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路途不远,我还没来得及去联想到更悲惨的将来,就随着人潮被挤下了公交。

夜晚的火车站依旧人来人往,丝毫不见寂寥,到处都有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形色匆匆地赶火车。

“借过,借过!”我一边嘴里嚷嚷着,一边奋力挤出人群。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等我举步维艰的赶到老黄口中的办公楼时,已然满头大汗,衣冠不整。

在冬天的夜晚中,办公楼沉默而雄伟,伫立在阑珊灯火中,活像一块巨大而厚重的墓碑。

明明身后就是人声喧嚣的车站,但是被这座楼的阴影笼罩,几乎感觉不到一丝人间的生气。

“少奶奶,我们在这里。”就在我寻找入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下的小屋里跳出来,殷切的朝我挥着手。

“是老黄吗?”我关切地问道:“罗小宗到底怎么啦?”

“这大楼停电了,我跟罗小宗在保安室里等你呢,先进来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罗小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就不能找个亮点的地方说吗?

虽然万般不愿,我还是跟着腿脚不灵便的老黄走进窄小的保安室里。只见房间里光线昏暗,一只白烛的火焰正在随风摇曳。

“绡绡,你来啦。”烛光下正坐着头上包着纱布的罗小宗,开心地朝我露出白痴的笑容。

“他这不是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说出事了?”我一见到活蹦乱跳的罗小宗,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给了老黄一下。

“少奶奶,你别着急啊。”老黄笑嘻嘻地说:“先坐下来再说。”

“小伙子,你干什么去啦?”我刚刚坐定,就从阴影里站出一个干瘦的老头,热心地递给我一杯热水,“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呵呵呵……”我尴尬的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廉价西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面试去了。”

“呜呜呜,果然是职场如战场啊!”老黄立刻在一边假惺惺地抹鳄泪,“亏哥们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还以为你见义勇为去了。”

“废话少说,到底为什么把我叫过来?”

“年轻人,你先不要着急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头抱着保温杯,吹了吹浮在热水上的枸杞。

讲故事?难道我不辞辛苦地赶到这个乌漆墨黑的地方,就是为了听这个遭老头子讲故事吗?

但是我刚想骂街,就被老黄一把按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神经堪比筷子粗大,迟钝仿佛恐龙再世的老黄,手竟然有一丝丝的颤抖!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身边还有老黄的暴力挽留。

我只好乖乖的端着杯热水,挤在这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里,听这个奇怪的老头说故事。

“这里曾是个很有名的办公楼,整个地段上,就数它最豪华。”

听得我连连摇头叹息,老头啊,你明显与世隔绝,难道不知时过二十年,它仍盛名不减当年吗?

只不过不再以金壁辉煌而闻名罢了!

“唉,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奇怪的事情后,这座大楼就日益萧条,最后只有租给日日亏损的小公司。”

“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这幢楼每日摇摇欲坠,吓跑了里面的租户?

“少奶奶,你不要打岔,耐心的听下去。”老黄脸色煞白,嘴唇发青。

我纳闷的地了他一眼,他不是刚刚听过这个故事?难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的传说,能让老黄心有余悸?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还没有颁布。”老头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

要不是老师教导我们要尊老爱幼,我真想给这个废话连篇的老头几拳。

“所以加班的人格外的多,而且还不给加班费,不像现在啊……”

是啊,现在流行把大门反锁,装做里面没人,实际上全体员工都在通宵苦干,段数高了几级不止。

“有一天晚上,一个年轻的员工加班到半夜。你知道的,今夕不同往日,那个时候的半夜,才是真正的万物俱眠,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摇曳的烛光找得他脸上沟壑不平,阴影丛生,平添了一丝恐怖的味道。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年轻人拎着包,走在空无一人,而且漆黑一片的走廊里。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

我、罗小宗还有老黄,立刻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

“他回头一看,走廊里只有淡淡月光,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但是脚步声却清晰而分明……”老头面带惧色的说,“他胆子很小,因此就躲到了一扇门后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办公室大多用玻璃大门,门都是木头做的。”

老头补充了一句,继续绘声绘色的讲:“他就在门后,哆哆嗦嗦的观望着走廊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是地上依旧没有任何人影。”

“是不是楼上也有加班的人?”我故作轻松的开始打哈哈。

“不是!”老头斩钉截铁地答,“因为他看到了别的东西,但不是人!”

这次连身经百战的我也吓到了,凭空打了个寒战。

“他看到的是一双鞋,没有脚的鞋,一步步的走过他的面前,走到走廊的拐角处消失了。”

“也、也没有什么吗……”我结结巴巴地笑,“我见过的比这更恐怖的事情都有,故弄玄虚而已……”

“年轻人一下就吓病了!”老头无视我的话,继续说,“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第二天,楼下又有一个加班的人遇到了一样的事。”

“也是看到了一双鞋吗?”

“不是……”老头叹了口气,“那个人看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不会是个妖怪在溜达吧。”

“你怎么知道?”老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第二个加班的人看到个小孩子,而且那个小孩子还跟他问路呢。”

“问路?”

“是,他像以往一样加班,刚刚锁上办公室的门,就看到走廊里有个小孩子跑着过来,还叫他叔叔,然后问他:有没有看到蜘蛛?”

“蜘蛛?”

“对,就是蜘蛛。加班的人就说了,小孩子不要玩那么脏的东西。孩子就转身走了。”老头瞪大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但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大人才发现,那个孩子背后居然还长着一张脸,居然是个双面怪物!”

“然、然后呢?”这实在有点太恶心了。

“然后没有啦,加班的人又吓晕过去,小孩子跑上4楼,一拐弯就消失不见了。”

“没啦?”我诧异的问。

“没了。”老头摇头叹息,“但是这座办公楼就此萧条下来,尤其是第四层,常年都租不出去。”

“唉,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下,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热水:“哈哈哈,只要离这栋楼远点,不去第四层不就没有什么事了吗!”

我的笑声还在喉咙里徘徊,身边的老黄就拉了拉我的衣袖。

“少奶奶,你还没有明白吗?”

“明白什么?听完了故事还不带上罗小宗回家?”

“绡绡……”头上包着纱布的罗小宗惨兮兮地说:“我们上午刚刚把第四层租了下来,合同都签了,明天就要付定金了。”

“噗——”原本应该到我肚子里的水,被我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绡绡,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你看我这样像是开心吗?”我朝罗小宗一声怒吼,抓起老黄衣领,“老黄,这是怎么回事?罗小宗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犯傻?”

“呵呵呵,少奶奶,你不要激动……”老黄一脸贼笑,拉开了我的手,“这不是便宜吗?这里一年的租金比别的地方一个月的租金还少。哥们我一激动,就拉着罗小宗去签字了。”

便宜从来没有好货,就像白送上门来的大多都是丑女。为什么深谙此理的老黄,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所以少奶奶,你要帮哥们一把啊。”老黄惨兮兮地说,“哥们我刚刚被开,好不容易燃烧起战斗的火焰,要跟罗小宗一起去创业,哪知就遭到了诈骗事件!”

我白了他一眼。

他燃烧的分明不是战斗的火焰,而是沸腾的蠢血!不然怎么会去追随罗小宗的脚步?

“算了,”我朝他们摆摆手,“回去跟我老爹商量商量,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唰”的一下亮了。

耳边响起老头的欢呼声,“太好啦,来电啦,来电啦!”

“喂,你听到了吗?来电了。”老黄拉了拉我的胳膊,“咱们上去看看怎么样?”

“上、上哪里去看看?”

“当然是第四层。”

“可、可是我怕罗小宗会害怕。”事已至此,只能在别人身上找借口。

“绡绡,我不怕。”罗小宗一下就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凛然肃穆,“我爸爸说了,为了事业,就要有视死如归的精神。”

我望了望他身后跟着的一堆小妖怪,又看了看他热血沸腾的双眼。

呜呜呜,罗叔叔,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傻,为啥还天天跟他说这些全是明喻暗喻,含糊不清的话啊。

鉴于连罗小宗都跳出来打算抛头颅,洒热血了,我当然也不能推辞。

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往四楼走去,爬楼梯时才发现,楼里办公的人还不少,只是方才停电没有发觉。

每一层都有几家小公司在兢兢业业的办公,时而会听到走廊里传来忙碌的电话铃声,和复印机发出的“唰唰”的声。

一派热闹的人间烟火。

“这就是第四层了。”老黄在前面带路,拐了几个弯,爬了几层楼梯之后,一把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刚才还黑漆漆的走廊,瞬间就变得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老黄和罗小宗眼光还不错,因为这里完全不似外表那样残破,是个宽敞而明亮的地方。

如果稍微装修一下,再安个亮晃晃的玻璃门,一定会是个漂亮的办公室、

“老头一定在骗人。”我逐一打开走廊两边的门,“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走到一半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嗡嗡——”的振动,好像连天花板上都掉了几丝墙灰。

“是、是不是有怪事?”我吓得哆哆嗦嗦的扶着墙壁。

“少奶奶,没事,就是刚刚过去了一辆火车。”老黄跟在我后面,大大咧咧地笑。

我见了无奈的摇头,打算收回刚才的一番赞美之辞。

在这里办公,简直和自寻死路无异。

但是我们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就连老头特别强调的楼梯拐角,也只是多积了几层灰而已。

除了罗小宗身后的那帮大呼小叫的妖怪,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影子。

“走吧,老头骗人。”我跟老黄关了走廊的灯,带着罗小宗走到了大门外。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大概是他也想租这层楼?所以不想你们先租去?”

“谁知道呢,真是虚惊一场。”老黄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少奶奶,既然没事,我们去吃个饭吧。”

“喂,绡绡!”我正在跟老黄研究哪家的肉串正宗,哪家的鸡翅够味,罗小宗就怯怯地拉了拉我的胳膊。

“干吗?”我瞅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别做小媳妇样。”

“有人在看我们啊!”

“谁?”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前面是喧嚣沸腾的车站,来往的尽是忙碌的人群,哪里有人肯为我们驻足停留。

“他、他就在我们的那层楼上啊。”

我急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身后的办公楼闪着阑珊的灯火,只有四楼漆黑一片。

而在那深沉的黑色中,正有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人,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们。

“王八蛋,是不是小偷?”老黄也看到了,卷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但是那个男人只是朝我们笑了一下,转身就离开了窗口。

他这一转身,我才看清,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花色斑斓的蟒蛇,正吐着血红的信子。

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