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流这个月以来,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在上海的益名钢材贸易有限公司因为第三季度的钢材价格下跌,一下子亏损3000多万元,银行贷款期限也已临近,投到上海浦东的房地产资金又无法回笼,顿时陷入困境,与此同时,大批老乡也都因钢材价格下跌,经营十分困难,也不好向他们伸手借贷。祸不单行,前不久益名钢铁售出的200吨螺纹钢属于不合格产品,引起工商和技术监督部门的关注,恰又碰上上海开展打击假冒伪劣产品专项行动,益名钢材被税务、银行、技监部门列为整顿对象。经过半个月的检查,发现益名钢材存在逃税、售假、抽逃资金等问题,杨流在与任南行通话后的三小时即被传唤。

林挥挥也在上海。上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林挥挥本想告诉方东,却被杨流制止了。杨流无奈地对林挥挥说:“方东很忙,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找他。再说,跟他说了,他也帮不了忙,反而让他分心,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杨流被传唤后,林挥挥觉得有必要与方东通通气,便给方东打了手机,方东正和刘扬帆、郑玉类陪同考察组在万梅村考察。听说杨流被传唤,心里一阵难过:杨流是有飞天本领的人,怎么会出问题?生意上的事真也说不清楚。方东禁不住唉声叹气,为杨流感到惋惜,又痛恨自己帮不上忙。

考察组看了万梅村,觉得这个偏僻的村子发展还不错,村部是新盖的,各项制度也上了墙,村里还盖了不少新房子,又建起了农民公园。刘为民走了几户农户,农户个个喜上眉梢。在开座谈会时,农民代表、党员代表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发言,有的农民普通话讲不清楚,索性用地方方言讲,然后由当地的乡干部再翻译。这些都充分显示了两个文明建设齐头并进,村干部践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重大成果。同时在村里的荣誉室,刘为民看到村里获得的奖牌有40多面,最早的奖牌是从80年代开始的,不禁感叹起来,说道:“再过几十年,这些奖牌就成为古董了,现在有40多面奖牌,到了百个奖牌时,村里也应该开开纪念会啊,这些奖牌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跟在身后的陪同人员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掌声还在经久不息地响着,村委楼外突然传来哭闹声和劝阻声,郑玉类赶快下了楼,陈学美紧跟着下去。郑玉类下楼后就被一个哭闹的妇女围住,跟随这个妇女的还有10来个人,看来是来壮胆的。两名公安干警苦口婆心地劝,但怎么也劝不走,又不好采取强制措施。这个妇女跪在郑玉类面前,郑玉类伸手去拉,这个妇女哭得更厉害,说道:“我有看电视,我认得你,你是我们的市长。你评评理,村部搞得那么漂亮,又挂了许多奖牌,但欠我万梅酒店的接待费15万元居然十多年没还。我的酒店是我一家人辛辛苦苦办起来的,现在都要被村委会吃倒了,还评什么先进。”郑玉类吃了一惊,心知不妙,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刘为民下了楼朝这边走来,赶紧对妇女说:“拜托你,客人这么多,有对不住的地方,我市长来处理,你给给面子。”这个妇女看郑玉类讲得诚恳,便止住了哭声。然而刘为民一行已围了过来。郑玉类忙说:“这位妇女与村里有些历史遗留的债务,没有算清楚,今天找上门来要求解决,只是这哭闹的方式不妥当。”这妇女听郑玉类这么说,又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来龙去脉又简单说了一遍。刘为民听罢,也不便发火,二话不说和考察组的人上了中巴车。刘扬帆在车上指示没有上车的卢和查查,看真实情况如何,一定给刘为民做个反馈。

卢和拉了一把方东,方东明白卢和要留他下来一起调查情况。陈学美也想留下来,卢和挥挥手让他回去,陈学美暗暗叫苦。

卢和和方东把这名妇女带到村里的会议室,妇女知道解决问题有望,急忙回去拿了帐本来。卢和翻了翻,不是前任支部书记、村民主任签的字,就是现任村支书和村民主任签的字。卢和表示会认真处理反映的事。方东见那名妇女将信将疑,道:卢和是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请她放心。这名妇女这才带着一拨人离开万梅村。这名妇女走后,方东又叫来现任支书和村民主任,问为什么欠这么多钱。村民主任说了一席话,让卢和和方东难以置信。原来这个村也是市里确定的重点帮扶村,挂钩单位是政府办,为了出政绩,这些年政府办通过协调有关单位,又请市长批条子,每年给这个村要了几十万元钱。但陈学美要求村里做很多事,又把村里的钱调了一部分回到市政府办工会做干部职工福利,乡干部看村里有钱,也弄了一大堆无法在乡政府报销的发票在村里报销,刚好村里有个万梅酒店,乡里的领导把上级来检查工作的干部都带到村里来接待,致使村里的接待费不断超支,形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村支书心想:万梅酒店的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局面,省委主要领导都过问了,不说个透,将来查起来更倒霉,便又补充说道:“其实万梅村也没有那么多奖牌,昨天得知领导要上来之后,陈学美打电话下来,说政府办已赶制了20面奖牌,明天领导来时全部都要挂起来,弄得昨夜我们村干部一宿没有睡觉。

卢和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骂道:“真他娘的,居然弄出这种笑话,丢人啊!”

卢和和方东回到海川市后,立即把情况向刘扬帆作了汇报,刘扬帆气得脸色发黑,指示卢和让纪委立案查处,又将情况给刘为民作了汇报。刘为民说道:“陈学美这个人作风飘浮,看来不能用,你们市委也不要上报了,但这个消息要保密,这个时候一棍子把他打死,郑玉类同志有想法啊!”刘为民说得意味深长。

当晚刘扬帆和卢和、林恩封关在宾馆的房间里商量明天上午要向省考察组汇报上报人头名单。刘扬帆问卢和天洞银矿的结论出来没有?卢和说,3号井堆的矿渣很多,大约还要挖三天,刘得富社会经验十分丰富,嘴巴咬得很紧。今天也有收到反映方东有关问题的信件,主要反映方东生活作风问题,说是与市委办的郑见有关系,这是扯蛋;方东中秋节从县里弄了钱给单位干部职工做福利,这是普遍现象,也说明不了问题;又反映方东与实习记者李好相好,都是子虚乌有,我都不相信。

刘扬帆笑道:“你这么相信方东?”

卢和说:“我搞了几十年纪检工作,不会看相也会识相啊!”

刘扬帆也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啊,我也收到一封反映方东同学杨流送方东5万元的来信,这倒要查一查。”

卢和说:“这个问题不能影响他的事,还是作为县委书记后备人选往上报,以后公示时再核实嘛。”林恩封表示完全同意卢和的意见。

郑玉类、任南行、陈学美几乎同时得到杨流被捕的消息。郑玉类意识到,杨流如果顶不住,自己就十分危险了,为今之计只能采取守势,陈学美能保住现有位置就不错了,任南行也不知与杨流有多深,总之想当副书记也是不大可能,谁敢给他上报呢?

陈学美当晚在海鸥宾馆大堂,神情异常恍惚,心中充满矛盾,总觉得自己跟的路线有些问题,刘扬帆稳稳地干事,倒是把大局掌控了。郑玉类毕竟没有那么大气,想功高震主,震不了刘扬帆,刘扬帆不费一刀一枪就摘取了胜利果实,哪象郑玉类既送钱又送石,那看省委是谁主政啊。

果不其然,李绍传的堂侄子李林趁晚上李绍传在家,把郑玉类送的石头送到李绍传家里,李林打开丝布把一块寿山石端到李绍传面前,笑着说:“这是郑玉类市长送给您的生日礼物。”李绍传端详了一会,是一尊满面笑容的弥勒佛,底座还有闻名全国的雕刻家黄念石刻的“禅心是雪”四字,东西是好东西啊,只是这所谓的“生日礼物”也太贵重了。李林见李绍传看得仔细,以为李绍传喜欢,便把郑玉类想当海川市委书记的思想告诉了伯伯。谁知话还未说完,李绍传突然脸色大变,骂道:“你小子可别拿别人的好处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你的律师,不然就回老家去,可别给我添麻烦!”说罢,指着寿山石:“你给我送回去,要不我可就不客气了。”李林看李绍传发了火,灰溜溜地拿着寿山石回到自己家里。

陈学美在海川宾馆耷拉着脑袋,喝着闷茶,心想郑玉类要送给三位领导的紫砂壶,这几天也没有催,也没有找自己商量,看来不记着这件事了。现在真不是送东西的时候,万一不慎自己又要吃亏。又一想,杨流出了事,郑玉类和任南行肯定完蛋,这些年自己虽然帮郑玉类干了不少事,但金钱上的往来自己没有沾,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晚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可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呢?陈学美想到了方东,方东虽然处处抢在自己前面,但确实也比自己强多了,目前这种状况也许只有方东能帮上自己的忙。

陈学美开了个房间,泡了两杯茶,把方东从大堂请进去。陈学美十分诚恳地说了一些对不住方东的话,然后把话题引到郑玉类、任南行和杨流身上,说道:“杨流在海平县搞项目时和在海川市做房地产时,与郑玉类、任南行交往甚密,只是杨流为人谦和低调,不引起人家注意罢了。现在杨流出事,迟早会引发郑玉类、任南行的问题,希望方主任看在工作关系上,在刘扬帆书记和卢和副书记面前帮助说一说,也帮我开脱开脱。”

方东惦量了一阵,说道:“个人上我们并没有什么恩怨和过节,只是我不愿意花精力跟人计较罢了,你现在鼓起勇气找我说这些事,我想不够,你应该找卢和书记说一说,看看他那边是否需要你帮助?”

陈学美握住方东的手:“望你在背后支持我!”

方东心想:郑玉类也真是瞎了眼,居然培养了这种人。虽然从党性、组织性上应该旗帜鲜明,迷途知返,但在为人处事上陈学美这种行为叫做落井下石、两面三刀,实在可恶。

林坤这几天都在办公室,心里反复掂量这最近听到的各种传闻,这些可都对任南行十分不利啊。从目前的形势判断,刘扬帆已经牢牢控制了局面,郑玉类原先那种霸气也已消失殆尽,完全处于守势,原先看好的几个人,看来都有潜在危机,这个时候还是躲在一边冷静观察为好。

满心焦虑的任南行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自从听说刘得富被抓后,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是越来越强烈了。此时的他已顾不得什么发型不发型,早把脑门搓揉得越发光秃了。这天晚上任南行给郑见打了手机,想在郑见家里呆一呆。郑见这两天也得知海川市的形势十分微妙,各种传言满天飞,禁不住对任南行也担心了起来,接到任南行的手机,忙请他到家里来。任南行见到郑见,精神一下子好起来,出现了最近难有的亢奋状态,来不及冲洗,就和郑见干了苟且之事,事毕,任南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缓缓地放在郑见的手心里,沉重地说道:“你记住,不管外界如何传闻,你都置之不理。其实我任南行也不贪钱,我只是贪官,人家给我的我都送出去了。省城也只有一套房子。给你的这张卡是50万元,我若出事,你就远走高飞,切记!”任南行禁不住又把手伸向郑见的屁股,“我碰过许多女人,让我刻骨铭心的只有你。”说到这里,又想起陈乐寿所说的事情,本想问个清楚,但话到嘴边,忽然又泄了气,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听任南行这么一说,郑见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难得有这样一个男人这么真心对自己,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至少他对自己是好的。想罢紧紧抱住任南行,放声痛哭,觉得今生怕是再也不会与他相见了。

任南行在郑见家呆了个把小时,怕办公室有事,又安慰了郑见一番,就出了郑见的家门。回到市委办时,刘扬帆办公室灯火通明,他怕刘扬帆问自己一些事,便又回到家里给阿书拨了手机。阿书告诉任南行,已在省城和省纪委的朋友聊天,有事明天再联系。任南行心想,阿书这个人还够朋友,凡事都走在前面了。

方东晚上仍是呆在宾馆大堂,只不过人少多了,除他外还有组织部的副部长周国福、郝新、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几个人。

陈学美找方东交谈后,方东心里一直十分沉重,觉得海川市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正在感慨担忧之际,孙佳发来了一首短诗:

几年前,有的人举起石头

显示了肌腱的雄壮

因为力量

似乎天空不复存在

几年后,有人举起石头

重重砸向草地

因为震动

使自己失去平衡

再也站不起来

几年后,孩子用根竹竿

撑起天空的四角

又在石头砸过的地方

种上树苗

几年后,竹竿老去

树苗撑起天空

我们象树林一样站起来

瞬间找回了最初的纯净

方东看了两遍,感受着诗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啊,不管是否丧失力量,保持一颗纯净的心灵是多么的重要。天塌下来自有高人顶着,自己何必多虑呢?想到这里,心情倒是平静下来。

刘扬帆在办公室待到很晚,一些人事工作必须与郑玉类作最后的沟通,便打电话给郑玉类。郑玉类很快就到了刘扬帆办公室。两人各怀心事,也就尽量避免谈那些最近发生的事。刘扬帆把与卢和、林恩封碰头议的几个县委书记、县长后备人选的名单与郑玉类简单说明了一下,道:“这是我个人的考虑,你看妥不妥?”郑玉类说:“你考虑的这些人头,我认为很妥当,只是陈学美没有在这里面,恐怕……”

“陈学美本来也是人选之一,可那个挂钩点弄虚作假的事,他是有责任的,已被刘为民书记否定了,这个时候不好再考虑到他。”刘扬帆直截了当地告诉了郑玉类。

郑玉类又问了市委常委的配法,刘扬帆说道:“这些都是省委考虑的事,但我会建议的。关于你从政府调到市委的事,我仍是一贯支持的,也请你放心。”

郑玉类十分感激地看着刘扬帆,点了点头。

刘扬帆明显感到郑玉类不再象往常那样咄咄逼人了。

海川宾馆那边,方东和郝新招呼服务员把点心送到各位考察组成员的房间。在卢之官的房间里,卢之官很热情地与他打了招呼,让方东感到有些惊奇,他并不认识卢之官啊。方东当然不知道,卢之官接到他顶头上司的问询电话时,已把方东的名字牢牢地记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