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小时,其他的班级的大巴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山坡上。众学生井然有序,排队领了树苗和卡片,便欢呼着往指定的植树地跑去。
因为树苗有限,学生太多,我跟老黄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共享了一根祖国的栋梁。
“哎呀,怎么人这么多?”老手搭凉棚,举目远眺,“不能种这里,太委屈我的‘擎天柱’了。”
“你管它叫啥?”我实在对老黄爱起外号的恶趣味无语。
“怎么你没看过《变形金刚》?最近网上能看全集了。”老黄说罢,以手摸着树苗,似慈母舔犊,捏着嗓子说:“树苗啊,哥们知道你现在还小,但是坚信将来你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带着林子里别的树变形闹革命的,地球的未来就看你啦……”
“老师,我要换组!”同组的纯良而正常的同学实在忍受不了,强烈要求弃暗投明。
“原来你要种的是树妖,真是佩服,佩服。”三人中少了一人,我只有跟老黄继续寻觅植树良地。
树苗与树苗的间距不能太小,土地要黝黑而肥沃。
我们俩一边热热闹闹的聊天,一边四处打望,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开阔空旷的偏僻之地。
“这里能种树吗?”我遥望着远方忙碌的学生,他们在山坡上变成了一个个晃动不停的黑点,“我们俩好像走太远了,出了老师指定的范围。”
“既然是栋梁,怎么能跟那些碌碌之辈长在一起?”老黄似乎还当真了,四下勘查一番,指着脚下的一处长着嫩草的土地:“少奶奶,翻下土,看看肥沃不肥沃。”
“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我向来是出名的懒惰,一把夺过他的树苗抱在怀里:“要翻自己翻。”
老黄一向精力充沛,无处发泄,拿起铁锹,一锹就插到了潮湿的泥土里。
“怎么样?”我好奇的叫道:“叫你翻土,你倒是翻啊?”
“嘿嘿嘿,还不是一般的肥沃……”老黄朝我奸笑两声,眼睛眯缝得几乎找不到,“地底下好像有东西,会不会是钱?”
“真的假的?”这下我也立刻来了精神,拿起铁锹,跟着掘起土来。
老黄说得没错,铁锹一插到泥土里,马上就能感觉到碰上了硬硬的东西,看样子似乎是个盒子。
在这荒山野岭,春草丛生的郊外,怎么会有盒子埋在地下,难道真是古董?这事蹊跷无比,顿时令我们好奇心大发,三下五除二地把土挖到一边。
渐渐褪去泥土的遮蔽,那个东西暴露在白晃晃的阳光下。
那是个肮脏得看不出模样的木头盒子,似乎有些年头,连上面的簧扣都烂得不成形状。它静静地躺在黑色的泥土中,沉默而憔悴,仿佛长久以来,一直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这里面会是什么?”老黄也顾不上他的“擎天柱”了,伸手把盒子拿出来,在耳边晃了晃,里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别打开,看样子不是好东西。”虽然盒子没有打开,但是我那灵敏的直觉作祟,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不是金子?”
“是才怪?装财宝怎么能用这种容易腐烂的木头盒子?”我一把夺过他手中肮脏的木盒,远远的扔到了一边。挥汗如雨的把坑扩大加深,把“擎天柱”埋了进去。
最后为了让它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老黄还拿出随身携带的变形金刚挂件,郑重其事地绑在了树干之上。
然而就在“擎天柱”长身玉立,迎风招展之时,微熏的春风就送来了班主任气极败坏的呐喊:“黄智仁!陈子绡!你们俩给我回来!谁让你们把树种那么远的?咱们班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呜呼哀哉!
我们俩望树成精的愿望刚刚起步,就夭折在千树一面的素质培育的邪恶大手之中。于是我们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把树苗又挖了出来,当着脸色铁青的班主任的面,把它种在了指定地点,与众多庸碌之辈比肩而立。
“这、这是什么?扔掉!”老师指着树干的玩具挂件,几乎气绝。
我们又不得不挂上了写着我们俩大名的牌子,还题上了两句肉麻得要命的话。
当然,老黄不敢写要它将来做拯救地球的革命领袖。
我也不敢写什么“长成妖孽,方是树中精英”之类的话。
最后我们只写了:希望小树像我们一样,在祖国的花园中茁壮成长,成为国家的栋梁。
其实如果能把最后的“栋梁”二字换成“废材”,这句话还是十分中肯贴切,一点也不虚伪做作的。
一场浩浩****,意义深远的植树运动,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了。回去的路上,学生们都疲乏至极,完全不似来时那么活蹦乱跳,车一启动,就几乎全都东倒西歪的进入了梦乡。
而连考试都会打盹的老黄,居然没睡着,带着一副偷到了香油的老鼠似的雀跃表情,埋头摆弄着什么。
“老黄,你在玩什么?”我好奇的探头去看。
“还能有什么?木偶呗。”老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递到了我的面前,“看,好不好玩?”
“哇——”我一看到这个木偶,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尖叫一声,差点坐到了地上。
因为他手中的木偶没有五官,面平如削,整张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竟与梦中可怕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你怎么啦?吓我一跳。”老黄似乎怕我死得慢,双手并用,很快又从书包里掏出了另外四个长得一样的木偶,“看,还有一个。”
“老黄……”我望着他的蠢脸,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你是不是把挖到的盒子打开了?”
“都挖出来了?干吗不打开?可惜没啥宝贝,就这几个破玩意……”老黄不以为然,把几个木偶小心翼翼的收到了书包里,“对了,刚才听那几个老师说,咱们学校种树的那个山坡,以前长着一片茂盛的树林呐。”
“你说啥?”我刚刚褪去的冷汗,还没等晾干,便又浩浩****的卷土重来。
“后来不知为什么,水土流失严重,才不到一百年,就秃成了这样。”老黄仰天长叹,做悲天悯人状,“可见环保是多么的重要啊。”
可是我却无心看他耍宝,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黄的背包,因为装满了食物和几个奇怪的木偶,鼓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随着大巴的颠簸晃动不停,仿佛似有生命的东西,正要挣脱束缚,破茧而出。
植树节过了之后,整整一周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蹊跷的事情发生。而我也早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忙着跟同学打插浑嗑,互抄作业之类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然而一天早上,英语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领读,老黄就突然悲从心来,在一句又一句的英文伴奏中爆发了。
“呜呜呜,我的飞将军啊……”他以手捶桌,痛不欲生,“居然薨了!”
“你、你说啥?”虽然他说的是中文,但是为啥我却一句也听不懂?
“爱卿啊,你死得好惨……”老黄不理我,继续哭丧。
“老黄,你不要激动,先说说你的爱卿是谁?”
“少奶奶,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我在操场上捡到的那只瞎了眼睛的麻雀吗?”老黄苦着脸,眼眶通红:“它就是飞将军,昨天晚上,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原来如此,最近我们的历史课刚好讲到汉朝,老黄就顺手捻来,给他家的麻雀起了个如此英伟的绰号,只是不知道历史老师听到会做何感想?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个飞将军吗?”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节哀顺变,指着校园里的大树,“等会儿下楼买个弹弓,包你能组个远征军。”
听我这么一说,老黄心情上佳,又从书桌里掏出捡到的人偶摆弄了起来,一会儿让它们列队,一会儿让它们互殴,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看着,发现哪里不对劲,伸手捅了捅老黄:“喂!你这木头人怎么少了一个?”
“呀,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老黄几乎把脑袋伸到了书桌里,却始终找不到那一个,“哪个龟孙子,居然偷我的东西?下次让我逮到,看不揍他个半死!”
小偷大人,你就好人做到底,把它们一窝全拿走吧。自从这帮奇怪的木头人在我身边安家落户,我就没有一天不心惊肉跳的。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到此为止,老黄刚刚安静了三天,一天清晨,就又在语文课代表的朗朗书声中哭起丧来。
“我的骠骑大将军啊,你死得好惨啊!”旧事重演,他连台词都没变,继续捶桌。
“骠骑大将军是啥?”这次我有了经验,不再像上次一样大惊小怪。
“骠骑大将军是我养了半年的青蛙啊……”老黄可怜兮兮地说:“今天我一起床,就看到大将军它白肚朝天,漂在水盆里,已经归西啦。”
“你是不是给它喂多虫子啦?”
“根本不可能,大将军它一向饮食有度,哥们我想多喂它也不吃啊……”老黄苦着脸,趴在桌子上,连木头人也不玩了。
看来这次死的骠骑大将军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赶超了三天前归西的飞将军。
我拿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跟着语文课代表朗读课文,读着读着,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天?同样都死得毫无预兆?怎么会这么巧?
“老黄,把你那几个玩具拿出来给我看看。”我急忙放下书本,伸手到他的书桌里去掏。除去课本和零食,我很快就摸到了几个硬梆梆的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怎么没有了?
我的心中一冷,干脆把的老黄书包都拽了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第四个。
“没了!”我吓得脸色发白,对老黄说,“又少了一个!就剩三个了!”
“难道又被偷了?”老黄也焦急的翻来翻去,同样一无所获,“这是谁这么有毛病,还一个一个的偷。”
不,不是被偷了,老黄的宠物死了两个,木头人就丢了两个。我趴在课桌上冥思苦想,脑海中竟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道?那两个动物,是被这两个木偶给害死的?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离奇,离奇到只有在鬼片里才能发生。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但是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
“老黄,你家除了那俩将军还有啥?”
“还有一条宠物狗,那是我妈养的。”老黄居然没有给那只狗起绰号,真是难得。
“可能三天后,那只狗也会遭殃。”我尽量保持着镇定,嘱咐他说,“明天我从家里给你拿点避邪的佛珠香灰之类的东西,你给你家那狗带上,看看能不能躲过去。”
“哇,少奶奶,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家里怎么有这个?”老黄第一次听我提起这种话题,小眼睛瞪得溜圆。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如果告诉他,我能看到男厕所里有个跛脚的妖怪;操场上有个天天晚上跑步的样;这个教室里常驻着好几只喜欢生活在暗处,给人捣蛋的不成形的小杂怪。
不知他会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