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都市,草原就离我越来越远。污浊的空气昏暗的天空,阳光也带着腐烂的气味。我开车上班下班,追逐着时光和金钱疯跑,只有老汉油画上那片母亲的草原还能把我拽住拉近,拉到我的梦里。
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婉玉打电话,每天都是没上线的嗡嗡声。我也焦急地等待她给我打来电话,可是她像去了另一个星球,从没听见过她的一声叹息。
湿热的天气使什么都发霉生锈,我的拓儿车里也有一股生锈的霉味。我打开车门敞了很久,那味仍然很浓。我说,再拼拼命,挣一些钱就换一辆新车,靓些的车。可是一开到路上,在车流里东挤西撞时,我又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和烦躁。假如都骑着马多好呀,空气新鲜,花草遍地,没有废气,上班的路更加有趣。哈,我笑出了声,差点撞上前面黑亮亮的大奥迪的屁股。
黄花园大桥车行仍然缓慢,像死水里行船,我在懒洋洋的阳光里细眯着疲惫的眼睛,兜里的手机忽啦啦震动了几下,叫了起来。我掏了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正想问是谁,里面的人同样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我生了,很累。我知道是婉玉,终于听到她的声音了,正想问她,手机却停了,我怎么摇动手机按那个号码,就是没有回音。车缓缓流淌着,我心里却生长着高高的带满利刺的茅草。
忽啦啦,我扔到座位上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拿起来,婉玉在里面说,给你生了个女孩,像你爸画上的那个藏族女子一样漂亮的女孩。告诉你,我是在草地上生的,身旁就是开满小花的草地,太阳刚出来,我就生下了。告诉你,阿意和拉措嫂子都没帮上忙,我自己生的,还用牙齿咬断了脐带,我够狠的吧……呜的一声,手机又停了。
我把手机捏在手里,真想它又震动起来。可是它沉默着沉默着,直到走通了拥堵的黄花园大桥。我慢慢地走着,同在大桥上一样的缓慢。手机捏在手心捏出了汗,在我过了隧道,驶上另一座大桥时,手机像唱歌似的愉快地叫了起来。婉玉说,她很快乐,现在轻松极了。她让我猜测,在她最痛最伤心的那一刻,看见谁了?我说当然是我外婆阿意了。她说,我看见那匹小花斑马了,它就在我不远的地方很安静地吃草。天呀,我还在想,不久前还看见它蹲在母马肚子下吸奶,吸得咕咕响,一转眼竟然会自己吃草啦!她叫我一定要给女儿想一个好听的名字,想好后马上告诉她。她说,她手机浸泡了水,不能用了,她用的是舅舅的。
我的女儿不能取花呀秀的,软绵绵的不好听。在草原生下的女儿得有个叫得响亮的名字。我把车开得像马一样飞奔起来时,一个名字从心里跳了出来,像那匹刚从母马肚子里出来不久的花斑马,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又蹦又跳,撒着野儿。
康一骏,就叫康一骏,骏马的骏!
我嘟地按响了好长好长一串汽笛,我知道此时市区内禁鸣汽笛,前面那个执勤的交警已盯住我了。
罚就罚吧,我高兴我快乐,我有女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