简单的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就算真的要和皇家联姻,她也不是个好选择。

“阿澈,我等了你好久了。你都不打算请我坐坐吗?”大公主试图挽上苏子澈的手臂,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只见他面色淡淡地说:“公主说得是,那便请公主去湖心亭坐坐吧。澈先去更衣。”

“阿澈总是这样,我不主动说,你就不说!”大公主娇嗔了句,便欢欢喜喜地径自往湖心亭去了,“你记得快点来!”

苏子澈点点头,抬脚便要往寝楼方向走去,妖娆也如获大赦,就要更上时,却见他忽然停住脚步。

“卿卿先随大公主去湖心亭吧。卿卿招待人的功夫,澈记忆犹新。”他笑中带了点戏谑。

“是……”妖娆欲哭无泪,又不能反抗,只好应是。

眼见苏子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于管事也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妖娆只能再次叹气:“麻烦管家去准备些茶点吧。”

“是,是。”于管事如获大赦,点了两个婢女给妖娆帮忙后,就溜之大吉了。

没多久,又有四名婢女端着茶点出现在了妖娆的面前,看眼无法再拖,她只得心情沉重地领着婢女们去了湖心亭。

“请公主先用些茶点,大人随后就到。”妖娆走到大公主的对面,福身后恭敬地说道,“这些茶点都是大人最喜欢的,得拿给公主尝尝。”说完,她就用手势和眼神示意婢女上前伺候。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们鱼贯而入,动作熟练地摆好了茶点,退出四人重新站到妖娆身后,另外两人则绕到了大公主身后立侍。

妖娆本来只要想说几句甜话,让大公主安心用着糕点等苏子澈来,哪里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就让大公主对自己“另眼相看”了!真是适得其反啊!

“是。”有苦说不出的妖娆只得微微抬起头来。

大公主不耐烦地命令:“走近点,头再抬高点。”

再次在心中叹气,妖娆艰难地上前了半步,又把头再抬高了二十度……

“你有点面生。新来的婢女?”大公主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不对。她们都听你的,你是新来的女掌事?”

妖娆万万没想到这公主的记性如此之好!相府上上下下婢女百来号,竟然还能记得面生面熟!

嘴唇动了动,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作答。但转念一想,此刻撒谎蒙骗过去,但苏子澈一来便要穿帮,反而落人口实,被按个欺骗公主之罪。于是她定下心神大道:“回禀公主,妾是相国大人新纳的姬妾。”

“什么!?”话音刚落,妖娆的耳膜就几乎被大公主的惊叫声给刺破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大公主激动地站起身,举起马鞭指着妖娆。

妖娆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垂首恭敬地又重复了一遍:“回公主的话,妾是陈舍人送给相国大人的姬妾。”

“原来是别人送的。”大公主听妖娆这么说,眼中的厉色稍稍缓和了些,脸色却仍是阴沉,“本公主问你,阿澈宠你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妖娆依旧淡定从容地答着:“相国大人并非看重女色之人,对待妾便是如寻常姬妾般对待罢了。偶有照拂,也是看在妾旧主的面上。”

对上妖娆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大公主只觉得有气又发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妖娆,喘着粗气。

“卿卿与公主怎么都站着?”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苏子澈含着笑意的声音。妖娆看到站在对面的大公主在听到“卿卿”二字后,面色迅速铁青,心中大喊不妙!苏子澈那厮一定是故意的,他记了在马车上她胡乱脑补的仇了!

见势不妙的妖娆急忙后退到他的身边,低眉顺目地立住:“妾招待不周,望夫主勿罪。”

苏子澈侧过身,抬手将她垂落发丝勾到耳后,眸中笑意更浓:“澈怎么舍得怪罪卿卿?”

死了,死了!妖娆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已经不敢看大公主的脸了。

“卿卿?妖姬?走吧。”苏子澈的目的达到以后,心情愉悦地牵过正在发呆的妖娆的手,带着她踏入亭中。妖娆冰凉的手被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的刹那,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下。

走到大公主面前时,苏子澈才松开她的手,对着大公主道:“公主坐啊。”

“澈知道,公主姓陈,名静。”苏子澈只挑了个最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来回答。

陈静?这真是人不如其名啊!哪有半分沉静的气质?妖娆站在苏子澈的侧后方,有些好笑地想。

“阿澈!你——”大公主也被苏子澈这么明显的敷衍态度给气红了眼,“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澈并未讨厌公主。”苏子澈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

但他的这份心平气和让陈静更是怒火中烧:“是!你不讨厌我,可你也不喜欢我!这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哪一点配得上你的宠爱!?我不相信就因为是陈舍人送的,你就多加照顾!”说着,她手中的马鞭再次举起,直指妖娆。

“澈宠不宠她,与旁人无关。”苏子澈的这一回答,让妖娆一怔。尽管她清楚的知道,他这话根本不是为了表明对她的宠爱,却仍是片刻失神。

“好啊——我打花她的脸,看你还宠不宠!”陈静气急,手腕一用力,那马鞭便劈空而来,直击妖娆的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