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妖娆突然感到自己能够敏锐地察觉周身气流的转动方向和速度,甚至可以依靠这种知觉来判断那马鞭扫下的轨迹与速度。只需要朝右边避开半步,那马鞭就只能打空在她与苏子澈之间。
正当她准备装作被吓到,一个趔趄往右后方退开半步时,却发现苏子澈举起了右手。于是她停下了动作,马鞭也在下一秒被苏子澈牢牢地握在手中。
“阿澈!?”陈静掩嘴惊呼,“你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姬妾——”
“公主逾越了。”苏子澈沉声道,“就算是姬妾,也是澈的姬妾,容不得他人随意打杀!”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呜呜……”陈静扔下马鞭,哭着跑出了湖心亭。经过妖娆身边时,她还想狠狠撞妖娆一下,却被妖娆巧妙地闪开来。只是她情绪正激动,大约以为是自己失了准心才没有撞倒妖娆,便仍是径自哭着跑远了。
而亭中,苏子澈收回手,背在身后,看都没有看妖娆一眼,便离开了。妖娆几次想叫住他,看一看他的手有没有被马鞭伤到,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勇气说出。直到苏子澈走远了,她才遣散了都还立在原地不敢动作与吭声的婢女,然后自己也离开了湖心亭。
尽管陈静带来的一段插曲让她的心稍有些乱,她却没有忘记去找殷义的事情。
“殷公,妾有事请教,不知可否借几句话的时间?”妖娆从于管事那里打听到殷义平日都住在后山的一个小木屋中,便寻了来。据说原本苏子澈是给殷义单独安排了一个大阁楼的,殷义却觉得阁楼拘束,也不合适习武之人清修,就在临近后山的地方辟了个小院子出来,搭了个木屋住。
“你是来问调息之法的?”殷义收住手中的剑,走向妖娆。他的耳力过人,车厢中两人的对话自是都能听到。
想到这一层,妖娆也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害臊地低下头:“是……”
殷义却没有说话,反而伸手又搭了她的脉,随即道:“妇人自有一套调息之法,内伤已好大半,只需按你自己的方法继续便是。”
妖娆诧异地抬起头:“妾只是凭心吐纳罢了,竟然有效?”
“妇人那套功法精妙,自然是有效。”殷义点点头。
“妾原本以为,是毅宗太过夸大……难道妾的功法,真值他那几声妙极?”她好奇地问。
“否则他一代剑宗,为什么要与你废话那么多?你竟是真不自知?”隔着斗笠的面纱,妖娆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语气中满是不解和不信。接着又听他解释了句:“天下武者,无不是先练功后练气,剑师修为以下的剑客,甚至不知什么叫做驭气。你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了。但——”
“什么?”妖娆正听得认真,却发现他突然停了下来。
“山崖上我给你切脉时,就察觉到你身中奇毒。”殷义语气古怪,紧盯着妖娆,发现她面上的诧异之色全不像作伪,“你竟也不知?”
妖娆心中一动,琢磨着这也许就是自己武功受制的原因!“妾并未察觉。”她压下当即追问的冲动,摇摇头。她感觉殷义这种人,越是问他,他就越要卖关子,倒不如让他先忍不住说出来得好。
“你这妇人还真沉得住气!这毒你要不是碰上我,别人还诊不出来呢!”殷义哼了一声,问道,“在练功时,你是否时常觉得体内气流突然滞懈,流转不畅?”
果然是因为这个!妖娆双眼一亮,急忙点头称是。
“那便是了。此毒名为化功散,是极为阴毒的慢性毒。而且这毒只对习武之人有效,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散去武者内力。”殷义得到妖娆的肯定后,便缓缓道,“此毒的效力我也只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识过一次,堂堂上等剑师的内力,在半年内便散了个彻底!”
妖娆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如果没有猜错,她中毒肯定是在那日被围杀之前,那她最少最少也已经中毒四五月有余了!
“妇人不必惊慌,化功散之毒需要不间断地下在人的饮食中,约莫需要半年甚至更久。我看你这毒累积时间还不到四月吧。再加之,你修炼的功法独特,那毒并非吞噬你的内力,只是将你的内力暂时压制住了。”殷义说到这里,沉吟一声,又摸了摸她的脉,“嗯……似乎你的这套功法与这毒相克,所以你的内力并无枯竭之势,不需太过担忧。”
他连说两次不用担忧,倒真让妖娆稍稍安心。“那这毒怎么解?”她接着问。
“我亦不知。传闻中此毒者,无一逃过武功尽失的结局。”殷义松开她的手腕,“然而你或许是个例外。每隔半月,你可来找我切脉一次,看毒势怎么发展。”
妖娆听了这回答不禁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无非就是武功尽失,不会丢了性命,便是万幸了!
“不过你这妇人是什么来历!?竟然值得有人用如此罕见之毒!”正沉思间,她却听到殷义突然对自己发难。
早知会有这么一问的妖娆当下只是淡然地垂首答道:“妾亦想知道,是什么人盯上了妾。”
原本不论妖娆的反应是激烈地矢口否认,或者是惊慌地吞吞吐吐,殷义都有办法用气势唬得她说出实话。可妖娆她的应对竟是如此淡定冷静,反倒让殷义犹疑了。
“你的功法奇特,若有些阴险的剑宗想用这毒试试你的功法,倒也可……”说到一半,殷义便摇摇头,显然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太说得过去。接着他话锋一转,盯着妖娆道:“不过这罕见的毒对上罕见的功法最后是什么结果,我倒是很期待!”
虽然隔着面纱,但妖娆敢肯定,殷义此时盯着自己的目光就和科学家盯着试验小白鼠一般……
于是她不满地瞥了瞥嘴,却被殷义给看见了。“你这妇人脾气还挺大嘛!”他哈哈笑了两声,挥手道,“得了,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妇人有没有内力本也没什么要紧的——我还要练剑,你去吧!”
“是。”妖娆知道他不欲再说,便福身告退了。至于殷义会不会把这事告诉给苏子澈,她倒是不担心。在山崖上时,殷义选择了隐瞒,就不会再多此一举,去苏子澈面前嚼舌根。而且妖娆看得出,殷义也是个武痴,对她目前的情况会如何发展很感兴趣,就不会让她因此被驱逐出去。
从殷义处出来,妖娆稍一犹豫,还是去了书房。只着深衣的苏子澈正坐在榻几上翻阅奏折,妖娆走进来时,他也没有抬头看她。
轻手轻脚地燃上檀香,替他斟了盏茶,妖娆又跪坐下来替他研墨。这一系列动作完毕之后,她对上了苏子澈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嘲讽妖娆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对谨记姬妾本分,对他献殷情。
“多谢夫主出手相救。”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妖娆只是下拜道谢。
“哧——区区一个公主,还不配动我的人!”苏子澈冷哼一声,仿佛在嘲笑妖娆的自作多情。接着他便不再看向妖娆,继续埋首奏章中,提笔勾画批注。
苏子澈这样的人,怎能容得了一个愚蠢蛮横的公主将他视为囊中之物,在他面前指手画脚,所以不论陈静在亭中要用马鞭抽的是谁,苏子澈都会借此给陈静一个警告。在理智上,妖娆深深明白这点,可在感情上,当听着苏子澈亲口这么说时,她却怔忪了……
“去读书吧,不必杵在这儿了。”苏子澈清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妖娆听到自己发涩的声音,然后身体便本能地用最小的幅度站起,转而走到书匮前,挑出上次未读完的书卷,跪坐到一旁的角落读起来。
只是这一次,妖娆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目光越过书卷,望向苏子澈,他的肤色白皙,沐浴在阳光下,蒙上了一层玉质的光芒。纵使只是静坐着,依旧光华四射,贵气逼人。也是这一刻,妖娆才从心底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真的是云泥之别……
也许是现代人的平等观念根深蒂固的原因,妖娆自卑低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日的朝阳升起时,她充满期待地起身梳洗,去到了竹林练习易筋经。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过去,她已是浑身大汗淋漓,身体却更觉轻盈。这种变化让她有信心靠自身的内力来化解化功散的毒性。于是她便早晨与午后都加紧练习,她只希望越快找回武功越好,到那时候,管他是苏子澈还是方子澈、郑子澈,都可以和他说拜拜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整整五日时间,妖娆都专心练功,连去书房的时间都能省则省了。而这期间,苏子澈似乎也很忙的模样,两人并没有机会碰面。而久居相府后院的妖娆更不知晓,自己这个妖姬的名头,已经在外面传开了!
“姬今日还去练功吗?”这日午睡后,侍婢服侍她起身更衣后便问。跟着妖娆久了,侍婢也知道这个姬妾在练一种奇怪的功法,相国大人没赞同也没反对。
“不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你不用跟着了。”一连七日都没见到苏子澈,妖娆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失落。眼见此番午睡睡得略迟了些,便想偷懒一回。
侍婢抿唇一笑:“是。”那明显是在笑妖娆害了相思病。
无奈地摇摇头,妖娆也懒得去纠正婢女的胡乱猜想,径自朝书房方向走去。可才走到半路,就见于管事从身后追来:“姬留步——”
“管事有何事?”妖娆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大人让姬随他一起出席今日太子府的晚宴。”于管事喘了两口气,笑道,“找了姬好一阵子了!马车已经等在府外了,姬快随小人来吧。”
“好。”妖娆一怔,随即颔首。好在她午睡前沐浴更衣过,穿的也是正式的对襟襦裙,参加晚宴应该是没问题的。
于管事走得很急,妖娆也只好迈了大步跟上。到了府门外,果然看到挂着相府徽识的马车已经等在相府外,还有十几名剑客相随。马车的驭夫仍是带着斗笠的殷义。这不禁让方才还有些戒备的妖娆放了心。能贴身跟在苏子澈身边的,肯定是剑宗级别的高手。这种人心高气傲,非是与苏子澈关系亲密,是绝对不会行驭夫之事的,更不可能串通别人骗自己出府了。
想到这里,妖娆暗自失笑。自己真是被陈静给吓到了,疑神疑鬼的。
“妇人愣着做什么?快上车啊!”殷义见妖娆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催促道。
“是。”妖娆连忙应是,手脚迅速地爬上了马车。
妖娆撩开车帘的第一件事就是行礼:“见过夫主。”
对上这样礼数周全的妖娆,苏子澈竟也没有多少笑意,只是颔首,淡淡应了一声。因为只是去太子府,路程不长,所以这次马车里并没有备酒器,妖娆只需要焚好香,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乖乖跪坐回角落。
“卿卿这几日似乎很少去书房?”苏子澈突然问。
“是。”妖娆迅速想了个理由,“妾这几日觉得身体懒怠不适,也读不进书,就想多练练功法。”
苏子澈闻言微微皱眉:“若是内伤未愈,你自可再找阿义帮忙,无需问过于我。”
见他会错了意,妖娆一怔,还是点头应是。
“去太子府吧。”苏子澈深深望了她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低沉道。
“驾——”殷义自是听到,便驱车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
太子府邸虽然不在皇宫中,但也在兆麟城的南面,比其余公子府都要靠近皇宫,显示出地位的尊贵。兆麟城不大,却也不小,从东面到南面,也需得走上一段距离。久不见苏子澈的妖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的注视。
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但也算不得憔悴,只是看得出他这些日子确实很忙碌。他这么忙,还能知道她少去了书房,还能记得她的内伤……
甩了甩头,妖娆不敢继续幻想。她害怕那种,才刚刚升起一丝温情,便被苏子澈用一盆冷水浇个心凉的感觉。
马车外安静了一阵子,随即又热闹了起来,估计是到太子府外了。悄悄撩开帘子,妖娆看到太子府的门前马车络绎不绝,不断有高官与世家从马车上下来,他们带来的剑客大部分都守在了门外。
看了一阵子,妖娆才发现马车停下到现在,苏子澈仍没有动作,忍不住出声提醒:“夫主?已到了。”
“嗯。”苏子澈应了声,缓缓睁开双眼。这一刻,他的琉璃眼竟是光华璀璨,刺得妖娆别开了头。
随手理了理衣冠,苏子澈便起了榻,弯腰准备走出马车。就在妖娆准备跟上时,却听到苏子澈几不可闻的轻叹,接着便是他低缓的声音传入耳中:“今日晚宴,龙蛇混杂,卿卿多留点心,不可出错。”
妖娆诧异地抬起头想看清他的神色,却见他已然出了车厢,只留在自己一个背影。这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叮嘱,可她却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不对……
如果说苏子澈的府邸有如苏州林园精致清丽,那么太子府邸就颇有些欧洲贵族金碧辉煌之感了。与苏子澈爱用木竹不同,太子府邸的一应建筑,包括回廊与阶梯,不是纯玉质的,便是以金玉镶嵌作为装饰的,奢华无比。
妖娆只打量了几眼,便老实地垂首跟在苏子澈身后继续往里走。从相府带出来的剑客们也都候在府外,至于殷义,从她下车就没见他的踪影,估计是隐到暗处保护苏子澈的安全了。
“苏相国到——”
在唱声中,苏子澈穿过了最后一道玉质拱门,来到了设宴的后院中。这个庭院十分宽阔,全靠火把照亮。除了太子在正中央主位外,两侧的榻几排列下来,足有二三十个位置。妖娆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过半的榻几上都已经坐了人。如苏子澈这样的身分,自然是坐在下首第一位的。而妖娆作为姬妾,是没有席位的,只能跪坐在苏子澈的身后。
在这样的晚宴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所以如妖娆这般长相中上,衣着也甚华丽的姬妾,原本是不会在第一时间引人注目的。可坏就坏在,妖娆不是别人带来的姬妾,而是苏子澈带来的!
“子澈,听说你新纳了一姬,还十分宠爱?可是你身后之妇?”
宴会还未正式开始,榻上的诸人只是小范围地端着酒樽相互寒暄。此刻听到上位的太子饶有兴趣地问起苏子澈的宠姬,便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这位太子貌如文弱书生,美眉清目,虽然不是妖娆的菜,但长得也算赏心悦目。
“对。”苏子澈饮了一口酒,只答了这一字,倒叫太子有些难以接话。
不论是太子的语气,还是称呼,都显示出与苏子澈的亲近。这让妖娆深感不安,可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头埋得更低,不着痕迹地往苏子澈身后又挪了挪。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动静,苏子澈皱了皱眉。
“哈哈哈!听说此姬名为妖姬?可是妖艳非常?倒想见识见识啊!”这时,另外一名坐在面对一排下首第二位的华服中年男子笑道。
太子找到台阶,也兴致勃勃地望向苏子澈:“左仆射都开口了,子澈还要私藏美色吗?那日皇妹也曾与琰提过妖姬之名,琰也很是好奇。”
皇妹?必定是陈静了!妖娆心跳漏了一拍,直觉没有好事。
“妖姬,上前给诸位看看吧。”然而苏子澈疏远冷淡的语气,却让她冷静了下来。在这种场合,他不会帮着自己了,他已经提醒过自己要多留心,别出错了不是吗?
想通了这一层,妖娆反而镇定了不少。她低声应是后,缓缓起身,从苏子澈的身后走出,将自己暴露在火光之下。她甚至没有心存侥幸地垂着头,而是坦然地平视前方,任由众人打量。
这些日子她在相国府生活得更加滋润,原本清丽的脸庞白里透红,双眸间波光流转,已经收敛起了这个身体主人原本的清冷威压,多了份婉转之色。这样的妖娆虽然算不上什么绝色妖姬,却也是明媚动人了。
“哈哈哈……这便是苏相国你的妖姬吗?名不副实啊!”这时从拱门处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笑声太大,以致压过了那“禹王到”的唱声。
“皇叔怎么也来了?”太子陈琰这时连忙起身相迎,接着吩咐下人道,“快再去备上一榻。”
大腹便便的禹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场地的正中央,满面肥肉的他笑得眼睛几乎都要合成一条缝了:“怎么?大侄子不乐意我来?”
“不敢,不敢。皇叔能来,蓬荜生辉。”陈琰连连拱手,邀请禹王坐到了刚刚备好的榻几上。那榻几就摆在太子榻几旁,紧紧挨着。
禹王颔首,随他一起入座之后,便仍是将目光投在妖娆的身上。妖娆微微蹙眉,只觉禹王的那道目光是全场最最难以忍受的。不知为何,她一看他的三角眼,就觉得他宛如吐信的毒蛇,令人恶心又胆寒。
看了他的面相和眼神后,妖娆完全确定这是一个会不断虐杀姬妾的人!
“咦?仔细一看,此姬身材窈窕紧致,滋味必然不错。还有那眉眼间,若是能再长开些,还真有些艳色!这妖姬之名,莫不是因为精擅**?哈哈哈——”禹王竟然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妖娆评头论足,措辞也露骨至极!
“苏相国,你这姬妾让于本王如何?”
这一语来得如此突然,前一秒还在强自压抑恶心的妖娆身子一晃,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子澈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酒,并没有立即答话。这时又有一中年官员插话:“禹王你这就是夺人所爱了!谁不知道苏相国为了此姬不惜得罪咱们一心爱慕他的大公主呢——”这话里竟然还有些酸味。
“那这么着吧!本王府上的两个绝色美人,不比她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挑走一个便是。”禹王这话还是对着苏子澈说的,“再不成,你若不喜欢用过的货色,本王再送你几个绝色处子如何?”
陈琰似有些惊讶道:“皇叔这回竟然如此下血本?琰听说那对姐妹可是皇叔最疼爱的,已在皇叔府里待了半年之久。”
半年就算久了?妖娆心中更凉,顾不得许多,急忙抬头望向苏子澈,那双明眸显得又气又急,还含了些许泪光。也许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神情的妖娆,苏子澈先是一怔,随即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见他并没有冷漠地排斥自己,妖娆暗自一喜,快步退回他的身侧跪坐下来,讨好似的眨巴着大眼睛巴望着他。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平时表现还是不错的吧!你不会这么容易把我送出去吧?
“恐怕得请王爷见谅了,此姬澈如今还有些不舍之处。”苏子澈一面说着,一面暧昧地用指腹摩擦着妖娆的唇瓣。这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不仅让在场众人都露出“原来你小子也好色”的神情,也让妖娆的小脸腾地通红起来。
就连被拒绝了的禹王也一副“看来咱们是同道中人”的神情,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什么时候苏相国若是腻味了,记得送给本王尝一尝就是了。”
苏子澈只是笑笑,举樽邀饮,然后与禹王和太子一同饮尽。
“上歌舞——”陈琰一杯酒下肚后,拍了拍手掌,便有舞姬鱼贯而入,在场地中央作舞。这是宴会正式开始的标志,众人纷纷开始享用几上的佳肴与美酒,自然了,还有他们身边的美人。
接着陈琰便和苏子澈状似亲密地交谈了起来:“子澈近来似乎很忙?父皇最近连下几道旨意,不知他……”
听两人谈起了别的,妖娆知道,关于自己的这个话题算是揭过了,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个小动作苏子澈同样注意到了,只是这次,他淡淡地勾起了唇角。
宴会剩下的时间里,妖娆都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苏子澈身后的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现实也如她所愿,再也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望着苏子澈随意而坐却依旧高贵从容的背影,妖娆的心变得很平静。经过这件事,她突然明白,当初只想就在陈泰那里混混日子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可笑。如果今日她还是陈泰的姬妾,禹王甚至任何一人身分地位比陈泰要高者向陈泰索要她,陈泰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有跟着苏子澈,得到他的重视,她才能免于辗转之苦,被当做物品送来送去。今日还好是苏子澈,他才有拒绝禹王的资本!
而且禹王虽然暂时松了口,却也放了话在那儿。这就代表着倘若有一天妖娆“失宠”了,她的归宿只能是禹王府。即使苏子澈不要她了,也没人会冒着得罪禹王的风险先染指于她。一些人认为不值得,而一些人则根本得罪不起。
“咕噜……”不知道跪坐了多久,不仅腿麻了,妖娆的肚子也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好在宴会上觥筹交错,鼓瑟声不断,压过了她肚子的叫声,
不过与妖娆靠得最近的苏子澈却听到了。只见他于百忙之中回身望向她:“饿了?”
“嗯。”妖娆用颇为饥渴的目光望向他。
苏子澈的嘴角微微抽了抽,眼底笑意古怪,手上却将一鼎放到妖娆面前。那鼎中装得的是羹,妖娆只看了一眼,便直咽口水。她也没忘低声谢过苏子澈,可苏子澈却没回应,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做一般,回身继续和榻几靠近的几人笑谈起来。
这时候的鼎还被当做锅使用,有点像现在的火锅,用来烹煮肉类。而这羹也和现在不同,现在指的是汤,而这时的羹是带汤汁的肉。饿了一晚上的妖娆闻到肉香,更是饥肠辘辘,只见又往苏子澈身后藏了藏,就狼吞虎咽起来。
一半的羹下肚后,妖娆有了闲情,便偷偷打量起宴间众人,这才发现宴会进入后半段后,众人享用美人的兴致大大高过了美食与美酒,画面略有些少儿不宜,她只好埋下头来继续对付吃食,以免长针眼。
“卿卿不敢看?”正吃得尽兴,苏子澈的一口气却吹进了妖娆的耳洞里,鼎应声砸落在地。好在宴会喧嚣到了极点,无人听见。
妖娆低头咬唇,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似乎是对苏子澈给她的惊吓有些不满,又似乎是在哀悼还没入嘴的羹。
“卿卿当真是处子?”他竟然有些讶异。
难道他一直调戏捉弄自己就是因为并未相信这个?妖娆突然挺了挺腰板,抬起头直视他:“自然当真。”她的语气严肃认真,想让苏子澈好好反省一下对良家女子任意轻薄的过错。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既然问清楚了,以后可不能再乱说话外加动手动脚了。
“哧——”苏子澈忍俊不禁,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宴会快结束了,我们回吧。”
“是。”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妖娆只得闷闷地应了声,便跟着他起身了。
苏子澈的起榻引来了附近几人的关注,特别是陈琰还出言挽留:“子澈再多留一阵子,众女方才听闻你今日出席,纷纷往这边赶来呢!”
本来还不是非走不可,这么一说,妖娆觉得必须得走了!于是她急切地看了苏子澈,后者虽然没有给予她反馈,却对陈琰谢道:“多谢太子好意,然澈实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这里好儿郎不少,没有澈,贵女们也当是不虚此行。”
“哈哈哈,真是说不过你!罢了,罢了,你便回去拥美人入梦吧!”陈琰打趣地对着苏子澈挤了挤眼睛。
苏子澈也是一笑,便潇洒地转身离去了。不过妖娆注意到,此刻离席的,倒也不止他一人,大约也有接近十人起榻往外走。
如苏子澈这样的在,在哪里都是聚光体,有几个官员和贵族就簇拥了上来,和他边走边笑谈。从他们的神色来看,这些人多半地位不如苏子澈,方才在宴席间榻几距离得远,说不上话,便抓紧这个时机套交情。
这样一来,一行人移动的速度就变得极度缓慢。妖娆最担心的事情,就因此发生了——抵达太子府的贵女们蜂拥而至!
“苏相国——”
“相国大人在那儿呢!”
“阿澈!好久不见了——”这其中,陈静的声音最突出!
原本就已经被官员们挤开苏子澈身边的妖娆,这下被贵女们再一挤,便彻底落到了外围,只能看见被包围在中间的苏子澈那左右逢源,雷打不变的淡笑。
没有办法回到他的身边,更不能出声叫住他,妖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子澈在众人的簇拥下向前,而自己则落了单。
身后喧闹的欢宴声渐渐远离,而前方的人群已经走远,妖娆发现周围竟然静得有些吓人。
眼皮跳了跳,妖娆一阵没由来地心慌,便不顾还酸麻的腿,加快脚步往前想要赶上人群。可才走出几步,竟发现陈静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
“站住!”妖娆本想装作没看见,绕开来走,却被她拦下,“没看见本公主吗?连行礼都不会!?”
“妾见过大公主。”自知躲不过,妖娆只要停下脚步,托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尽量不让陈静挑错找茬。
陈静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问道:“听说阿澈为了你,连皇叔的要求都拒绝了?”
消息这么灵通?妖娆心中一奇,接着回想起禹王今日宴席之间的言行,顿觉很有可能就是陈静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话的缘故。否则像他这样阅美无数者,第一眼对自己没兴趣,就不会再认真地打量第二眼,以至于还想要回府中“玩赏”妙趣了。
“大人不过是对妾还有些兴趣未尽罢了。”妖娆尽量不激怒陈静,连对苏子澈的称呼也是“大人”而非“夫主”。
“是吗?”陈静冷笑一声,竟是突然发难,“你一小小姬妾,竟然对本公主如此无礼,三番两次让本公主掉面子,好大的胆子啊!”
陈静这人不怎么精明,也没什么语言艺术,找的发怒理由也很牵强。可妖娆的耳边却无端地回响起苏子澈之前的话来。
“今日晚宴,龙蛇混杂,卿卿多留点心,不可出错。”
心中一凛,妖娆急急一个福身道:“妾不敢让大人久等,先行告退了。得罪公主之处,改日再赔罪。”说罢,她竟也不等陈静发话,就绕过三人,准备逃之夭夭。
那两名婢女自是不肯,一左一右上前挡道。这两人目光内敛,脚步沉稳,竟是练家子!
也许是危险关头,妖娆这身体又本能地释放出在沙场上的威压,只见她美目一横,带出些杀意来,两女果然一惊,不自觉地退却了半步。
看准时机,妖娆从两人的中间夺路而逃!她才刚刚越过两女,那两女便反应了过来,急忙回身追赶。眼角余光中,妖娆瞥见了匕首的冷光!
陈静竟是想趁着这时机除掉自己!
甬道冗长,并无一人,那两女得了陈静的示意,追击起妖娆来竭尽全力。妖娆的武功尚未恢复,除了身体比常人轻盈,动作稍稍敏捷外,却是根本跑不过有武功在身的两女。
眼见与两人的距离越缩越短,妖娆灵机一动,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那两女听到妖娆的呼喊声,同时一怔,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愣着做什么!?哪来的刺客!快追上去杀了她!别让她跑了——”直到陈静的喝令声传来,那两女的犹豫之色才稍减,继续追赶妖娆。也就是这么一点空隙,让妖娆又和她们拉开了二十步的距离。再加之两女心生犹豫后,并未完全消褪,脚下速度也不如之前那么快了,竟是一直没能追上妖娆。
妖娆见策略有效,就一路边跑边喊,也顾不得感到快要炸掉的肺了。人在危机时刻总是有那么一股超我的力量爆发出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气流正在渐渐集聚,让自己有踏地而飞的趋势,越跑越快。
“有刺客——有刺客——”终于跑到了太子府的门口,妖娆最后叫了两声,便瞧准方向和时机,蹿到了正在马车旁和众人话别的的苏子澈身边。
“什么!?有刺客!快保护大人——”
但众人都已听见了妖娆的吆喝声,各家的剑客纷纷拔剑,将自家的主子围了起来,形成保护圈。苏子澈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可众人戒备之态摆好以后,却迟迟未见所谓的刺客,不由面面相觑。正当众剑客纷纷收起剑时,没人注意到一个面容消瘦、混迹在剑客堆中的中年剑客并没有把剑归鞘,而是一步步朝相府的马车靠近……
“夫主,事出突然,妾无奈之下只好……”见众剑客却面色不佳,妖娆正准备向苏子澈解释,却没由来感到身后一股杀意袭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退开苏子澈的同时,自己也往反方向旋身躲闪,一道寒光堪堪从两人中间划破了两人的手臂。
这一击极其突然,迅猛又无声无息,出剑的速度直逼剑宗的水准,没有一个剑客或者剑师反应过来!若没有妖娆的迅速反应,那剑必然已经没入苏子澈的心脏!
那人见一击扑空,虽然有些诧异,却没有多纠缠,长剑一个转弯,再度指向尚未来得及站稳的苏子澈!
“不要——”妖娆想再上前营救,却发现身体远远赶不上自己的思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