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这个出类拔萃的天才总算连滚带爬地脱离了小学,迈进了初中的大门。

一进学校,我便立刻瞠目结舌。但见走廊上一片兵荒马乱,学生们端着课桌,夹着板凳在四处奔走。

壮哉!伟哉!

不愧是初中,为了向健康的四有新人靠拢,不光是书包和饭盒,连书桌和板凳都要随身携带。

“你在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搬桌椅?”我正在感慨学校的分数健康一把抓的崇高精神,身后就响起了一声闷雷。

我急忙回过头去,只见正有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平头板寸的男生站在我的身后。

该君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欣赏,都不像一个初中生,满脸的横肉都透漏着“危险物品,生人勿近”的信号。

“老师你好,我是新生。请问是叫我搬桌椅吗?”依据多年求学经验,这等肌肉发达,四肢健硕的异数多半是体育老师。

“今天是入学考试,不搬桌椅干啥?教室里坐不下了,新生要在走廊考试。”他看了我一眼,面色一红,居然飞快的跑到教室里,举重若轻地拿出了两套桌椅。

“我来,我来……”我伸手就要从他手里抢过桌子。

“没事,这点小事,怎么能让女生动手?”

“那啥……,我是男的。”真是倒霉,从小到大,因为这张既不像老爹,又不像老妈的脸,我已经不知第几次被认错性别。

“早怎么不说?”他虎躯一震,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把两套桌椅往地上一放,“害老子浪费表情,没事长得不男不女的干吗?”

呜呜呜,这能怪我吗?我出生前也不能就五官样貌的问题跟老妈商榷探讨一下。但是摄于该猛士的**威,我连半句话都不敢说,乖乖地低头搬起了桌椅。

半个小时之后,走廊里的座位已经俨然有序,后背上的汗都没有干透,就已经有老师在发放考卷。

真是倒霉。

我一边想一边望向背后,刚才见过的体育老师居然坐在我的正后方,看样子他多半是来监考的。

果然天要亡我啊,居然赐给我这么一个绝妙的位置!

可是我眼泪尚未涌出,正在无语凝噎的阶段,便听耳边“沙沙”作响,身后的那位猛士正双手举过头顶,从老师的手中接下考卷。

我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他。

但是他却对我如狼似虎的目光视若无睹,悠然自若地挠了挠脑袋,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枝缠满透明胶,直追木乃伊的破圆珠笔,慢慢悠悠的在卷子上写下了几个扭曲的大字:

初一(三)班黄智仁

不看还好,这一看登时令我差点咬碎银牙。气死我了,这王八蛋居然跟我一样是学生,还跟我一个班!

怎么刚才我叫他老师的时候,他连脸都没红一下。

由于又气又怒,情绪不稳,导致那些蹲守在教学楼阴暗角落里的杂妖小怪都聚集到我的身边,一会儿伸手抓抓我的衣领,一会儿碰碰我手中的笔。

结果我一半的时间都用来驱赶它们,交上去的考卷比我的脸还干净。

再次成功的用事实证明了,天才是不可埋没的,金子永远都会发光,不论在小学还是在初中。

一周之后,班级按照成绩排座位,我拿着赫然写着“31”两个血红数字的数学考卷站在走廊上排队,仿佛已经看到了惨淡前途。

“哦,你31,比我多5分。”几乎与中国最家喻户晓的地主老财同名的黄智仁走过来,看了一眼我的试卷,下了这样的结论。

“是吗?那你语文多少分?”我的声音带着难掩的雀跃,因为看到了一丝曙光。

“72。”

“英语呢?”

“37。”

“看来这次出题比较难!”我总结了一下我们分数的微小差距,做了如下判断,“所以才普遍发挥不好。”

“就是,我平时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么少的分数,小学时我还参加过奥数竞赛呢。”黄智仁也极力附和,似乎很是赞同我的说法。

然而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便双双坐到了最后一排,牢牢地霸占了教室的大后方。

“你不是参加过奥数竞赛吗?”我脸色铁青的瞪着他,“怎么是全班的倒数第一?”

“陈不肖,你还好意思说我?”他用鼻孔哼了一声,“是谁说这次出题难,大家普遍发挥不好,结果不就是咱俩倒第一跟倒第二。”

“你、你叫我啥?”我被他气得差点去见阎王。

“你不叫陈不肖吗?我看你学生证上就是这么写的。”

“我叫陈子绡,你才不肖呢!你们全家都不肖!”

“嘿嘿嘿!”黄智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中间的那个字太连了没看清,最后一个字我不认识,就依照习惯,只念了右半边……”

我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再也不想起来。

这个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白痴,到底是怎么从小学毕业的?

于是我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初中生活,就这样在一片人仰马翻中拉开了帷幕。

在前面我已经说过,天才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不到一个学期,我就跟黄智仁双双扬名,并称为整个初一年级的“双杰”。

任何一项考试,只要有我们俩参加,就一定会把倒数第一和第二收入囊中,时而还要角逐一下魁首。

初时老师们被我乖巧俊朗的外表迷惑,认为我是被同桌影响,才取得如此糟糕的成绩。但是后来他们就不那么认为了,一堂课下来,只要我把嘴巴闭紧,不去用突如其来的尖叫影响别人,就已经谢天谢地。

“大家不要学陈子绡,要均衡发展。”这天又因为答不上题被罚站,历史老师一针见血的指出,“精力全都用在长脸面上,难免头脑就会有所欠缺。”

真是气死我了,换成你天天跟妖怪打交道试试?

一个学期匆匆而过,转眼就是春意盎然,此时我跟黄智仁已经在老师同学乃至校长的白眼相看之下,建立了深厚的阶级友谊。

每天一到学校,必以绰号互称,再互殴两拳,以示友情的坚固。

这日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我正伏案假寐,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嘈杂声,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如晨钟暮鼓,摄人之至。

“老黄。”我再也忍耐不了了,拍案而起,怒道:“你在干什么呢?”

“嘘——”老黄眨巴了一下小眼,示意我收声,指了指自己怀里的铁锹道,“我在修铁锹,不要吵到大家上自习。”

“你自己弄那么大声,还怕吵别人?”我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修铁锹?你要去义务劳动吗?”

“嗯?你不知道吗?明天是植树节,我们全校要去郊区植树。该死不死的,哥们我刚刚把这家伙从家里扛出来,它就给我造反。”

对了,植树节!

记得小时候我也参加过,那天在春草初生的树林中,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但是却没有脚的阿姨,还好奇的跟她说了两句话。结果回家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掉半条小命。

“还是算了,我不参加……”往事沉痛,不堪恋栈,我心有余悸地使劲摇头。

“少奶奶。”老黄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勉励,“咱们学校所有跟体力挂钩的活动都是强迫性的,你就认命吧!”

怎么听着不像是植树,倒像是劳动改造?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我望着窗外的草长莺飞,长叹口气。春天地气转暖,万物复苏,而爬出松软冻土的,则远远不止是走兽小虫而已。

更有一些深深浅浅,不成人形的影子,会蹒跚的,踏着暖意融融的土地,从那遥远而冰冷的地方,走向繁华人世。

“绡绡,你爸刚才打电话过来啦,有话嘱咐你。”晚上放了学,我刚刚蹬着自行车到家,就迎上了老妈绽放的笑脸。

“啊?他现在在哪里?说了啥?”

“好像跟着一个国家级的考古队去挖墓去啦。”老妈亲切的接过我的外套,“你爸说啦,他要求不高,就希望下次回来你能前进一个名次。”

老天啊,赶快赐一个比我和老黄成绩更差的转学生吧!

要知道我跟倒数第三尚隔着十几个分数段。前进一个名次?不会比昔日搬走压在人民背上的三座大山更加简单。

“对了,你爸还说了,让你最近不要到处乱跑……”老妈见我垂头丧气,知子莫若母,已然猜到了我郁闷的根源,急忙岔开话题,“尤其是荒郊野外,千万不要去。”

这次我的头垂得更低,背着书包就往屋里走去。

“绡绡啊,你这是怎么啦?妈妈给你做的鸡肉泡饭还吃不吃?”

我转过身,端起饭桌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肉泡饭,拿起筷子就埋头苦干。

不就是植树吗?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况且游魂有万般,最惨是饿蜉,就算明天要去下地狱,也要先吃饱再说。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顶着春雨,蹬着车往学校的方向绝尘而去。

说来也怪,昨天还晴得好好的天,居然在一夜之间变了脸。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绵密的雨丝挥洒而下,春寒料峭,处处渗透着阴冷幽森的气氛。

奈何君令大过天,在社会主义的新世纪,虽然没有了封建残余,却有堪比阎罗王的班主任。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我就抱着自己的那杆铁锹,坐在颠簸的大巴上,往郊区的荒山上驶去。

前面老师在振臂高呼,大声宣扬着植树造林所承载的重大意义;旁边就是老黄与一帮狐朋狗友在使劲的甩扑克;还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一直吵个不停,兴奋得简直不像是去参加劳动,倒像是去开联欢会。

在一片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环境里,我居然靠在摇晃不停的车窗上,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快来啊,来啊……”在一片漆黑之中,好像有人在轻轻的呼唤我,那声音缥缈而遥远,仿佛来自空旷的山谷。

“去哪里?”我好奇的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繁茂的密林之中,枝繁叶茂,阔叶如掌,连头顶的蓝天都被这林次节比的树木遮蔽。

“去你该去的地方……”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从大树后不断走出一个个面目模糊的黑影。他们都有人的形体,却没有人的五官,平平的一张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鼻孔。

“我、我该去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我被这奇异的梦境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然而那些人却不回答我,慢慢的向我走来,他们的身影重叠弥漫,仿佛化做一团黑色的雾气,要将我吞噬淹没。

“哇——”我被吓得高声惨叫,冷汗涔涔,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面前一张丑脸,横肉纠结,目小如鼠,正是我那铁杆哥们老黄。他正哆哆嗦嗦的望着我,似乎受惊不小。

“少、少奶奶……,我们到地方了……”老黄伸手揉了揉耳朵,大口喘了两口气,“吓死我了,哥们我刚刚要叫你,你就来了这么一嗓子。”

原来只是个梦,不过真是怪吓人的!

眼见目的地到了,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下了车。只见春雨乍停,阳光初绽,眼前正有一片泛着嫩草青绿的山坡,光秃秃宛如和尚的头顶,连一棵树都没有。

果然梦只是梦而已,摆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片荒地,又哪里来的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