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从县里体检回来,美玉也从她的班主任周老师那里将自己的分数打听到了。小学考初中考三科,她的数学是满分,语文和自然也都考得好,全乡第二名。文生回到家的时候,美玉正缠着母亲算学费的帐。

“我自己挣得130块钱,哥哥挣的钱吃药了,没剩下多少了,你要给我和哥哥准备3000块钱,不然,我们就读不成书了。”

刘八妹一脸戚戚的,“你和哥的通知书下来了,再说吧。”

“哥已经检查身体去了,还怕没有通知书呀,我在全乡考第二名,还读不上初中么?”

美玉正说着,文生回来了,文生对母亲说:“娘,我的身体没问题,我们胡老师说,我的分数超过中专分数线很多。百分之百能上中专。”

美玉说:“我刚才还和娘算帐,我们上学要3000块钱。”

文生没有做声,心想,3000块钱怎么够,我一个人就要这么多。但他没有把这话说给母亲听,他怕母亲着急,说:“娘,离开学还有20多天,我再想办法挣点钱去。”

刘八妹说:“你的病刚刚好一些,我不让你去做活挣钱了,把身体弄坏了,就喊天天不应了。”

“我想了,还是给周伯伯家的红砖厂砍柴禾,一天卖得三块四块也好。”

美玉说:“我一天砍两百斤,也有3块钱。”

刘八妹说:“8月,天气太热,弄不好就生病,你们在家做些家务活,学费,我慢慢想办法。”

这天,刘八妹做活回来,交待文生和美玉:“我到你们舅舅家去了,明天才回来。”

文生以前去过舅舅家,舅舅家住在南溪村,离黄泥坡村有七八里路,说:“天黑了,娘你明天去吧。”

刘八妹说,“趁着天气好,把割回来的谷子赶紧晒干才行。”

刘八妹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弟弟是个木工,这么多年来,弟弟农忙的时候在家中做阳春,农闲的时候,就在外面给人家修房子,做家具,家中的事情由弟媳妇料理。他们只有一个孩子,还在读小学,日子过得还宽裕。刘八妹心想,儿子考上中专了,应该对舅舅、舅妈说说,报个喜讯,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农村孩子,考上了中专,等于有了工作,这当然是件大喜事啊。刘八妹还有一个目的,向他们开口借点钱给文生做学费。

天黑了一大阵,刘八妹才赶到南溪村,弟弟出门做木工去了,家中只有弟媳妇和一个13岁的侄儿。

弟媳妇见姐姐回娘家来,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问:“姐,天这么晚了,你有事么?”她知道,家庭困难的姐姐,没事是不回娘家来的。

刘八妹老大一阵才说:“文生考上中专了。”“真的么,考的什么中专呀?”

“农校。我家文生说,农校的学费比较便宜。”刘八妹顿了顿,“美玉的考分也出来了,今年要去乡中学读书。”

弟媳妇这时已经猜出姐姐来她家的目的,刚才的那种亲热也就没有了,说:“听我家柳儿说,他们上初中的学费要700多块钱哩。”

“柳儿也读初中了?”

“和美玉一块考试的呀。”“考得好么?”

“考是考得好,只是学费还没着落。我刚才还对柳儿说,要他去找爹,到哪里借点钱做学费,不然,书就读不成了。”

弟媳妇顿了顿,“姐,你还不知道呀,去年我们家修了间厨房,花了几千块钱,欠下的帐还没有还清哩。”

刘八妹知道弟媳妇是怕自己开!向她借钱,先用话封了她的口。说:“文生中专毕业,就参加工作了,我借下的钱,一定要还的。”

“姐姐,外甥考上中专,是大喜事啊。做舅舅的,要拿得出钱来,理当要盘送外甥读书呀,还要姐借么?”弟媳妇的话说得很乖巧。

刘八妹叹了口气,眼泪就出来了,“你姐的命苦,姐夫去世,姐一个人盘养两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呀,姐吃的苦,都没地方说了。”“姐,我看你也不要霸蛮了,两个孩子盘送不起,就盘送一个。农村没有上过学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再说,文生读到了初中毕业,美玉也读到了小学毕业,都算是文化人了,你的责任也尽到了。”

刘八妹说:“文生好不容易考上中专,要是不让他读了,前程不是被耽误了么。不让美玉读书也不行啊,这孩子心气高,考试回来,就跟着他哥砍柴禾卖,挣学费。我要叫她别读书了,还不晓得会弄出什么事来呢。”

“又要读书,又没有学费,那又怎么办呢?”弟媳妇一脸的冷淡。“难啊。”刘八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刘八妹的弟弟刘树生回来了。

刘八妹看着弟弟,亲热地问:“树生,在哪里做活,天这么晚才回来。”

“在周家垭收工钱。柳儿说,还有半个多月就开学了。”

刘树生问姐道,“文生和美玉考得好么?”

“考得好哩,文生刚从县里检查身体回来,他考的是农校,通知书过些日子就下来。美玉这次考了全乡第二名。”刘八妹看着弟弟,十分焦急地说,“只是,他们兄妹俩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两兄妹加一块要多少钱?”“听说要3000块钱。”

刘树生有些焦急地说:“3000块钱,姐的确是难得凑够呀。”

“我盘算来盘算去,只能弄到1000多块钱,还有1000多块钱,真不晓得想什么办法了。”

“姐,你别急,慢慢想办法。”刘树生从口袋摸出一摞钞票,“我今天收得300块钱的工钱,你拿去吧。”

“柳儿也要学费呀。”刘八妹心里想,还是亲兄弟好。

“我们家,只有他一个人读书,我慢慢再想办法。”刘树生将钱递在姐姐手中,“姐,困难是暂时的,就是借帐,就是卖房子,也要送外甥读书,文生中专毕业了,参加工作了,就好了。”

“树生,你姐夫去世之后,姐有了为难事,连个商量的地方都没有。你这么一说,姐的胆子就大了。我是想,文生要是考不上学,也就算了。考上了,因为家中拿不出学费,耽误了他的前途,姐心里过意不去啊。树生,借你的钱,姐一定要还你的。柳儿今后上高中,读大学,也要钱的,到那时,我要文生支援柳儿的学费。”刘八妹这么说着,就准备回家,“我这就回去,文生和美玉还盼着我回去的。”

“姐,天黑一阵了,你就别回去算了。”

刘八妹看见弟媳妇板着面孔站在一旁,说:“我还是回去,眼下农村的活儿紧,耽误不得的。”就走到弟媳妇面前,“这钱,我一定要还的。这是树生做木工挣来的汗水钱。再说,你们家也不宽裕。”

弟媳妇只在鼻子下面哼了一声,没有给刘八妹好脸色。

刘八妹匆匆地走了。其实,她是准备在弟弟家住一晚,她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自己心里的苦处,眼下的困难,不对自己的亲弟弟说,对哪个去说呢?不和弟弟商量,和哪个去商量呀!

这几年,每到文生和美玉兄妹俩上学的时候,她就急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多少次,泪水染湿了枕巾。但那时兄妹俩的学费也不过千来块钱,卖猪,卖鸡鸭,卖粮食,还勉强凑得拢来,真没有办法想了,就卖一件两件家具。这次是没有一点办法了。

刘八妹刚刚走出禾场,刘树生家中就传来“啪啦”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烂了。接着,传出刘树生婆娘的吵闹声。

刘八妹不由得站住了,她心里很紧张,生怕是因为弟弟借给自己300块钱,弟媳妇找弟弟吵架。

“你这个剁脑壳的,自己的家都不要了呀,300块钱,你伸手就给了你的姐。对你说,你不把300块钱要回来,你就别指望在这个家里过上安静日子。”

“文生中专毕业,参加工作了,还怕还不起那300块钱呀。”

“你那外甥女要上高中,读大学,就不要钱了!”女人一副泼妇腔,“你那姐,心比天还高,穷得舀水不上锅,还要盘送两个孩子读书。”

“我的姐,没有你说的。”刘树生吼道。

女人不知道又摔烂了什么,“啪”地一声响,接着,就听见屋里有撕打的声音。

刘八妹的心里仿佛在滴血,她踅身进了屋,将弟弟借给她的钱放在桌子上,说:“树生,你们别吵了,这钱,我不借了。”

刘树生拦住姐姐道:“这钱是我挣来的,你别听她吵。"刘八妹含着泪水说:“姐不该来弟弟家借钱,你们的钱来得不容易,靠弟弟做木工挣来的,靠弟媳妇喂猪喂鸡换来的,都是汗水钱,柳儿也上初中了,要花钱。做姐姐的,只惟望你们夫妇和和睦睦,好好过日子,千万别为我家的事吵架。”这么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