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文生跟着母亲去凉水冲送烟包去迟了,一头野猪下田吃了一片稻子,心疼得文生的母亲刘八妹直掉眼泪,烟包点燃了,也不敢回去,怕野猪再下田吃稻子。
“文生,我们在这里守一会,野猪再吃不得稻子的,这些稻子还没有收割,我都已经将它们算成钱了。”
文生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在为自己和妹妹的学费发急,说:“娘,你回去,我在这里守秋。”
“不,我们守一会,就回去。”
母子俩守了半夜的秋,文生怕母亲累了,只得陪着母亲回家。没有料到,刘八妹第二天却病了,头疼发烧,吃不下饭。
文生是孝儿,急得要去镇医院请医生给母亲看病。刘八妹不让,说:“是昨天晚上守秋时让露水打湿了衣衫,着了凉,让美玉给我刮刮痧就好了。”说着,就要美玉盛一碗水,用一枚一角的硬币,在她的背脊上慢慢地刮。
“娘,你好瘦啊,背脊上全是骨头。”
美玉一边给母亲刮痧,一边这么说。其实,刘八妹才40岁,她20岁和文生的父亲结婚,24岁生文生,文生12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刘八妹为了盘养两个孩子,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女儿小学毕业上初中,儿子初中毕业上中专,对于一般人家,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对于刘八妹来说,却是多么不容易啊。这些年,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刘八妹,上门来要她改嫁的人也有,可她为了让孩子能安心读书,宁愿一个人用孱弱的肩膀将家庭沉沉的担子一肩挑着。“娘,你累了,就要歇歇,我和妹妹还没有长大成人。你累病了,我和妹妹就读不成书了。”
文生站在妹妹的身后,看着消瘦的母亲,不由得哭了起来。他知道,母亲是累成这个样子的。他记得,父亲在世时,母亲不是这个样子,她年轻,漂亮,丰满,是黄泥坡村一支花哩。
只一会儿,美玉就在母亲的背上刮出了一道一道红红的血痕。“这么一刮,就好了。”刘八妹说。
“娘,你要休息几天,不然,身体会累垮的。”
“这些日子,你和你妹妹也都累瘦了,晒黑了,你们也休息一天。”
文生说:“长林不来,我就休息。”文生心想,母亲病了,爹不在,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自己是长子,照顾母亲的责任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可是,给母亲请医生,她不同意,怕花钱。
那就给她弄点好吃的东西补补身子吧。弄什么呢?家中喂养有鸡,有鸭,但鸡鸭母亲是不让杀的,连鸡鸭生的蛋,她也不让吃,她要拿到镇上去卖钱。文生想了许久,决定下溪抓几条小鱼回来给母亲煮汤吃。他曾经听父亲说过,母亲生他和妹妹的时候,家里一直很穷。母亲在月子里营养不足,奶水也没有,父亲就到溪潭里抓几条鱼回来,给母亲煮汤吃,接奶水。村前的小溪,成了母亲坐月子改善生活的菜园,小鱼小虾,成了母亲接济奶水的营养品。今天,母亲病了,自己一定要学着父亲的样,下溪潭抓些鱼虾给母亲补身子。
文生从小在溪水旁边长大,抓溪潭里的鱼虾很有一套本领。
不用网,不用罾,不用钓,全凭一双手。小溪里的鱼有两种,一种是有鳞鱼,一种是无鳞鱼,有鳞鱼有稻花娘子,有白鱼婆,有红猫公,有杨兰鱼。无鳞鱼有趴滩痴,有水老四,有黄四牯,有鲢胡子。无鳞鱼白天藏在岩穴里,夜里才会出来觅食。有鳞鱼白天夜晚都不藏岩穴,整天整夜都在水潭里游**。文生要抓也只能抓无鳞鱼,有鳞鱼没办法抓着。
文生打个赤膊,穿一条短裤衩,像只水獭,在溪潭里游来游去。也许是由于农民种田使用农药的原因,小溪里的鱼已经越来越少了,文生抓了小半天,才抓到几条足滩痴,看看天,太阳已经挂上了头顶,文生不由有些发急,心想,休息一天,专门给娘抓鱼煮汤吃补身子,却连几条小鱼也抓不着。文生不停地在水潭里扎猛子,摸岩穴,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抓几条鲢胡子,或是黄四牯回去才行。溪水将文生的眼珠子泡得血红,文生不知道扎了多少猛子,摸了多少岩穴,他终于有了收获,在一条岩穴里捉到了一只菜碗大的甲鱼,甲鱼很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的指头被咬掉了一块皮,鲜血直流,疼得他浑身发抖,但他却不肯松手。他知道甲鱼煮汤是上好的补品,母亲能吃上甲鱼汤,自己的指头就是被甲鱼咬掉,也值得。
文生捧着甲鱼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家中只有妹妹一个人,妹妹说母亲去菜园了。
文生说:“娘病了,你也让她去菜园呀。”
“她要去,我拦也拦不住。”
文生捧着甲鱼往菜园跑,“娘,我在溪潭里抓了只甲鱼,给你煮汤吃。”
刘八妹正在菜园里锄草,看见儿子手里捧着一只甲鱼,脸上立马绽出了笑:“儿呀,这是你抓的?怕有半斤重吧。”
文生看见母亲高兴的样子,心里格外喜欢,说,“它好凶,咬了我一口。”
刘八妹看了看文生那只被咬伤的手,心疼地说:“你胆子真大,听说甲鱼咬人,要打雷才肯松口。”
文生说:“那是吓唬人的话,它咬住我的指头,我使劲一扯,它就松口了。”
“它松什么口,是你的手指头被扯脱了一块皮。”刘八妹看看天,“快回去,这么大的太阳。”
“娘,你也回去,你正在生病啊。”“好,我回去。”
“回去把甲鱼杀了,煮汤吃,甲鱼汤补身子。”刘八妹说:“我患感冒,吃不得带腥的东西。”文生知道母亲是舍不得吃甲鱼,说:“甲鱼汤不腥。”
“我是听医生说的。”刘八妹哄文生说,“我把它卖了,再买些营养品吃,好么?”
文生想了想,担心患感冒的病人真的不能吃带腥味的东西,就说:“娘,你一定要用卖甲鱼的钱买营养品啊。”
“好。我这就去镇上把甲鱼卖了。”
刘八妹回到家,将甲鱼用一个小篾篮盛着,急急地往镇上去了。心里想,儿子要学费,我哪舍得吃它。
文生呆在家中,想起母亲等会儿会买一些营养品回来吃,自己休息一天也值得,可是,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今天长林怎么不来家里邀自己去做活挣钱,是不是干别的事情去了。这样想的时候,文生就去了长林家。
长林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呆在家里。昨天,他父亲扯他的耳朵时,下手重了,早晨起来,觉得耳朵根特别的疼。母亲就心肝宝贝地给他弄些药揉,和男人吵架,说他再要下手打儿子,她就和他没完。
长林正在跟母亲噘着嘴赌气,看见文生进门来,高兴得不得了,“文生,这么大半天也不见你来,你干什么去了?”
文生说:“没有伴,我干什么去呀!”长林嘟着嘴说:“我娘不让我出门。”文生说:“长林,上午我在溪潭里抓了一只菜碗大的甲鱼。”
“真的么?”
“真的,我娘提到镇子上卖去了。”
长林对他母亲说:“娘,热死了,我要去游泳。”“耳朵不疼了?”
“不疼了。”长林摸着耳朵说。
母亲说:“你出去再别招惹是非,又让爹娘怄气。”
“再不了。”长林这么说的时候,一步跳出门去,拖着文生就往小溪跑。
文生一边跑,一边问长林,“长林,你招惹什么是非了?”
长林颇有几分得意地说:“我昨天把周富贵的砖窑烟囱给堵了。”
长林绘声绘色地把昨天晚上怎么堵周富贵的砖窑烟囱,周富贵带着金大奎上他的家门对他父亲告状,以及他父亲扯他的耳朵的事,原原本本对文生说了。
文生说:“你的胆子太大了,要是断砖头掉进烟囱里去,堵了火,一窑红砖就报废了。”
“谁叫金大奎踢我一脚,谁叫周扒皮少给我们的汗水钱呀。”“银环不是给我们补了10块钱的么!”
长林说:“我不骂她爹是周扒皮,她就不会向她爹要钱补给我们。对你说,这口闷气,我一直憋在心里的,我想好了,他们欺负我,我就欺负银环。”
“你不是说,银环是我们的同学,要帮她吗,怎么还欺负她呀。”文生对长林的话有些反感。
文生和长林在溪潭里泡了小半天,也没有抓着甲鱼。长林说:“你是瞎碰着的,甲鱼不是随便能抓着的。”
文生说:“我娘说,上午我抓的那只甲鱼可以卖60块钱,要再抓几只多好啊。”
“别想得美,我们还是落心落意在溪潭里游泳吧。扎猛子,摸岩穴,甲鱼没抓着,人却累得半死。”
“你不挣学费了?”
“怎么不挣!我娘说,考上镇中学,她出学费送我去读书,我爹却不干,说要让我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了,才让我读书。”
“你爹是吓唬你。”
“哪是吓唬我啊,他是下了决心的,你没看见他昨天揪我的耳朵那样子,瞪着眼,咬着牙,像揪大坏蛋一样。”
“我们下一步该到哪里去挣钱呀?”
长林想了想,“我们到盘罗镇打工去,那里不是办了个开发区么,起房子的基建队有几个,我们去给他们做小工,看人家要不要。”
文生说:“明天早晨村口见。”
“晚上不去守秋了?”
“去。昨天夜里野猪吃了我家的稻子,我娘心疼得直哭。”
长林说:“怪我,昨天没有跟你去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