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读懂了我的心意,忽地朝草坡上跑去,腿还没长硬跑两步便翻个跟斗,在草坡上熊似的滚动,逗得泽珠哈哈哈地笑弯了腰。狗很倔,翻身又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前跑。
坡上风很大,草皮绿浪似的翻。一片又一片的蚂蚱从草根上惊起来,飞得老高,又雨点似的哗啦哗啦掉下来。狗崽更兴奋了,东边跑一下,西边蹦一下,捉住了蚂蚱就高兴得抬起头,嘴里叼着绿翅绿腿的猎物,望着我们,满眼的得意。哟哟,泽珠赶上去,抱起它,把它嘴里的蚂蚱小心地掏出来,又轻轻地放在草地上,责怪说:“哟哟,这些小虫虫没有惹你,你就不要伤它们。吃了这些菩萨的小虫虫,你肚子里会生虫,肠子会长疮烂掉的。”
狗挣脱她的手,蹦下地,仍然朝飞来飞去的小虫虫追去。
上了草坡,我已累得长瘫着身子,躺在地上。草地很软,潮潮的湿气围裹了我的全身。我感觉到有股很冷的东西从背心处钻进身体,麻醉了我的全身。我再也不想起来了。蚂蚱在我的手心脸颊跳动,痒舒舒的。睁开眼,天空没有底的蓝,像一潭水。水里的鱼轻轻地搅动起细细的波纹,那就的浅浅的云彩。
泽珠惊叫了一声:“别去,别去,小虫虫,你是去找死!”
我半卧着身子,抬起头,看见泽珠朝小狗跑的方向追去。那里是一片月牙形伏的黄土,像绿草地上生的一块癣疤。我看见乖熊摇晃它胖得有些笨的身子,朝一头比它大两倍的土黄色动物扑去。那动物身子也是圆胖的,嘴有些尖,没有尾巴。它知道有东西追它,回过身,见是只小小的狗,便愤怒了,站在原地,前腿在地上刨了两下,向乖熊挑衅。小狗本能地站住了,尾巴高高举起,头昂着很神气地看着它。那小动物没敢在地上刨了,低着头朝向小狗来的方向。它警觉地支起小小的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我看看泽珠,她也很小心地卧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刚采的狗尾草。狗受不了这种挑衅似的对峙,慢慢地激怒了,尾一抖动,肚里的怨气在悄悄膨胀。从它的肚子里窜出一声比一声强的呼噜呼噜的声音,最后在喉咙上滚动了一下,变成凶狠之极的汪汪声,朝那头敢于冒犯它的小动物吼叫。那头小动物终于败了下来,腿抖抖颤颤。朝后退了两步,猛一回头朝前逃去。狗兴奋了,朝它追去,边追边疯狂地汪汪。
那只小动物钻进了一个地洞,狗也跟着要钻进去时,泽珠扑上去抓住了它的尾巴。
她把它装进怀里,朝我走过来时,脸红扑扑的像涂了许多胭脂。
狗挣扎着,露出了半张脸。我发现狗的眼睛上方有两团雪白的毛,像是两条白色的眉毛。泽珠还在埋怨:“你呀你呀,真不知道危险。那个洞都能钻吗?不说你,就是比你凶恶的狐狸都会远远地躲开。那是旱獭洞呀!”
这么说那只小动物就是草地有名的旱獭,除了到处打洞糟蹋草原外,圆胖圆胖的看起来还是很可爱。草原上人都不打旱獭,尽管它肥肥的油是治风湿的最好的药。它的洞内有许多人类至今都搞不明白的机关,有危险物追进它的洞内,都会双眼淌着血从洞内逃出来,从此便再不敢从它的洞旁经过。
小狗还不懂事,伸出一个小脑袋朝旱獭洞的方向汪汪。
泽珠抚着它的小脑袋,说着宽慰它的话。小狗不闹了,在她的怀里眯上了倦倦的眼睛。
我才坐起来,观赏四周的风景。
已是十月了,秋日高原过早到来的寒冷,使草地渐渐地脱去青嫩的绿。近处仍是厚厚的油绿,朝远处伸展去时,让一层淡淡的黄色盖上了,辽远处是一片赤褐的干枯。山**着清冷的骨头,往上看便是刺眼的白雪。有条小河从山崖石缝中浸出来,细细的在草地上蜿蜒着,河面稍稍变宽时,便留住了聚居的人畜。黑色的白色的帐篷,黑色的白色的牛羊随意地撒播在草地上,风一吹似乎整个草地都在随着一种旋律簸动。泽珠说,坐在这里唱歌,声音特别脆,再大的风不能淹没你的歌声,远远的帐篷里都能听见。
我在想,有个英武膘壮的草原汉子,坐在这里,手里拿着情人给的红头巾,看着看着心里的情感便浪花似的涌动起来。他看看山下的帐篷,他知道情人住在哪座帐篷里,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对着不温不凉的阳光把满腹的**送了出去。对面冰冷的山壁都为他流出了感动的泪。
泽珠一对黑黑的眼仁盯着我的脸,说:“想唱歌了?唱吧,这里是唱歌的好地方。”
我有些羞涩地笑笑,说:“我嗓子不好,唱不出好歌。”
她的眼珠就在我脸上爬,像一滴温水从粗硬的脸颊上滚过。她是不相信我这么大的一个男人,不会唱歌。她说:“唱吧。除了我和小狗,没有谁会说你唱得不好听的。”
阳光开始强烈起来,我眯上眼睛,四周风景的色彩突然变得强烈起来。像蘸满橙黄艳红深绿油彩的笔,在大地上随意拖拉扫擦,每一个角度看都像一幅粗犷豪放的油画。这景色看得我兴奋起来,站在一块露出草皮的石头上,风把我的头发掀起来,乱草似的摇动。我摊开双手,对着山下的开阔的原野,感觉自己豪放极了。有支老歌在我喉咙上滚,蹦出来,雨点似的落在太阳晒得枯脆的草地上:
当一束阳光照亮天空时,
我们不要困惑,不要再彷徨。
我会为你唱出最美的歌,
点缀未知路上所有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