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便去了白小熙居住的小区的正门，为了不被她发现，除了戴遮阳帽外，周凯还在店里买了个口罩。白小熙不出差的情况下，她通常会在早晨六点出门，风雨无阻。
小区正门不远处有棵老槐树，周凯躲在树后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这才看见白小熙从小区里走出来。她今天穿着成套的黑色运动装，脚下是白色跑步鞋。虽然周凯已经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看见原本在他的时间线里死去的人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感觉很奇妙，很不真实。
白小熙先绕着小区外围跑了一大圈，紧接着在包子铺吃了早餐，完事后才去附近的公交站点等车。这期间周凯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在站点排队上车时，周凯特意让他俩之间隔了四五个人。
公交车来后，白小熙先上的车，周凯上车路过白小熙时，她丝毫没有察觉被人跟踪，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周凯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公交车开动后，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前面的白小熙，脑海里则回忆着最近发生的种种经历。先是白小熙发生意外死亡，紧接着刑警欧阳宇之告诉他白小熙的死另有原因，在调查过程中周凯发现了跟白小熙和他长相一样的另外两个人，随后另外那个跟白小熙长相一样的人被于忆凡杀害，于忆凡也被警方枪毙。而就在真相快要浮出水面之际，周凯意外闯入迷宫，在迷宫里见到了无数个自己，无数个白小熙，无数个于忆凡，无数个朱辛。本以为逃出迷宫，整件事就结束了，可现在他又穿越回一个月前，自己成为了跟这个时空里的周凯长相一样的人。一切似乎又重新开始了，现在白小熙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前面，可他不能冲上前去对白小熙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也无法对白小熙诉说近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这个时空里，穿越而来的周凯仿佛变成了没有“身份”的黑户，成了多余的人。
周凯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他突然想起在迷宫里“白小熙”提到的那个穿越理论。假如“白小熙”所说的理论是对的，即使穿越过来改变这个时空里的周凯和白小熙的命运，回到他自己的时空后，一切也不会有所改变，白小熙还是出了那场意外，他还是每日酗酒无法接受白小熙的突然离世。当然，这中间还有一个问题，当他改变了这个时空里周凯和白小熙的命运后，那身为多余人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他怎样才能回到自己的时空里？还是说他会永远被困在现在这个时空里，永远成为没有“身份”的多余人？
或许他可以重新进入迷宫，重新进行一次穿越，可周凯并不敢确定，再次进入迷宫后，还能否安然无恙地出来……公交车停下后，白小熙直接去了《北都法报》。周凯目送白小熙走进华南商业楼后看了看时间，紧接着坐车前往崇阳路去见傅生。下车后，周凯找到崇阳路二十三号，那是一家书店，名叫“崇阳书屋”。书屋里面不大，只有一层，分成借阅区和阅读区，周凯进去时，阅读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读者，其中一位年龄偏大，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坐在角落，从气质上看像是教授、学者之类的人物。
周凯走过去，坐在老者对面压低声音询问：“请问，您是傅老吗？”
老者抬头，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老花镜，神情严肃地说：“你就是昨天打电话的那个人？”
“是的，傅老，您好，十分感谢您能答应见我。”周凯说着摘掉口罩帽子，从兜里拿出从迷宫里带出来的名片，递给傅生，“这张名片是我在迷宫里找到的，我想您能够解答我内心的疑问。”
傅生拿起名片看了看，紧接着眉头紧锁盯着周凯，说：“你不可能进去过迷宫。”
“迷宫分A 区和B 区，A 区有很多条走廊，很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六面镜子，无论看左面右面，还是上面下面，都能看见无数个自己。B 区隐藏在镜子后，B 区里的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时间。”周凯想用最短的时间让傅生相信自己的话，“我在迷宫里被困了将近一周，最后才解开谜底逃了出来，然而……”
“不可能的，那迷宫还并未进行过真人实验，你怎么可能进去过？”傅生打断周凯，“你是……从……从哪儿进去的？”
“凌远木材加工厂，二楼一间写着‘实验室’的房间里。”周凯如实说道，“那个房间里有一台电脑，打开后电脑热能显示有人，当我进入里面的房间后先是感觉一阵眩晕，等缓过来后打开那扇门就进入了迷宫。”
“你真的是从那个房间进入的迷宫？”傅生两眼发光，他将手里拿着的杂志合上，兴致勃勃地问，“那你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描述给我听吗？在迷宫里，你都经历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是用什么方法逃出来的？”
“可以。”周凯整理了一下语言，紧接着从自己进入迷宫开始，到遇见“白小熙”、于忆凡、戴萌等人，再到怎样在“白小熙”的帮助下死里逃生逃出迷宫以及中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说完后周凯深吸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是普通人一定认为我是疯子，可是既然迷宫里有您的名片，您一定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傅生聚精会神地听周凯说完后，声音提高了几倍，双手拍了下桌子。店员走过来对傅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才想起自己身在书屋，于是又重新把声音压低些说：“我相信你，从你说出迷宫里分A 区和B 区的时候我就相信你了。我只是，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你知道那座迷宫是在哪里建造的吗？”
周凯摇了摇头。
“美国，科罗拉多州。K 科技买下了一块五十公顷的地皮，工人全部找的是当地居民，用了五年时间，在地下建造了这样一座迷宫。这是K 科技目前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共花了四十亿美金，项目简称‘T’。你所说的那个木材加工厂，是该项目的一个秘密基地，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K 科技买下木材加工厂后并没有重新建造，只是简单造了一个玻璃厂房，所有的研发人员都在厂房里工作。这个项目最初立项名是Space Transmission，简称‘S’，翻译过来是空间传送的意思。”傅生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在上面擦了擦，“你所说的那间屋子，就是个传送点，坐标是固定的，只能传送进远在科罗拉多州的地下迷宫。”
“后来该项目之所以由S 项目改成了T 项目，是因为K 科技野心膨胀，把原本的空间传送改成了时间穿越吧？”周凯想起了“白小熙”在迷宫里所说的时间穿越理论，于是猜测道。
“没错，K 科技之所以觉得‘时间穿越’能够实现，是因为一个女孩。你听说过叶子吧？就是那个二十四小时直播真人秀的唯一女主。K 科技其实觊觎她很久了，但她之前一直被保护在超级大楼里。前年，叶子逃出了超级大楼，K 科技趁机设法抓到叶子，研究了她身上的能力，这给了K 科技研究‘时间穿越’的可能性。之后K 科技组织了大量科学家针对T 项目进行研究实验。不过，众多时空都有自己的秩序，如果有人破坏的话，可能会导致时空错乱，有科学家提出‘时间穿越’会破坏原本的时空，所以经过研究，我们把时间穿越的地点定在了迷宫里进行。当时的概念是，我们把所有从不同时空穿越而来的人困在迷宫里，然后再安全地送回到各自的时空，这样就避免了对时空造成破坏，从而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我们用小白鼠进行了多次空间传送和时间穿越，最后终于有一只小白鼠被传送去迷宫，并且迷宫里出现了从各个时空传过来的小白鼠。那次试验成功后，K 科技决定用真人来做试验，于是对外招募了志愿者。最终入选的志愿者就是白小熙、于忆凡、戴萌和朱辛。K 科技安排他们住进别墅进行封闭式培训，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匿名举报了K 科技的T 项目，相关部门介入，导致该项目被迫停了下来。”傅生拿起放在旁边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水，接着说，“写匿名举报信的人，是我的一位好友，我们同时参与了T 项目，他觉得‘时间穿越’实验目前还不够成熟，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所带来的后果也是不可想象的，万一出现意外，会导致所有时空瞬间崩塌，人类重新进入混沌状态。”
“在您所在的这个时空里，您的好友匿名举报了K 科技的T 项目，可是在别的时空里，貌似实验并没有被叫停，依旧有志愿者参与了进来。我在迷宫里见到的那些人，都是报名参加了志愿者活动被送进去的，他们并不知道实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周凯说道。
“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正常来说，每个时间线里的人所做的事应该都是一样的，比如我在重复前一秒的我，后一秒的我在重复我，不可能我正在这里聊天，而前一秒的我却选择了走开，除非……”傅生盯着周凯说，“除非有人破坏了其他时间线里的我，这就导致不同时间线里的我的人生出现了不同版本，所以才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难道真的有人进行了时间穿越并且成功了？”
“其实刚刚我就想说，但是被您打断了。”周凯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的聊天，这才压低声音说，“我从迷宫出来后发现自己穿越回了一个月前，我不属于现在这个时空，这个时空里还有一个我，这个时空里的我，正在重复我一个月前所做的事。”
“你……”傅生瞪大了双眼，“你是说你是从一个月后穿越回来的？”
周凯点了点头，说：“是的，曾经报名参加K 科技志愿者招募的白小熙，在我的时空里她出了意外，为了调查她发生意外背后的真相，我去了木材加工厂，才误闯进迷宫。在迷宫里被困一周后，我再次逃了出来，然后发现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现在白小熙还活着，而我成了多余的人，本不该存在的人。”
“所以你认为这是老天给你的一次机会，你想阻止那场意外？”
傅生猜测。
“作为见证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小熙在我眼前再死一次，我会尽全力阻止悲剧发生，哪怕美好的结局只存在于这个时空里。”
周凯说着揉了揉太阳穴，“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了，我该何去何从？我还能回到自己的时空里吗？”
“这是未知的，因为没有先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傅生深吸几口气，想了会儿说，“你穿越回来，有可能会阻止这个时空的白小熙被杀，不过同时，你改变了一件本该发生的事，破坏了空间、时间的规则。整个时空是有自己的规则在里面的，是不允许被破坏的。”
“如果被破坏了会怎样？”周凯急忙追问。
“谁知道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被破坏掉的时空会进行自我修复，而且会惩罚破坏者，至于如何惩罚、用什么方式惩罚，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想起一则希腊神话故事，讲的是西西弗斯的传说。”傅生推了下眼镜继续说，“西西弗斯以其狡猾机智闻名，他的机智令他囤积了大量财富，当西西弗斯感到死神快要光临时，就蒙骗死神自己带上手铐，结果地上再没有人进入冥国，人们停止了对冥王的献祭。正是由于西西弗斯的狡猾，冥王判他要将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他用尽全力，巨石快要到顶时，石头就会从其手中滑落，又得重新推回去，干着无止境的劳动。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斯就是破坏规则的人，对于穿越者，或许时空会自动衍生出一条新的时间线，这条时间线没有头，没有尾，且混乱无序，这是为了惩罚穿越者而衍生出来的时间线，就是所谓的混沌状态，就像西西弗斯的石头，永远无法推上山顶，也永远没有结局。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从迷宫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成了破坏时空规则的人。”
周凯对傅生举的例子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的？”
“是的，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一切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傅生再次拿起保温杯，放在嘴边却没有喝，将其放下后继续说，“现在这个时空里不可能存在两个周凯，你在这个时空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可是刚才您还说，导致每个时空的我的人生不同的原因很可能是有人穿越回过去改变了时间线，现在却又说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这不是有冲突吗？”周凯并不太信服眼前这位量子学博士生导师的言论，“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不，一定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周凯想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当警察的自己，和从小跟警察周凯私奔相依为命的“白小熙”。
“这两种并不冲突，穿越者可以因为一件小事改变那个时空里所有人的人生，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但时空自动修补后所衍生出来的时间线，是专门为穿越者制造的，只针对破坏时空的穿越者。”傅生解释道。
“我还是比较倾向于薛定谔的猫，在那个盒子没打开之前，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结果，没有人真正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情况。”周凯双手攥拳，目光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我需要先打开盒子。”
“盒子虽然没打开，但盒子里的结果只有一种，是已经注定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傅生说着起身，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穿上，“今天跟你聊得很开心，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在某个时空里，空间传送和时间穿越理论变成了现实。其实我很好奇穿越而来的你究竟能改变什么，所以我会持续关注这件事，也祝你好运。”
“傅老，我还有个问题。”周凯起身拦下傅生，这时坐在门旁的店员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们边走边说。”两人走出书屋来到大街上后，周凯才又开口问道：“您应该知道K 科技拿活人做药物试验的事吧？”
“我只负责T 项目，对于其余的项目并不了解，不过我也曾听过些关于人体试验的流言蜚语，真真假假，说是那个项目是增强人体机能、开发脑力的，本来是造福人类，可能K 科技太过急于求成，药品还没稳定就开始拿人体做起了试验，最后因为药性不稳定导致有些实验者死亡、有些实验者的身体发生突变。K 科技不得不放弃那个项目。”傅生边走边说，“都是听来的，至于真正的内幕没几个人知道。”
“他们并没放弃那个项目，暗地里还在继续拿人体试验，而且将实验者培养成了杀手。”周凯快走两步挡在傅生前面，“那个志愿者于忆凡，其实就是K 科技经过试验培养出的杀手，正是因为他，迷宫才变成了屠宰场。还有那个朱辛，他的儿子是第一批实验者，如今已经去向不明，所以我想让您帮我做件事。”
“K 科技的确培养了一批自己的杀手，专门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我那个写匿名信曝光T 项目的好友就是被他们的杀手杀害，却伪造成了意外。”傅生叹了口气，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凯，“说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我一直很好奇，K 科技招募志愿者时网上报名的人数以万计，为什么单单选中了白小熙、于忆凡、朱辛和戴萌，除了戴萌外，这几个人都有些联系，所以那次招募看起来更像是K 科技布的一个局，目的是利用于忆凡将相关的人斩草除根。”周凯表情凝重地说，“我想您帮我查查，当初是谁负责筛选志愿者的。”
傅生深吸一口气，皱眉想了半天，最后点头说道：“虽然自从T 项目暂停后，我已不再是K 科技的人，不过我还有些同事在继续负责别的项目，我可以找他们帮忙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