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下来了,太阳像是让西山顶那团饿极了的阴云一口吞了下去。寒冷的风便朝骨心内钻,扬起的沙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小些了,月亮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快十五的月儿,在这里是那么大那么亮,碎银似的月光把路染得雪白,而消失在黑雾中的尽头还是那般的遥远。隐隐有狗声传来,把山壁撞得空空空响。我们不声不响地走,脚步很沉很响,分不清人的脚步声还是马蹄声了。阿松与朗也没骑马了,牵着那匹黑马像牵着一块夜幕里剪下的黑云。

听着狗的狂吠时,我们看见寨子里的灯光。

狗咬得很凶,像是寨子里所有的狗都集中到一个地方,凶狠地驱赶什么陌生的东西。我说,这里的狗鼻子真灵,我们还这么远,就嗅到了我们的气味。甲措神色严峻了,说不好,寨子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他越来越急了,从我手中抢过青马的缰绳,说他得赶回去瞧瞧,别是他妹妹惹了祸。他跳上马背,脚一夹马就消失在黑雾里了。

寨子旁边的月光似乎更亮,墙上和地上都像铺了层霜雪似的。人很多,围着什么人哄闹嘲笑。里面的有人在哭。一串厉声咒骂传了过来,我听出是甲措的声音。

阿毛站在人丛中,提着旅行箱,吉他扛在肩膀上,黑夜里他的轮廓分明的娃娃脸像木刻的阴影,风把他的长发揉搓得乱草似的。桑珠抱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胸前。甲措挥手责骂,她像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甲措说,你不能走,要走他走。你得留下来陪尼玛桑布,你做的事你就得管。

桑珠回头对着甲措,满脸是泪,说他是自己摔下来的,管我什么事呀!

甲措怒了,脖子一扬,脸恨得歪扭着,他捋起袖子朝桑珠挥去,在桑珠的惊叫声中阿毛抬手挡开了他重重扇来的手掌。甲措看着阿毛,脸难看极了,张大嘴像要大声吼叫。他指着阿毛的鼻子,说你走,别缠我的妹妹。你不来,尼玛桑布不会出这个事!

桑珠说,你不能赶他走,这事与他没关系。赶我走吧,是我对不起阿哥尼玛桑布!阿毛对着她的耳朵说了些什么,又拍拍她的背,低声劝说什么。她头一扬,说要走我跟你走。

甲措拉着妹妹的领子,说你不能走!

周围人也在哄闹,不能走!你还是我们寨里的人,就不能走!

阿毛低声说,我们走吧,别理他们。

人群中站出几个高大的小伙子,叉腰横在路上挡住了他们。甲措又说,要走你自己走,让我妹妹留下!阿毛冷笑了一声,说你妹妹自己不愿留下,想跟我走呢?

呸,呸呸!周围人朝他们吐着唾沫,说你们做的事,就得留下来管。

我朝人群中看看,没看到那个伤心的小伙尼玛桑布。我问旁边的人,尼到桑布呢?那人说,摔伤了,腿和腰都伤了。看来下半辈子只有在**过了。唉唉,这年过的。又有好多人跟着他叹气。

我知道了,这寨子的规矩,小伙子看上了那家的姑娘,姑娘没回应时,小伙子就得表现自己的勇敢,徒手攀上高高的墙,爬到姑娘的窗前。假如小伙子成功了,姑娘就必须给痴傻而又勇敢的小伙子开窗,在屋子里度过温馨快乐的夜晚。那么高的墙呀!又光滑得连抓手的地方都没有,简直比我在城里看见的那些做攀岩运动的难多了。痴情的尼玛桑布竟然在这个清水似的月夜里攀上去了,敲了很久的窗子,桑珠在里面就是不开窗。这事在寨子里是从没发生过的呀!就是心肠铁硬的姑娘都不会拒绝这么痴情的勇士的。尼玛桑布爬在光滑的窗前绝望了,大声吼叫一声桑珠!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甲措的母亲可能才知道这事,从人群里出来,喊一声桑珠,我的女儿啦!就跪了下去。桑珠看着母亲,哇地哭出声来。老人跪着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女儿啦,你不能走。听我的,你不要走,好不好。老人浑浊的泪也滚落了下来。

阿毛又在她耳边劝说,她松开了手,抱着老阿妈的脖子像受了好大委屈似的痛哭起来。老人搂着她,一脸的严峻。

阿毛提起箱子,朝寨子外走去。围着的人才让开了。风把他的长发吹到前面挡住了他的脸,他头一甩又飘到了后面。他回头朝桑珠挥挥手,脸上滚过很灿烂的笑,那张娃娃脸英俊极了。他回头大步走了,狗在他背后愤恨地叫了几声,也懒得吼叫了。

桑珠一直望着他消失在黑夜里,才搀扶起老阿妈朝寨里走去。

我担心地问甲措,阿毛一个外乡人走在这陌生的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甲措一脸的冷峻,说上了公路就有车了。这是到拉萨的国防公路,昼夜都有车经过。我又担心尼玛桑布,他笑了,说那小子运气好,摔在了我们家准备来年播种用的粪堆里,伤得不厉害。

人散光了,只剩下一地的月光和几只晃来晃去的野狗。我觉得冬天撒在地上的月光,比铺一地的霜雪还冷……

我对游说,窗还没关呢?我去关上。

她拉住我,不让我去关。看着窗外天空那轮亮得晃眼的月亮,有种让人偷窥的感觉。游长长的眼睛眨动了几下,月亮就映进她眼睛里了。她看我时,眼里有了股勾人的魅力。她说,今晚想要我。

我梳理着她的让月光浸得柔嫩极了的头发丝,说你心里还藏有恐惧的话,我们就好好睡觉吧。她把我搂得更紧,另一只脚抬起来压在我的腿上,说我不怕了。今天与你骑马我都没有害怕。我吻着她的额头与耳根时,她的手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柔软的胸部。我的心颤抖了,身子一下膨胀了起来,脸很烧很痒。我说,会很痛的,你怕不怕?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我什么都不怕。她看着月光的脸很好看,细细嫩嫩的,银样的白。她自己解开了衣扣,然后**着身子把我紧紧地搂着。她说,我快化成水了,化成月光了。我便真有搂着润滑的月光的感觉,感觉到自己快爆炸了,要炸成碎片在融融月光里满天飘飞了。

她很痛苦,脸紧紧皱着,咬牙忍受着。我彻底走进去时,她哇地大叫一声,长长地喘了口气。我感觉像走进温泉水里一样,先是忍受着滚烫,接着是浑身舒服极了的温热……

刮风了,把飞翔的月儿吹得摇摇晃晃。阴云翻滚着,呼啦啦吞掉了月儿,吞掉了整个天空的明净。我与她紧紧拥抱着,也感觉到了寒风的刺骨。

我去关上窗户。她哼了一声,又搂紧了我,半闭着的眼睛内涌出一串泪水。我手指揩去泪水,更多的又涌了出来。我心里一阵疼痛,也紧搂着她娇小的身子。她就这样躺在我的怀里,枕着我的胸脯,睡得很香很甜。

在我快走进梦里的时候,我看见圆月鸟似的伸开银色巨翅,在窗外盘旋着,盘旋着,一低头朝窗内猛扑过来……

我竟然**着身子,一丝不挂地走在原野上。在蹚过一条河时,我又站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大街上。我手自然地遮挡着羞耻处,四处瞧,想找一件衣物来遮羞。街上空****的,什么也没有。我顺着一条石板小街走,拐过弯有几个坐在街边晒太阳的老人抬头看我,好像很熟悉似的朝我微笑着。有一个人给我一块麻布,像过去缝制口袋的那种粗麻布。我围住了下体,才可以抬头看人了。我走进一幢单元楼。我像来过这里似的,很熟悉地上了四楼,站在一扇绿色铁门上举手敲门。门开了,有人惊讶地哇了一声。我看见她站在那里,也是**着一丝不挂。她把我紧紧搂住时,我又感觉到了温泉水从脚底升起,渐渐地把我淹没……

我醒来了,游仍然紧搂着我。我浑身燥热,浸泡在湿湿的汗水里。我看着脸上带着一片宁静的游,心里升腾起梦里的那个她。我在QQ上见过她的小人的跳动,在视屏里见过她的妖精一般迷人的模样,从没想过还能在梦里见到她。这个电脑里的妖精呀,是靠了什么魔法走进我的梦里来的呢?

我轻轻地掀开游的手臂,又拉过被子把她裹紧裹好。我穿上牛仔裤,套上毛衣披上羽绒服,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对着屋外冷飕飕的风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沿着那条小小的土路朝河边走去,我只想走一走,平静一下躁动不安的心。梦在我眼前闪过又消失,我轻声笑了,想我的新婚就是这样混蛋,想那句骂不安分的男人的话: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河边更静,连哗啦哗啦流淌的水声听着都刺耳。我心里晃过她在视屏上的模样,晃过她在梦里的模样,竟是那样的模糊,像一团灰色的烟雾。就在那一刻,我心里跳出了一个手机号码。是有一次她在QQ上给我的号码,叫我好好记住,想去找她了就拔这个号码。我从来没有好好记过,也没有想过要去找她。我只把她当作我在电脑里虚拟的情人,可以大着胆子毫无顾忌地说说现实里不敢说的真话的朋友。那个号码却跳出来了,在我看着天空上倔强的月亮渐渐把黑云烤了个洞快要钻出来时,跳出了那个号码。

我掏出了手机,想如果没打通,或接电话的不是她,算我与她的缘分尽了,以后再不会到网上去寻找她了,安安心心过我的小日子。我又把那个号码默了一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了。通了,很响的声音。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清清秀秀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她听说是我时,惊喜地哇了一声,说你在哪儿呀!

月儿又出来了,化作碎银在满河跳跃着。我把手机对着河水,说你听见了吗?月亮落到地上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