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扬帆和郑玉类碰头,要召开全市重点建设会议,因为一季度的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不乐观,必须在第二季度抓紧,不然全年的任务就完不成,会直接影响到GDP。上午商量完,下午就开大会,因为第二天就是“五一”黄金周了,节前开,让县长们可用这个时间考虑考虑,作些准备。

刘扬帆的意思很明确,放假七天身体可以休息,但脑袋瓜不能全休,得谋划一些事。

接到下午的开会通知,各县(市)的县长们放下手头上的事,开足小车马力往市里赶。刘扬帆看了看坐在下面的11位县(市、区)长,有的精神状态不错,有的面带菜色,有的略显疲倦。林建栖在会上通报了各县(市、区)重点项目投资情况,郑玉类作了工作部署,刘扬帆作了强调,并对“五一”黄金周期间的值班工作、安全生产工作、防台风工作都作了部署。

会议开得很短,刘扬帆回到市委办时才4:30,在值班室,又碰到牛拾劲,方东坐在牛拾劲身边。刘扬帆边给牛拾劲打招呼,边想:这个牛拾劲也算是老上访户了,不过反映的问题倒也重要并且真实。烦是烦了点,但这样的上访户我们要欢迎。边想边迎了上去,方东搀起牛拾劲也到了刘扬帆跟前。牛拾劲先开口了:“刘书记啊,这个、这个方主任不错啊,思路清晰,脑子也很活,真是个人才啊。哈哈,哈哈。”

刘扬帆也被牛拾劲高兴的劲儿感染了,握住牛拾劲的手说:“谢谢你老人家对我们市委工作的支持,难得啊!到我办公室坐坐如何?”

“不了,不了,你们都忙。我今天来可不是上访,我是来请刘书记参加市直机关老干部书画展,给老干部们鼓励鼓励。”牛拾劲笑呵呵地说。

刘扬帆说:“好啊,我一定去,方东是书法家,也去。”

牛拾劲这才从包里掏出请柬,一张给刘扬帆,一张给任南行,一张是方东的。

刘扬帆接了请柬,翻了一下,是“五一”黄金周举办画展,心想这个时机也真选的不好,市委、市政府大多数领导家都在省城,参观的肯定不多。但刘扬帆还是笑笑说:“一定想办法去!”

牛拾劲乐呵呵地走了,方东一直把他搀到市委办门口,叫司机把老牛送回家去,望着牛拾劲的背影,方东不禁又会心一笑,牛拾劲真的很有干劲啊,人一劲他十劲哩。

方东返回值班室赶上刘扬帆。刘扬帆边往楼上去,边对方东说道:“刚才看见牛拾劲,我才想起,下午的会上,郑市长并没有说经济适用房的情况,林建栖在前期项目表中也没有通报,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个项目可是今年要做的,怎么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方东跟着刘扬帆到了办公室。刘扬帆坐下,立刻拨了郑玉类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又拨了手机,向郑玉类询问了经济适用房问题。郑玉类回答说:“经济适用房项目已在征地中,与外方的合作协议也拟定了。”

刘扬帆“噢”了一声,放下电话,转过头对方东说:“经济适用房十分重要,直接涉及干部的切身利益,马虎不得。与外商合作更要慎重,千万不能出问题,如果损害了干部利益,机关就乱了,工作也就瘫了。这样,你先把经济适用房的协议把把关。”

方东站起来说:“好,我这就去。”

方东心想,去拿协议,把关协议,刘书记都没有跟郑玉类说过,如果自己贸贸然去了,不知郑玉类会做何感想?找林建栖要协议也不妥。回到办公室后,想了想,给市城投公司的经理龚开达挂了电话,传达了刘扬帆的指示,说:“刘书记十分关注经济适用房建设,想看看图纸和协议。”

龚开达说:“那很好啊,书记关心支持,我们工作进度就快了。我就上来,我就上来。”

方东又让值班室通知土地、监察、市律师援助中心、建设局的领导立即到市委办小会议室开会。

半个小时后,人员陆续到齐。因为已是下班时间,方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经济适用房是今年全市为民办实事的项目,大家都关注,现在图纸和与外商的合作协议已出来了,为了做好这项工作,刘书记请大家一起把协议把关一下。”

龚开达把合作协议念了一遍后,大家又轮阅了一遍。土地、监察、建设局的领导都作了发言,总的意思是这个合作协议必须修改,外方定的利润太高留的店面太多,不符合国家规范,不但干部吃亏,而且也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大家认为外方赚的利润应该有个上限,既保证外商有钱赚,又不致于赚太多。最好是不与外商合作,由市城投公司按一定的回报率直接投资。

会开完后,方东回到办公室,心想:这些人的胆子也实在大,本来市城投公司可以干的事一定要给外商干,利润定那么高,店面给那么多,这都是直接损害干部的利益,难道就不怕干部反映?有的领导成天在会上喊廉政,暗地里干出这个名堂,真的太黑了。想着就给刘扬帆挂了电话,说道:“这个协议经职能部门讨论认为不妥当,必须要修改,已请市投资公司作适当的修改。”

刘扬帆说:“好,在碰到干部群众切身利益上必须维护,该得罪些人的,也必须得罪。”

方东刚放下电话,郑玉类电话就进来,问方东到底搞什么动作,口气大为不悦。方东笑着说:“是刘书记想了解经济适用房的事情,所以叫了些部门讨论讨论,大家认为外方占利多些了,要作些适当修改。”

见方东把刘扬帆抬了出来,郑玉类只得怏怏地说:“这个协议还没有最后敲定,我也还没看到,到时我再看看,把外方压压。”心里却骂道,这个刘扬帆,什么事都要插手!不过阿书也太狠了,要价也要得离谱,搞不好真的会让自己惹祸上身,幸亏方东把了个关,坏人就让他去做好了。自己还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私底下找几个上面的人来压压刘扬帆,达到孤立刘扬帆的目的。这样想着,火气也就消了。闭着眼,推算了一番,拿起电话,将刘扬帆的想法告诉阿书,让阿书想办法找人给刘扬帆施压。

阿书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叔叔陈同,但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在牵涉大部分民众利益的时候,刘扬帆这块臭石头未必肯买陈同的帐,必须找个刘扬帆能怕的人。可找谁呢?阿书在房间绕来绕去,突然用力在大腿上一拍,黄林!对,省委副书记刘为民的表弟黄林,最近在北京搞的生意挺好,与自己又有合作,请他出面跟刘扬帆打招呼肯定有用。

可黄林却浇了阿书当头一盆冷水,说自己与刘扬帆一点都不熟,如何帮他去说?阿书点拨,那你不能跟刘为民说说?黄林说,兄弟,找他?那还不如让我去找死!

阿书正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刘扬帆却打来了电话:“阿书同志,我是刘扬帆,你与我市合作搞经济适用房我不反对,但这些房子是要分给干部的,与完全意义上的商品房不一样。这个钱你只能少赚一些,不然就没办法合作了,希望你能理解。”阿书心想:这个刘扬帆也实在厉害,自己还没有找上门,他就找上自己了,忙说:“接到刘书记的电话是万分的激动,一定按刘书记说的办,一定做好!”

其实刘扬帆听完方东汇报后,觉得叫方东处理这个事也有些不妥,担心他得罪了人,有人打击报复。好干部得保护啊!于是便亲自出马,给阿书打了电话,也给郑玉类打了手机,表明了同样的观点。如此一来,便把方东正在做的“坏人”揽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都是刘扬帆在回省城路上的车里完成的。方东毫不知晓。

“五一”黄金周实行七天长假,上至市委、市政府领导,下至普通科员干部,都放假了,除了值班人员,各单位都是人去楼空,偌大的市委、市政府机关大院,一下子冷冷清清。

市委领导都走了,刘一蕉、刘东进等班子成员也都外出旅游,只有方东留在海川。上面可以走,下面的也可以走,唯独他是万万不能走的,这个岗位就是这么回事。

家里比机关大院还冷清,方洋照常去读书,孙佳前些天打电话回来说黄金周期间班上的同学约好去承德避暑山庄玩,就不回来了,方东感到无比失落。刚坐下来准备打开电视看看新闻,手机铃声响了,知道是信息。打开一看,是孙佳写的一首诗:

我思想的时候

那是忘了一切

我一动不动思想着你

我试图换一种方式想你

比如躺着

或者用心唱歌

让四季都有歌声围绕在你身边

可是不行

我的目光只停留在一处

还是想着你

我喝下一碗水

胃里咕咕叫

连五脏六腑

还有灵魂和水

还是想你

方东看孙佳的诗最近越写越白,象一杯开水,说明又上了一个台阶,不觉也有了灵感,给孙佳回了首诗:

你的容颜

何必定格在初恋

在残酷的暴风雨后

那些胭脂和口红

还有那些多色彩的发丝和时装

都不需要

就保留你的体温和香气

到我跟前来

千万别沐浴

我生怕水的污垢

残留在初春的阳光下腐烂

我闻着你

象咀嚼苹果的香气

那松皮般的粗糙

我也不嫌弃

孙佳收到方东的信息,真切感受到方东不泯的诗心和海一般的深情,眼睛不禁湿润了,觉得没回海川是个错误。

“五一”上午,方东约了郑新海以及市委办的几个单身汉一起去了市文化馆,参观老干部书画展。展览厅里倒是人头不少,老的少的,一组一组围着指指点点,只是几乎没有碰到什么领导。方东觉得也太冷落老干部了,心想“五一”后得专门安排个时间让领导们都去看看,也是文化活动嘛。正看着,忽然看到牛拾劲画的六匹奔马,倒都十分强壮,笔调也十分强劲苍老,忍不住微笑着:这个牛老,还真可以,不步人后尘,不学徐悲鸿的八骏图,偏偏就画了六匹,有个性!他怎么不画牛呢?是因为自己姓牛,不好再画牛吧!

周梦东是单身汉,也随方东来看书画展,周梦东对牛老印象太深了,因为这个牛老自己被领导批了好几次,方东在微笑时,周梦东便也呵呵笑起来:“这个牛拾劲怎么不画牛,偏偏画马呢?如果画马更应该画十匹马,前面是两匹赤兔马,后面二匹是蒙古马,最后四匹是那个什么马,并且这十匹马还要拉着皇帝的舆车,舆车上坐着牛拾劲、牛拾劲的老婆、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那才带劲呢!我看牛拾劲就是脚不灵活些,其他器官功能还不错。”跟随在方东周边的市委办一班人笑了起来。

方东进入展厅时,早有老干部局的干部报告了不远处的牛拾劲。牛拾劲是市关工委的常务副主任,这个活动是他以关工委名义组织的。此刻正在为一个上午都没有领导来看展览而恼火,听说方东来了,大喜过望,觉得方东这个主任实在地道。况且他是市委副秘书长,可以代表市委,正好市电视台记者在,这回可以上市电视台了。当下带着几个老干部还有海川日报和电视台的记者赶到方东身边,听见方东一拨人正在哈哈大笑,也不知他们在笑什么,自顾展了笑脸,大声说:“方主任,大驾光临。难得难得,你给老干部们鼓舞很大啊。”

方东见牛老带了一拨老干部来,赶紧迎了上去,一一和老干部握了手,说道:“你们老干部的书画好啊,各有不同风格,牛老的六骏图还是个创新哩。”几位老干部听了方东赞赏,自然暗自高兴,各自引了方东一行看各自的作品去了。

其实牛拾劲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他父亲出身贫苦,给刘大地主长期当佃农。刘大地主拥有土地100亩,有20头牛,20多个佃农,每个佃农要负责5亩地的耕作,分配给牛拾劲父亲的是头老牛,老牛年老体衰,骨瘦如柴,干起活来经常体力不支,害得牛拾劲父亲每天耕地都比别的佃农迟回家。牛拾劲父亲向刘大地主提出要换一头牛,刘大地主商量了好几个佃农,佃农们都不同意,就跟牛拾劲父亲说:“你自己认命吧,都没有肯换的。”牛拾劲父亲垂头丧气地走出刘大地主的大堂。牛拾劲的母亲也是佃农的女儿,看到丈夫因老牛而吃亏,心想:一定给老公生个牛高马大的儿子,老子在前面拉,儿子在后面推,也比那老牛强。你看那老牛一会儿停,一会儿走,还要不断抽鞭,抽得老牛流眼泪,看得人都心酸。牛拾劲的父亲虽然白天干活干得累,但到了晚上人也精神,入洞房才一个月,老婆就怀了孕,等到三个月,摸着老婆凸突出来的肚子说,如果是生儿子啊,起名叫牛拾劲,这个名字是在和你成婚前就定的。如果是女孩子,就叫牛小花吧,应该是长得漂亮的,将来给地主儿子当老婆,我们也翻身了,跟着到地主家里吃白米饭。老婆说,那还是生儿子吧,不过牛拾劲名字不好,还是叫牛好官,当了官免得受地主压榨。牛拾劲父亲说,当官可要祖上坟墓好,这辈子不可能了,还是牛拾劲比较现实。怀胎十月,儿子呱呱落地,这佃农看小牛个儿强壮,心想这名字是取对了,就下决心定名牛拾劲。牛拾劲15岁就是一名壮劳力了,力气大过了他爹,那头老牛早就死了,可解放军也打过了长江,牛拾劲跟了部队一路南下,再后来牛拾劲当班长、排长,只是没有文化,不然早就当了大官,而不仅仅是副地专级了。

关于牛拾劲的故事说也说不完,郑新海也就了解这么多。周梦东想这老牛还真神,也就不敢再随便开牛拾劲的玩笑了。

方东在展厅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几乎是一边看一边点评,说得牛老心服口服,欣赏水平也大大提高了。方东看都快11时了,就跟市委办的单身汉说:“我们走吧,到我家里煮几个菜,喝上几杯,也算庆祝一下‘五一节’。”说罢便向牛老一行告别,牛老本来脚力就不支,站了大半天也挺累的,心里想,这个主任真的认真,去年也办书画展,人家组织部副部长、老干局局长来了也就是绕了一圈就走,今天方主任来了转这么长时间,都这样那还不送了老命。听方东说要走,赶紧道:“谢谢,谢谢。”一边说一边走在前面带路,也不要别人搀扶。

方东率着一众单身汉回家。一开锁,发觉不对劲,出门时明明是将门反锁了,这会儿怎么变成没有反锁了呢?是不是方洋从姑姑家回来了?叫了声:“方洋,方洋。”没有人回应,又叫了声小洋,便探了一只脚进去,门后有人叫声:“我是方洋。”却是女人的声音,方东吓了一跳,心想碰见鬼了,正在迟疑之际,一个女人从门后闪了出来。方东大吃一惊,原来是老婆孙佳。孙佳从背后抱住方东,郑新海一拨单身汉们皆转过身去,吃吃笑了起来。方东忙问孙佳,怎么不说一声好去接你?孙佳笑咯咯地说,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想想还是回来。我是从机场上直接坐中巴回来的。方东突然想起门外还有一群人跟在自己身后,忙和孙佳分开,叫他们都进来。郑新海等人觉得方东老婆回来了,不好再打扰,一起说道,改天再聚算了。孙佳忙道:来来,我炒几个菜给大家下酒,“五一节”也庆祝庆祝。方东也说:“来都来了,还不尝尝你嫂子的手艺。”郑新海一行这才跟着进了门。

任南行并没有回到省城,而是与刘得富在一起吃饭,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任南行问刘得富:“这么个黄金周该去哪里走一走?”

刘得富呷了口酒道:“去广西如何,专门走一个省,几个景点都看完,可以玩得尽兴些。”

刘得富又问:“就两人去?”

任南行悄声道:“各自再带一人去,但要秘密。”

刘得富嘿嘿笑着问:“你那个是缪昭丽?”

任南行摇摇头:“未必,找找另外的人,只一个缪昭丽也太单调,且黄金周期间,她也不好走掉。”说罢又问:“你那位呢?”

刘得富说:“我挑一个嘴巴比较严实的。”

任南行一拍刘得富的肩,说:“行,就这么定了,明天上机场就坐你的车,广西那边我有做生意的朋友,我让他们安排,明天七点半动身吧,从你公司出发隐蔽些。”两人约定时间后就分手回家。

次日一早任南行一行四人按时坐车出发,三小时后就到了广西。

方东家里,方东和孙佳一个洗菜一个煮菜,一边聊天一边打趣,如入无人之境。郑新海、周梦东几个在欣赏方东家墙壁上的字画。孙佳虽然在北大学习一段时间,但煮菜的手艺还是十分娴熟,半个小时就炒了几道菜上来,方东开了一瓶张裕葡萄酒,招呼大家坐下来。孙佳煮了最后一道木瓜炒蛋后也上了桌。一桌6个人边喝边聊,主谈的基本是孙佳,大家对孙佳的见识深感佩服,郑新海平时自认为很有学问了,对比孙佳才觉得还嫩了些。

正当方东他们喝得上劲时,缪昭丽打了手机给方东,说省统战部副部长孙家道下午到海川市,请方东和市委统战部的副部长陪晚饭。知道方东在家里,把接待单也送来给方东签一签。方东回答说:“来来,刚好市委办几位单身汉也在,过来喝一杯。”

一会儿缪昭丽敲了门,脱了高跟皮鞋走进来,方东一看,她脱了鞋只有自己肩膀那么高,人似乎也比先前胖了些,高耸的胸脯大得有点不合比例。缪昭丽看到孙佳,顿时满面笑容开得象盛开的桃花,说:“嫂夫人回来真太好了,免得方主任孤孤单单过‘五一’。”方东忙招呼缪昭丽坐下来。

缪昭丽说:“不了不了,我敬大家一杯,宾馆那边还有些零散的客人要招呼。”

方东笑道:“接待处的工作也真的辛苦,唉!”

缪昭丽边敬大家边说:“难得主任理解,还需主任关照啊。哈哈。”

缪昭丽敬了一圈酒,脸上更红艳了,额头渗出了一些汗,涂在脸上的浓妆似乎要流下来。孙佳心想,接待处的人怎么也涂浓妆。殊不知缪昭丽最近脸上长了一些斑点,必须用浓妆才能盖得住,而任南行喜欢干净清纯的女人,最近对缪昭丽兴趣低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和脸上长东西有关。

缪昭丽敬完酒,从包里掏出接待单,待方东签完后,就与孙佳打了招呼,方东送到门口。一桌人又开始闹起来,周梦东借着酒兴,略嫌不屑地冒出一句:“这个缪昭丽,外面传说与任秘书长有些不寻常的关系。”周梦东这么一说,大家顿时讶然,敬酒的杯停在半空,挟菜的筷子停在碗里,嘴里没有菜的也张大了嘴巴,好象被人点了穴道。等方东回过神来,赶忙瞪了周梦东一眼:“满嘴都是胡话,尽是乱说,罚酒一大杯。”

周梦东这才意识到这么多人,如果谁传了出去就惨了,赶紧站起来说:“我刚才说了酒话,对不起,对不起,我自罚一杯。”

缪昭丽回到宾馆,心想方东也挺有手段,居然在家里请市委办的单身汉们,难怪任南行心里防着方东,可能方东太有心计吧,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乐寿。

郑新海看中午午饭差不多该结束了,给其他几位使了个眼色,大家都站起来告辞。方东也不挽留,笑笑,送他们出了门,又叮嘱郑新海这几天如果没有去哪里就看看书,收集些资料。

方东坐到沙发上,孙佳洗完碗,擦了手也坐过来,说道:“方洋在姑姑家,打电话叫回来几天?”

方东说:“正准备打电话呢。”说着掏出手机,手机铃声恰在这时响了起来,方东接了手机,听筒里传来小弟方南沉重且着急的声音:“哥,咱爸病危,你快回老家一趟吧!”

方东一听,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孙佳听说老家出事,也顾不得通知方洋,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叫上司机开了车往老家赶。

海川市离方东老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方东的桑塔纳轿车正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突然市委办值班室打来手机说,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阴乡段发生重大车祸,已死亡6人。初步调查死难者是蓝河省南汇市人。方东稳住自己的悲伤情绪,冷静地指示值班室,立即将此消息报告刘扬帆书记和任南行秘书长,自己决定立即返回海川市。

方东与孙佳商量道:“这叫祸不单行,为今之计,只好你先回老家,前面一公里就是者岩乡,你在那地方下车,这个时候也不好调乡里的车,你下车后等班车,帮帮忙,看老父亲还能不能转危为安,我必须赶回去协助组织处理事故,市里领导都不在家,没法子啊!”说罢,方东眼里泛起了泪光。

孙佳理解地点点头,眼里满噙着泪水。

方东急速调头加大油门往海川市方向冲刺,在路上,方东接到刘扬帆手机。刘扬帆指示方东协助市政府副市长蓝扬处理善后事宜,务必保证重伤者不死亡,交通尽快恢复畅通。紧接着接到任南行的手机,叫方东赶到现场代表市委协助市政府蓝扬副市长组织处理。

刘扬帆早就约省委书记李绍传安排时间汇报工作,此刻正在给李绍传汇报第一个议题:关于海马港开发事项,接到值班室报告这一重大交通事故,李绍传当场做了指示,刘扬帆按照李绍传的指示对组织抢救工作作了部署。

郑玉类“五一”活动的安排是在浙江省,发生重大车祸时,正和阿书在青田欣赏购买的青田玉,接到值班室电话后,也指示蓝扬副市长全权处理,务必确保重伤员生命安全,同时做好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

蓝扬和方东几乎是同时赶到现场。武警、交警、群众黑压压一片,记者又是拍照又是摄像,方东看到有个年轻的女记者穿一件红色的运动装在现场忙活,特别显眼。方东想起来,这就是那个被任南行训斥过的女记者――李好。只是今天,她的服装少了那些叮叮当当的挂件,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现场一片混乱,武警、交警、医生、护士的组织在蓝扬的调度下,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方东神色凝重地赶到现场,路边上已排了六具用白布包裹的尸体,都是武警战士用担架从20米深的河谷里抬上来的,市医院调了二部救护车已送走第一批重伤者7人,轻伤者5人,还有5人一时还没有找到,武警正在搜寻。

方东在现场又按照需要细分了几个小组,给各组下达了工作职责,蓝副市长也讲了几点意见,指示武警必须尽快找到5个人的下落。大约过了10多分钟,5人被找到,其中2人已死亡,3人伤势较重。这样能下定论的是车祸死亡8人,伤15人,其中重伤7人。

刘扬帆在李绍传办公室,再次接到值班室报告死亡人数上升到8人时,坐不住了,说:“李书记,死亡人数已达8人,受伤者15人,我还是赶回去,剩下的议题另外再找时间给您汇报。”

李绍传缓缓地站起来,说道:“这个黄金周对全省来说都是黑色的,海马港的开发一定要注意岸线的保护!你先赶回去处理,我再约你,到时通知你。路上千万注意安全!”

刘扬帆感激地点点头。

走出李绍传办公室时,刚好下了一场阵雨,稍微有些凉意,刘扬帆心想,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这不是给事故现场添麻烦嘛!

刘扬帆坐上轿车,司机猛地踩下油门往车祸出事的地点驶去。雨一直下,刘扬帆的心情比这雨天还阴冷。

司机从倒车镜看到海清省电视台的车跟在后面,急忙报告了刘扬帆。刘扬帆叹口气说:“可能去海川采访交通事故,又要上电视了。”

刘扬帆到出事地点时,现场的武警战士、公安干警、医护人员,还有蓝扬和方东浑身都已湿透,现场恢复了秩序,堵在高速公路10公里长的车流缓缓启动。事故原因已调查清楚,南汇市的中巴司机车速过快,刹车失灵,冲撞高速公路旁边护拦后掉下20米深的溪谷。省电视台的车过了一会儿也停在出事地点,两位留着长头发的摄像记者扛着机器下了车,刘扬帆认真一看才知是一男一女,只是二人的发型几乎一样。

在现场,蓝扬向刘扬帆简要汇报了善后处理工作:南汇市正组织家属,明天争取赶到海川,受伤的旅客已全部住进医院,正在抢救,死者已抬进医院太平间,待死者亲属确认后火葬,理赔工作保险公司已开始接受赔偿,一切处理都比较顺利。

刘扬帆充分肯定了现场的各部门领导和武警战士、公安干警领导在急难险重关头的出色表现,又嘱咐有关部门做好后续工作。海川日报记者李好象一朵红色的火焰一样跳来跳去,终于跳到方东跟前,落落大方地和方东握了手,叫了声:“方主任”。方东看着李好青春明媚的脸庞,觉得她与上次见到时有所不同,似乎先前的稚气蒸发了些。方东回道:“辛苦啊,小李。省台的记者熟不熟啊,跟他们说说死人镜头拍少些,现场的抢救镜头拍多些。报道时注意一下数字,按今晚统计的数字报。现在的数字还不准确。”

李好拂一下额前的刘海笑着说:“都是老朋友了。省台那个男的记者是我的同学,我会跟他说的,您放心吧!嗳,您头发全湿了。”说完,抿嘴一笑又到高速公路边上,给任南行打了手机,任南行接着,说:“我知道啦,家里不是书记在处理吗?我在外地,你不要多管闲事。”

李好不满地挂了电话,看着远处方东忙碌的身影,心想,任南行当秘书长也太不够格了,哪有书记在现场,自己在外地旅游的呢?

刘扬帆和蓝扬、方东安排好现场工作,又马不停蹄赶到市医院慰问受伤者。

刘扬帆又通知方东晚上8:30开会,确保黄金周期间各方面的安全。方东按照刘扬帆的要求,让值班室通知参会人员后,利用空隙时间,给孙佳挂了手机,孙佳的手机没有应答,知道她已经回到了农村,老家手机信号不好。拨打了家里电话,又是占线,方东感到心里十分沉重,心想老父亲可能一蹶不起。不禁泪眼迷蒙,悄悄走到走廊边上擦了一把眼泪,正好通讯员送了盒饭往会议室走去,发现了,偷偷告诉了值班员。

方东擦干眼泪回到会议室,刘扬帆、蓝扬也从刘扬帆办公室出来,在会议室三个领导加上李好四人吃了快餐。刘扬帆看方东满脸倦意,并且眼睛有些红,感觉有些不对劲。方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昨晚睡迟了,精神有些不济。”刚讲完,手机响了,方东一看是老家来的电话,立即接了手机,只听手机里传出了一片嘈杂的哭声,孙佳带哭沙哑的声音告诉方东:老爸刚走10分钟。方东的眼泪顿时齐刷刷地落在面前的盒饭和紫菜汤里,溅出了水花。

刘扬帆、蓝扬和李好吃了一惊,齐刷刷望向方东,不知是方东家里出事还是市医院又有重伤者死亡。

方东擦了把眼泪,稳了稳情绪,哽咽地说道:“我父亲刚刚去世。”

在场众人一下子沉默了,李好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参会人员陆续到来,有的是局长,有的是副局长,海川市电视台的记者和省台记者也赶了过来。刘扬帆走到方东面前,方东忙从位子站了起来,觉得腿有些酸。“方东啊,你待会儿就赶回老家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市委办你看哪位领导在就可以了,反正今晚的会是反思会,就是对后几天的黄金周如何加强安全再教育、再管理的问题,你就放心走吧。”刘扬帆看着方东,眼角有些湿润。

方东点点头道:“那您和蓝副市长开完会也早些休息,我这就回去,尽快早些回来。”

方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会议室。李好一直目送方东离去,心想,这种干部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骨干,心里升起一股崇敬。

破桑塔纳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驶入蜿蜒盘旋的省道,又驶上了坑坑洼洼的乡村机耕路,颠簸不堪,行路十分困难,司机没去过方东老家,加上天黑,还走错了一段路。方东走进家门时,已是凌晨4点,守灵的弟弟方南坐在棺木边打着瞌睡,其他人有的头伏在桌上,有的坐在凳子上打盹。还是孙佳心有灵犀,门一响就知道是方东,一下子从打盹中清醒过来,说声:“阿东回来了。”灵堂里又热闹起来,哭声响成一片,方东的弟媳是农村妇女,用农村悼死人的曲子哭唱了起来,一只美丽的大蝴蝶从天井飞了进来在棺木上飞了七圈又落在灵位的照片上。方东跪了三拜,竟然起不了身,孙佳和方南知道方东实在太累了就把他搀起,方东哭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灵堂里的香一支接着一支点,哭声也渐渐小了,天慢慢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这一天方东再也没有了父亲,父亲要上山了。让方东肝肠寸断的是自己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父亲就入殓了。自从正月初一离开家,再也没有见到父亲。一想到从此天人永隔,方东不禁又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方东父亲入殡的时间是中午1时,行前又下了一场雨,正当方东族人准备抬起棺木出发时,迎面走来刘扬帆、刘东进、刘一蕉等一拨人,方东本已哭干的眼泪又一次汩汩而出,同时哭出了声音:“刘书记,刘-书-记!”周围又哭声一片。

炮响三声,刘扬帆等跟在方东父亲的棺木后迎着磅砣大雨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任南行正和刘得富在阳光明媚的广西桂林欣赏漓江美景,一人手里挽着一个,当任南行得知方东父亲去世时给方东发了一条信息: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可惜此时方东手机的声音再大也听不见了。

方东、孙佳在老家里一直呆到五月五日才动身回海川市。临走时在家里写下了这样一幅字:

生发数十载,

苦生牛都岭,

山花别样红,

只道根恋土;

感恩无穷尽,

重孝岂似忠,

一生朴实相,

和谐大自然。

既作为自己不尽孝的说明,又是对老父亲一生的评价。

孙佳没想这趟回海川,却是一次伤心之旅,本想好好陪陪方东,却迎来了这大创大痛。离开海川前与方东、方洋上了南台寺,吃了一餐素菜,在万佛殿前,孙佳在心里默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

春天渐渐离去

乌云慢慢慢慢压来

生命多么脆弱

象春的落叶

象落叶化成的泥土

连一股清香也只停留一瞬

比起风的声音还来得轻

没有明亮的言词

更多是低徊的言语

蜡烛支起的火焰

只能延续一时的荣光

**、痛苦、欢乐

没有精神的魅力

消除疲劳的好处

只在持续的展现

只那一刹

才是真实的自己

孙佳又上了北大,方洋去了姑姑家,方东又找来了孤独做伴。

由于蓝扬贯彻省、市各级领导处理“5.1”特大交通事故的意见准确到位,死难家属不但没有闹事,对海川市的处理也十分满意,整个事件在“五一”黄金周期间处理完毕。

任南行从广西回来,精神焕发,头顶更加鲜亮,5月8日正式上班,任南行提早20分钟到市委办。方东是第二个进了市委办的门,市委办门口的青石狮子,在阳光照耀下似乎隐隐有泪光闪烁。方东抬起头,原来是白玉兰的露水聚集后滴在狮子眼里,再流了出来。任南行感觉到后面有人,猛然转身见是方东,便换了沉痛的表情道:“真是对不起噢!人在外地,要不一定到你家乡一趟。”

方东和任南行寒喧一阵走进会议室,市委办的干部已陆续到了会议室,按惯例要开交班会的,市委办的干部都已知道方东父亲去世,只是时间在“五一”期间,大部分人不在家,路又遥远,无法前往吊唁,大家觉得挺对不住方东,也很难过。而平时只要市委干部家里无论红白喜事,方东都亲自参加,每次都包钱,市委办干部要退还,方东就是死活不肯,哪象任南行钱也包了,但干部们一退任南行就收了起来,还赚了30元的礼金。

会议室里气氛肃然。

等到市委办干部听完方东对“五一”黄金周期间发生的事件的完整通报,才感到这个“五一”对方东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从内心里感到与方东相比自己做得多么不足。

方东交完班,刚坐到位子上,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林挥挥。闲聊了几句家常,林挥挥告诉方东:“叔,我在广西桂林旅游时,看见任南行秘书长和刘得富也在那边,两人各自带了一个年轻姑娘,其中一个年龄大些,大约也有三、四十岁吧,身着红色衬衣和牛仔裤,和任南行挺亲热的,但我不认识。”

方东沉下脸来骂道:“你不该看的事情不要看,没弄清楚的事情不要乱说。或许人家带的是女儿呢?你瞎说什么,不许对外乱说!”

林挥挥自觉讨了个没趣,就挂了电话,心想今后有什么消息再也不告诉方东。林挥挥是方东舅舅的儿子,在杨流公司里当了副总,有些事都会找方东通通气,每次都被方东教训一通,但每次都是吸取教训,死不悔改。林挥挥的意思是,说不说在我,听不听是你的事,反正自己没有什么私心,要是不说的话,把自己憋死了可就更冤了。

任南行在办公室坐了会儿,给陈乐寿打了电话,叫他马上上来。陈乐寿侧着身子进了任南行办公室的门,看看任南行,站着,任南行问:“都好吗?”

“都好。”

“在家?”

“都在家。”

“都有什么消息?”

陈乐寿凑近任南行,附耳道:“‘五一’那天中午,方东召集市委办的单身汉们吃饭。”

任南行点点头,又接着问:“没有其他反映了?”

“方东父亲去世大家感到难过。”

“噢,就这样,你下去吧!”

陈乐寿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