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失魂台上好像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之前雷享想象过很多次,在想象中,自己站在一个犬牙交错,嶙峋陡峭的悬崖上,下边是乌黑的海水,远处是灰败的云朵,还有听起来带着哭声的烈风。可此时失魂台一带风光旖旎异常,海水如蓝绸般柔和安静地滚动,阳光在水面上反射出金子般的碎光。上银沙岛,就为从这里往下跳,让自己消灭在海里。他站到平台的最边缘处,他没有恐高症,一点眩晕感也没有。那些老友墙上的脸,一张张在眼前晃动,当初他们站在失魂台上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份心情?他们又回到生活中去了,幸福吗,还是带着无尽的烦恼?
刚才覃玉说的故事让雷享的心如这海水一般起伏,他很想见见这个叫文香姨的女人,他想在这个女人的面前,他的决定是不是可以改变,他还有机会去改变吗?这大海一浪浪地涌动,如果他现在跳下去,不消说,很快沉到底,现在烈日高照,周围没有一个人,指望不上谁来搭救。怎么会想到要有人来搭救?太没出息了,姚世才起码也跳下去过了。跳下去之前,他应该给自己拍最后一张照片,传到网上,遂了所有网友的心愿,他的壮举也算是完成了。想想将来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吧,跳便跳了,闭上眼睛,往前跨上一步,只要一小步,一切就解脱了。
站在岩石边上,雷享发现自己的脚没有往前迈步,他的肉体和精神在这当口步调不统一,脑子里加强着某种意识,脚却一步步往后,退到一块大岩石边,他身子软软地倚靠着,慢慢滑坐下来,呼呵松了一口气。他把目光放得很远,这时候他只看见海面上一片蠕动的蓝光。他坐在阳光里,自言自语地说,姚大哥啊,你当时的决心真大啊,我不如你。他坐在阳光里睡着了。他梦到姚世才。姚世才成了自家厂里一个巡夜的保安。他很神气地将新配的对讲机放在衬衣口袋里,鼓鼓的,有事没事嘴凑过去和守夜的同事喊上两句,他唯一的一只手握着手电筒,厂子里每个偏僻的角落都被手电筒的灯光照过。夜深了,姚世才哼着歌回到简陋的值班室,揭开小炉子上的锅盖,还有夜宵吃,酸辣米粉香味冲人。姚世才真幸福!
在雷享做梦羡慕姚世才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想着姚世才,他也很羡慕姚世才。早上送姚世才离开的时候,李广度有一瞬间突然希望坐在车上离开银沙岛的人是自己,能在这里卸下重担带着希望离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惜,那附在他身上的罪孽太深重,他没有希望了。他对老天爷许诺,如果这次上岛能拍到美人鱼,圆了女儿柔柔生前的心愿,他便放自己一条生路,如果没有,他会到海里去寻找美人鱼。十六年了,他年年上岛都没遇上传说中的美人鱼,这样的遇见只会是一个奇迹。李广度把相机扛到露台上,支好架子。他眼睛对着镜头,四周扫看,突然看到在失魂台上依着岩石睡觉的雷享。他眯眼看天,太阳虽然已经偏到了海面上,但这样的酷热和风照样是能把人烤干的啊。
在梦里,据迹是线索啊,大多是结伴的人着,看样子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他眯着雷享想到自己连姚世才都比不上,胸口发闷,喉咙如火烧,难受得要吐,眼睛却睁不开了,整个身子像被一团麻绳捆着,他拼命地挣扎。有人拍他的背,力道渐渐加重,把他身上的绳索拍开,他睁开眼睛,一杯凉水递到他的鼻子低下。
李广度说,“海边的风吹着是凉快,可寒湿入肺,毒得很啊,我再晚点过来,你不用跳失魂台,魂就去一半了。”雷享鼻子皴了一层皮,碰一碰,像火烧,鲜红刺痛,他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晃晃脑袋说,“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呢?还梦到姚世才了。”
李广度说,“我看你也是想来跳海的吧?”雷享仰起头,吃惊地说,“跳海?你凭什么这么说!”李广度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少说也比你多吃了十年的饭,见过太多想不开的人,年轻人上这岛来,大多是结伴而来的,你孤身一人上岛,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全给了姚世才不说,还不让他跟你父母暴露行踪,这些都是判断的根据。”雷享梗着脖子说,“哪你不劝劝我?人家文香旅馆的文香姨可是劝人的,你昨天不也还劝了姚世才吗?”李广度说,“我是想不明白,你这样吃穿不愁的家伙,长得又这么帅,到底有什么坎过不去,难不成你比姚世才还艰难?”雷享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说了白说。”
李广度说,“我看你也说不出来,无病呻吟了不是?是不是看杂书多了,要来挑战人生极限?”雷享恼怒地打开李广度扶他的手说,“是,我是要挑战人生极限,我已经在网上发了贴子,迟早有这么一跳,你不是个摄影师吗,拜托你到时给我拍几张照片发到网上,省得别人说我吹牛。”李广度扑哧一笑,“啊,难道这就是八十后,跳个海事先还得广而告之?那些个网友 就没一个劝你别跳的?雷享说,“当然是看热闹起哄的人多了!不过劝也没用,跳不跳在我。”。李广度说,“你回去再发一个贴子,就说你是一名网上道德风尚调查员,通过一个自杀通告来测试网友的同情心,现在调查结束,你给出一个公众良心泯灭的结论,剩下的人家该怎么议论由他们去。”雷享说,“你以为我是下不来台被逼着来跳海的?我来这里另有原因。”李广度说,“知道你肯定另有原因,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先回去吧,有好吃的等着呢,白吃白喝,多好的事情!”雷享赌气地说,“你成天就琢磨吃的,多有出息!我不饿,不回。”李广度说,“有白吃的你不吃,难道你还有钱付账?你还欠着文香旅馆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呢,你把钱都给姚世才了,用什么来还?小伙子,先把债还了吧,跳海就是一个动作而已。”
雷享从来没在钱的问题上为难过,猛地被李广度一说完全语塞,李广度说的可是事实啊,他还欠着住宿费伙食费呢,真是滑稽了,他什么时候欠过别人的钱啊?可眼下他好像还巴不得有什么东西牵扯着呢。李广度又拉了他一把,他仿佛极不情愿又半推半就地被拽下了失魂台。他一步一回头,看那奇丽异常的失魂台,他还有勇气再登上去一次吗?
回到文香旅馆门前,雷享被眼前的热闹场面吓了一小跳。门前小广场上原先靠墙角堆起的桌子全摆开了,合摆成一条长桌,有十来米长,长条凳围着坐。各家各户把做好的饭菜端来,热热闹闹的,像办喜事。菜式以海产品居多,蒸鱼炸鱼鱼汤,海参海螺海带,海鸭海鸭蛋海白菜……先前嘴硬说不饿的雷享,肚子隐雷阵阵,他生怕这声音被李广度听到,加快了脚步。自个觉得挺丢脸,几分钟前还寻死觅活的,一转眼就被这尘世的繁华,其实不过就是饭菜的香味土崩瓦解了。
庞雄从旅馆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一大壶酒,看见雷享他们,喜气洋洋地嚷嚷,“快,快,就缺你们了,赶紧坐。”穆紫蓝已经坐在桌边,向他们招手。李广度把雷享拉过去坐在穆紫蓝的对面。雷享说,“谁家办喜事啊?”李广度说,“不是办喜事,是给我们过节。”庞雄坐到雷享旁边说,“这样的长桌宴李摄影是吃过多回了,以前旅馆里只要住了客人,到周末天气好,每家出一个两个菜聚在这里,当是请客人们吃饭,全岛人也能联络感情。这活动是我婶娘发起的,她说出门在外的人,住店要有个家的感觉,大家热热闹闹聚在一块,人就不孤单了。她不在,我担她的角色,这段时间难得有个晚上放晴,大家好长时间没聚到一块了。”
好像岛上所有的人都来了,庞雄招呼各家各户找位置坐好,辈份高的和各户的当家人先落座,妇人和小孩拿了碗在周围蹲着或站着。看人差不多了,庞雄拍拍手掌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客人,今晚上我们的客人就三位,其中一位是我们的老朋友李摄影,哪家要照相的这些天抓紧时间找他了。”李广度站起来扬扬手微笑示意。庞雄说,“还有两位新朋友,一位姓穆,穆桂英的穆,穆紫蓝,她可了不得哦,是个医生。”穆紫蓝站起来向大家欠欠身说,我只是个护士,谢谢大家了。“这一位是大帅哥雷享”。——庞雄攀着雷享的肩膀说。雷享赶紧站起来,向大家鞠了躬。
庞雄说,“我们岛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其他地方爱劝酒,我们岛上随意,能喝的酒管够,不能喝的喝椰汁,这椰汁也是好东西啊,消暑降压。我是主人,代表在座的敬客人一杯,先干了。”庞雄举起酒杯向三位客人示意,然后一下倒进喉咙。李广度和雷享也先后干了,穆紫蓝没碰杯子,果然没有谁来督察她,有一妇人把一只开好的椰子插了吸管放到她手边。
饭热热闹闹地吃,酒潇潇洒洒地饮。覃玉和岛上好几个年轻人都过来敬酒。李广度和雷享喝得脸上的温度和色彩渐渐上来了。穆紫蓝本来是不打算喝的,她的身体哪里敢沾酒精,可后来看一长桌的人高高兴兴地吃着聊着,不少妇女也起劲地喝,爽朗朗地笑,一张张彤红的脸绽放如花,她突然有喝点的冲动,别人都活得这么惬意,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为何还拘束?于是,再有人来敬,她也随意喝了些,不一会儿脸上也春意盎然了。雷享冷不丁搞了一句话出来,“姐,你喝酒脸色特好,好看。”这样一句话,即便穆蓝紫喝的是毒酒也值得了。
大家吃得八九分饱时,场面上渐渐静了下来,像在等待什么,果然,庞雄清清喉咙发话了,“今晚上我们交的两位新朋友,头回到我们岛上来,可以后就是我们的荣誉岛民了,作为我们的荣誉岛民,今后上岛来是可以拖家带口随便吃百家饭的,这个福利可不小哦,你们觉得怎么样吗?”庞雄不无得意地看着雷享和穆紫蓝。
雷享拿起面前的酒杯说,“穆姐,我们喝一杯感谢大家吧。”穆紫蓝举起酒杯,两人举酒向大家示意,然后饮尽了。庞雄带头鼓掌,喜气洋洋地说,“我们对荣誉岛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我们成天出海打渔,养鱼养虾,没其他见识,你们从大地方来,希望能给我们扶贫,这扶贫不要钱不要粮,就扶扶我们的孩子,这些孩子中有喜欢你们的,你们可不可以和他们交个朋友,没事通个信通个电话,鼓励鼓励他们?”孩子开始兴奋起来,吱吱喳喳挤作一堆盯着雷享和穆紫蓝。雷享和穆紫蓝都盯着对方看,谁都没首先开腔,气氛有些僵。
庞雄笑呵呵地说,“说个事你们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要求了。我们岛上有个孩子叫孙建业,从小皮得就差上屋揭瓦了,自从跟一个上岛的飞行员结对子以后,性子全变了,前两年他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是我们岛上第一个考上北京学校的孩子。按我婶娘的话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她呀,就希望孩子们能开扩眼界,多长见识。”
雷享看穆紫蓝没有站出来说话的意思,只好站起来了,他说,“孩子们,你们有谁看上我?”孩子们安静下来,没有一个出声。雷享自嘲地笑道,“我啊,长了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庞雄乐呵呵地说,“是你太年轻,长得太帅了,孩子们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雷享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到今天全是靠父母,出国读书父母出钱,留学回来还是窝在父母的公司里干活,天塌下来有父母扛着,我啥也不用操心,惭愧啊。我看孩子们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的,都帮着家里干活吧,这比我强多了,我没什么能教你们的。”
庞雄说,“留学生啊,那可了不得,外语一定顶呱呱,我英语就没考及格过。”孩子们交头接耳,其中一个叫起来,“你教我们英语吧?我们想学英语。”好些声音附和着,“我们想学英语,你教我们吧。”庞雄说,“学英语不错啊,说不定以后我们岛上也有孩子能出国呢,这几年我们岛上也有一些外国游客上来,孩子们学了英语可以当导游。”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说,“我是银沙小学的校长,现在学校已经放暑假了,雷兄弟如果呆在岛上时间长,抽空教教他们?他们没接触过英语,兴趣是要培养的,你在国外呆过,肯定教得好。我们不让你白教,学费一定给够,我们岛上的渔民别的地方节俭,用在孩子身上的钱从来不小器。”
雷享摆摆手说,“不是钱的问题,绝对不是钱的问题。”他东张西望,指望着哪蹦出个人来给他解困,眼睛与李广度对上了,燃起一线希望。李广度笑眯眯地站起说,“我相信雷兄弟英语的效果绝对不亚于外教。”雷享也只能站起来了,“我说不准自己能在这里呆多久,但只要我还在,我每天都抽时间面对面,口对口地教孩子们英语好不好?”七八个孩子高兴地围到雷享的身边。
下面该轮到穆紫蓝了,她没有站起来,坐着说话,声音也不大,“我在医院里当护士,工作又累又脏,也没什么人尊重,孩子们要有出息就别学我。”
一个女孩从孩子堆里被推出来,一开始很害羞,后来有点豁出去的味道,冲到穆紫蓝跟前说,“我叫谭海浪,我以后要当医生,考不上医生就考护士,我要给人治病,穆阿姨,你要帮帮我。”穆紫蓝说,“你怎么就想到要当医生呢?”
庞雄说,“这孩子可怜啊,谭家有个遗传病,海浪她爸的眼睛十几年前瞎了,她哥哥前几年也瞎了,医生查不出病因,现在海浪的视力也开始下降,哎,这孩子铁了心要考医科大学,说要自己医自己。可怜的孩子,从小没娘,守着瞎眼的老爸和哥哥。”
对一个当了多年护士的穆紫蓝来说,生老病死平常事,她并未被眼前这类伤感的情绪感染,她自顾不暇,还管得了别人?她帮得了别人,谁又能帮她?她还现实地考虑到,远水哪里解得了近渴?这样的励志也太渺茫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不能扫兴,她说,“好吧,如果谭海浪感兴趣的话,我们一起朝这个方向努力。”女孩笑了,乖巧地坐在穆紫蓝身边。
饭菜吃了,对子结了,酒席散了。
这天晚上有许多人喝多了,李广度喝少了,他没有喝酒的心情。雷享和穆紫蓝相对来说喝多了,特别是雷享,好些个家长来敬他,说为孩子感谢他,他因为一种不确定的因素对这种敬意有了惶恐不安,所以,人家让他随意的时候他都没敢随意,愣是把自己喝得说话结巴,喝得脑袋不断地顶在李广度的胸口上。李广度支起他说,“走吧,走吧,回去早点休息。”雷享说,“我跟大家打个招呼。”从他嘴里滚动出来的是一串口中 洋文句子“THANK YOU EVERYBODY,GOOD NIGHT !I LOVE YOU,BYE”……
李广度把雷享送回房间,一路上这家伙上瘾地说英文,好像已经进入英文外教的角色。李广度在门口也跟他对了一句“H**E A GOOD DRAM”,说完上楼回自己的房。刚进房间不到两秒钟,雷享推开门,满面红光地倚靠着门板说,“大哥,聊聊吧,睡不着。”李广度说,“被一帮孩子当明星看,兴奋了?”雷享说,“还不是你煽风点火弄的,我学的可是MBA,在这岛上给小屁孩教英语岂不是大材小用?”李广度哈哈笑了,“庞雄的养殖场挺大的,一直说让我给他介绍人才,不过,你去他那也是大材小用,等他生意做到国外去了才有资格聘你。你先把外教的工作担起来吧,好歹挣个伙食费,把债也还了。”雷享说,“你这人怎么老记着那点钱呢,我像赖账的人吗?”李广度说,“不像,一点不像,要说我俩当中有一个人是无赖,肯定是我。这世界真有点不公平,你从小到大泡蜜罐里泡得对啥都没感觉了。我呢,从小家里穷,拼命地读书,考大学,努力地工作,随便把脸撂地上踩,成功才是最重要的。你不会因为想获个奖去给人家塞钱送礼上家里拖地板吧?你没有因为钱去跟别人上床睡觉吧?这些龌龊事我都干过。在我有了钱有了名声以后,我干的龌龊事更多了,我记不起有什么东西值得去珍惜,我一路走来全丢光了,那些应该值得珍惜的东西像我们的心肝胃,不疼的时候你想不起来,疼的时候你才知道它们在那里,烂了,我整个人全烂透了。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生来不缺钱,我不用这么辛苦地去打拼,我的心思一定比现在单纯,我也不会这么自卑和自大,人这一辈子谁说得准呢,是吧,小兄弟?”
雷享苦笑着说,“有时候能去奋斗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如果一切都来得太容易,生活中就没有什么惊喜了,也同样不知道有什么是值得去珍惜的。”李广度说,小兄弟,看来我们有代沟了,但从我的角度,能利用父母的资源树上开花是好事,但如果没有走出来的能力,也没有走出来的决心,只会怨天尤人的,那是懦夫干的事。今天你能答应教孩子们英语我特别高兴,尽管有些屈才,但没靠谁,是凭自己的本事干活吃饭。如果你出岛,再给你介绍一活,到我朋友的公司去当模特,凭你的身材外形,做个平面模特绰绰有余,呵呵,就怕你放不下架子。”雷享拍拍李广度的肩膀说,“大哥,你是个好人,你的心我领了,干模特的事你就不用考虑我了,你当我是绣花枕头啊。”
雷享走了,房间真正安静下来。李广度还在想雷享刚才说的话,他是个好人吗?他确实是在用自己的办法挽留说服这个年轻人,他希望他远离失魂台,希望他健康快乐地活着。他推开窗,让咸湿的海风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像拨浪鼓一样翻来捣去。他拿了一件外衣,轻手轻脚地下楼,这样的夜晚注定是没有睡眠的。虽然天上的月亮不太明朗,却可听见虫鸣,涛声,他一步步走到失魂台,坐在白天雷享倚靠的那块石头上。他把手枕在脑后,眼睛对着天空。
这请吃长席宴,全岛人和客人热热闹闹聚到一起,让客人与孩子们结对子的流程他再熟悉不过了,只在今天晚上,他才悟到文香姨的良苦用心。那通往失魂台的老友墙,立在那里是一只把人往回拉的手,而宴席是在暖人心,结对子是在留人。无论上岛的客人是为何目的,只要人心暖了,有了牵挂,生活便会增添别样的意义,对这人世便有了留恋。只可惜,岛上的人一直把他当成自家人,他反而没了这份特别优待。
每年李广度上岛,文香姨会详详细细告诉他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文香姨总喜欢说,“这世上硬心肠的人真多啊,我要让那些想去寻死的人心肠软下来,让他们记着这世上的好。这失魂台跳下去多少人了?那跳下去的人,包括我的女儿文香都是硬心肠的人,我们得承认自己是软弱的,什么时候我们承认了,我们就立住了。”
迷糊睡去的李广度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气,他坐起来,凌晨四点多了,海上的太阳已经出来了,可那海面泛着一片黑光,待他认真去寻找那腥气的源头时,气味消失了。这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