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花海像天上的五彩云朵，在草地上浮动。泽珠带着乖熊朝花海跑去，一群叫不出名的毛羽金黄的鸟满天飞舞。狗身子轻盈起来，飘到了空中，也跟着金翅鸟舞动起来。泽珠想伸手抓住，它却越飞越高，钻进了渐渐亮起来的月亮里。泽珠双手捧着嘴，哦嗬嗬嗬喝叫起来，月亮里响起了一声声狗吠……
我抬起头，梦便飞跑了，影子尾巴似的在空中晃。我看见四只圆圆的黑黑的眼睛，像四只甲壳黑亮的虫子盯在前方，对着我一动不动。我笑了，伸出手在绒绒的狗毛上梳着，对另一对大眼珠说：“你们就这样看我？我睡觉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泽珠噗地笑了，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脸颊胀红了，说：“你睡觉的样子好看。你还会吮吸嘴唇，像在吸奶。”
我摸了摸自己的干燥的嘴唇，唇上的胡须很硬很长。我的自动剃胡刀没电了，我也不想去管它了。它也是草原上的草，该怎么生长就让它怎么生长。泽珠压在我的胸脯上，我的浑身让一种异样的东西包围着，热汗丝丝沁了出来。我感觉到自己有了些冲动的欲望。
泽珠的身子动了动，把我压得更紧，说：“我不想让你起床，就是想对你说，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我没回答，苦笑了一下。她看出了我的苦笑，说：“你别想着走。我们有了乖熊，你就别想着走。”
乖熊好像听懂了，舔了舔我的手，尾巴很有感情地动了动。
我说：“别开玩笑了，让我起来。”
她说：“你向菩萨发誓，你永远不走了，就住我家里，我就放你起来。”
我说：“别开玩笑了。我是老师，教了那么多学生画画。快开学了，你想让画画的学生们找不到自己的老师吗？”
她咬住嘴唇，眼睛红了，热热的泪泉水似的涌出来，顺着红红的脸颊朝下滚落。她望了我很久，说了句很大胆的话：“我要嫁给你。”
朗卡措阿意坐在火炉边，把六字真言诵得很响。
我忍受不住了，伸出手紧紧搂着她稚嫩细瘦的身子，让她满脸的泪浸湿我的脸颊。我觉得体内冲动的**快要爆炸，我的身体只一会儿，就会变成碎块四处乱飞。我咬住她的衣领和头发，像在狂暴的风浪中紧紧抓住一根救命的草。我咬牙忍住，生怕自己会受不了情感的冲动，做出过激的事。过了许久许久，我心里好受些了，我才松开抱紧她身子的手，梳理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你还小，还要上学，要做很多事。我大了你二十岁，是你的长辈。”
她从喉头里应着我的话，说：“我只看上了你。再过几年，我就十八岁了，就到了结婚年龄了。你就住我这里，等我几年好不好？过几年，乖熊会长得牛犊那么大，就是草原的狗中之王。它就会帮我们守护庄稼和牛羊。”
朗卡措阿意的诵经声古歌似的响起来，使我惊醒过来。我推开伤心的泽珠，坐起来，抱着狗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门外。
我看见了那条隐藏在草丛间的小路。那是许多年许多人踩踏成的小路，在草丛间躲躲藏藏，蜿蜒弯曲，伸向遥远的地方。我就是从这条路走来的，我还得走回去，捡起我的摔坏后又修好的自行车，我的相机胶卷，我的速写本。远处的雪山，一座连着一座，好像世界的尽头就是紧密相连的一座座顶着雪帽的大山。我会走出去的，会蹬着陆辆破车去太阳里的拉萨。我也开始想念山那边的城市，想念我的离开了那么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