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目送傅生离开，紧接着在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陷入沉思。
刚才跟傅生聊天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让他猛然惊醒―― 除了戴萌？于忆凡是K 科技培养的杀手，朱辛的儿子是K 科技第一批人体试验的实验者，白小熙一直在调查K 科技。从表面上看，戴萌似乎跟K 科技没有任何联系，可那次招募她偏偏又被选了进去。既然K 科技是在布一个杀局，怎么可能拉一个跟此事毫无关系的人进来？难道说，戴萌和K 科技之间也有着某种联系？
在迷宫里，戴萌说她是《伴我成长》的编导，是十年前汶川地震的受害者，除此外并没透露出她跟K 科技的任何关联。
天有些阴阴的，午后的阳光躲进了云层里，周凯仰起头看向形状各异的云彩，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起身走到街对面，进了一家网吧。电脑打开后，周凯在搜索页面搜了《伴我成长》。虽然这档节目已经在一年前停播了，但主页还在，里面有所有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以及住址，他一一查看，最终在网页下端的编导栏里找到了戴萌。
记下地址后，周凯离开网吧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下午两点，出租车停在了戴萌所住的小区。周凯按照从网页上抄录下的地址找到戴萌所住的十三栋四单元三○三室。现在这个时空里，戴萌没见过周凯，所以周凯先在门外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好一会儿该如何让戴萌接纳他。五分钟后，周凯抬手按了两下门铃。
等了大概一分钟，门开了，但开门的并不是戴萌，而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男子上下打量着周凯，还没等他开口，周凯便率先问道：“请问，这里是戴萌家吧？”
“是。”男子紧锁眉头警惕地盯着周凯，“你是谁？”
“我叫周凯，是白小熙的朋友。你可能不认识白小熙，去年年末她跟戴萌一同参加过K 科技的志愿者招募。”周凯想起戴萌在迷宫里介绍说自己已婚，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眼前的男子应该是戴萌的丈夫，“你，是她老公吧？”
“进来吧。”男子听周凯介绍完后把门开大一些将周凯让进屋，又给周凯倒了一杯水，“你找戴萌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来了解下她当初为什么报名参加那次志愿者活动。”周凯简单打量了一下客厅，发现客厅里没有一张结婚照，甚至连一张属于戴萌的照片都没有，“戴萌她……不在？”
“你还不知道吧，戴萌她……死了。”男子脸上划过一丝悲痛。
“什么？她……”周凯张大嘴巴一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三月份的事儿。”男子拿起茶杯抿了口，“听说过北都的连环杀人碎尸案吧？戴萌是第一个受害者。”
连环碎尸案―― 从二○一七年三月开始，北都市连续有三名女性和一名男性受害，受害者无一例外被碎尸后扔进下水道。在周凯的时空里，欧阳宇之怀疑于忆凡就是碎尸案的凶手，最后将其击毙。他没想到，于忆凡杀害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戴萌。
“我过来本来是想问问关于戴萌去参加志愿者的事儿，并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真对不起，如果你现在不想聊的话，我可以理解。”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周凯觉得此时聊这些事会再次勾起男子的悲伤，于是起身想要离开。
“来都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男子见周凯起身，于是说道，“我已经接受戴萌离开的事实了，不用担心我会难过。”
听见男子这样说，周凯重新坐下身：“怎么称呼你？”
“范云生。”
“你跟戴萌结婚好多年了吧？”
“二○一○年到现在，正好七年。”范云生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戴萌是汶川人，二○○八年五月，汶川地震爆发，我作为志愿者前往灾区协助搜救。当时戴萌被压在废墟下十几个小时，是我发现了她。一年后，她来到北都，通过电视台找到了我，起初是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渐渐地我们就走到了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便步入了婚姻殿堂。”
“听说戴萌以前是《伴我成长》节目组的编导，后来是因为节目停播她才去参加K 科技的志愿者活动吗？”周凯一时间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他也不太确认范云生是否知道戴萌的所有事。
“戴萌受我影响，平时有时间就会参加一些志愿者活动，不过K 科技的那次是我让她去的。当时收到邀请后，戴萌本不打算去，因为她那阵子心情不太好，我是希望她能够过去放松下。”
“你的意思是说K 科技主动发出的邀请？”周凯追问道。
“是的，戴萌并没有报名，是K 科技主动邀请的。”范云生把抽剩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那是我一个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这样说？”
“我本意是让戴萌去参加志愿者活动放松下心情，没想到等她回来后精神更加紧张了。当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紧张，问她也不说，直到那次……”范云生说到这里拿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倒满，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这事儿得从头说，你有兴趣听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当然有。”周凯也拿起茶杯喝了口。
“那就从参加K 科技志愿者活动之前发生的事说起吧。其实那段时间戴萌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遇见了一件事，一件麻烦事。”
范云生背靠沙发闭上眼睛回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戴萌去乡下参加朋友的婚礼。婚礼结束后，她和几个多年未见的好姐妹单独出去聚了聚，她们玩到很晚，戴萌开车回市里时，在上高速前路过一条泥土路，那条路坑坑洼洼，戴萌开到一半时车胎突然爆了。当时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那个位置离城里很远，离她去参加婚礼的那个乡村近些，于是她打电话给同去参加婚礼的朋友，让朋友来接她。等待朋友来接她的时间里，戴萌发现不远处有亮光。漆黑的夜，那一点亮光特别扎眼，泥土路的两边是半米高的杂草，光亮是在杂草里发出来的。好奇之下，戴萌拨开杂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一百米左右的位置，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男人。男人正在用铁锹挖着坑，他的旁边躺着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当时戴萌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杀人埋尸，她吓得急忙蹲下身大气都不敢喘，而男人把尸体扔进新挖出的坑里埋上后才离开。”
“这样说来，戴萌目睹了一场凶杀案？死者是谁，她当时报警了吗？”周凯一连提出几个问题。
“听我慢慢说。”范云生睁开眼看向周凯，“那个凶手走远后，戴萌鼓起勇气来到埋尸的地点。或许是因为天黑，凶手虽然拿着手电筒，但依然有疏忽的地方，他埋尸体时，并没全部埋上，尸体的手还**在外面。戴萌见状拿出手机，想马上报警，正在她按下报警电话时，**在泥土外面的那只手突然动了。戴萌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动了，她吓得摔倒在杂草里，再次爬起来后才意识到，被埋起来的人可能还活着，于是她急忙用手扒开泥土。还好埋得不深，戴萌用了二十几分钟便彻底把‘尸体’从地下救了回来。那是一具浑身泥泞的‘男尸’，借着微弱的月光，戴萌看见了那张极度恐怖的脸，她甚至不确定那张脸的主人是不是人类。他当时睁着双眼，那双眼睛略微凸出，嘴唇也微微嚅动，似乎是在求救。见状戴萌跑回车那边，从车里拿出急救箱回来帮他处理好伤口，接着又费尽全力背着他回到车边，将其安排在离车不远处的草丛里。本来戴萌是打算先跟朋友回到乡里找个地方睡一晚，天亮再找人来修车，但现在草丛里躺着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她不想吓到朋友，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急事，必须得马上回去。无奈之下，朋友只能帮着她换了车胎，又自己一个人开车返回了乡里。”
“戴萌把那人救了？”
“嗯，朋友走后，戴萌把那个人放上了车，开车回了市里。她认识一家西医诊所的老板，戴萌把那人送去了诊所，经过一番急救，天快亮时，那人醒了。本来戴萌是打算等他醒了再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那人是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诊所老板怕他吓到其他病人，就让戴萌赶紧把他领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又是个哑巴，身上还有伤，无奈戴萌只能先把他送去老房子。那老房子是我父亲的，父亲去世后一直空着，在郊区，是一栋平房。戴萌把他放在老房子里养伤，那阵子她一天要跑去老房子几趟，送水送饭精心照顾着他。”
“为什么不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有报警，戴萌把那晚的事对警察说明，警察也受理了，试图帮忙找寻他的家人，他们在那个凶手埋人的地方走访了附近四五个村落，不过根本没发现有人失踪。后来警方又试了面部扫描和DNA 比对，资料库里也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信息。转眼就过去了一周，他的伤势有了好转，能够下地走动，精神也恢复了些。这本来是好事，然而伴随着伤势好转，他开始变得不友善，经常暴怒，除了戴萌，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而且他很爱吃鸡，生鸡，经常半夜去邻居家的鸡窝里抓鸡来吃，弄得老房子里有一股恶臭。我跟戴萌去看过他一次，他的言行举止就像是野兽，根本没有一点人类的样子。
回来后我劝戴萌不要再管他了，可戴萌心善，觉得他可怜。她说，如果她不管，就没有人会管他了，到时他肯定会饿死街头。接下来的日子戴萌一边联合警方找寻他的家人，一边对他悉心照料。”
“怎么可能连DNA 都找不到他的信息？这很奇怪。”
“警方说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DNA 突变，或是面部毁容跟之前长相完全不同，所以面部识别也识别不出结果。”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因为戴萌的悉心照料，他对戴萌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比如他会在地上画心，戴萌过去时，他会抱着戴萌在她脸上舔来舔去，就像是小狗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主人回来时的样子。戴萌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她那段时间十分心烦，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那时，K 科技发出了邀请，邀请戴萌去参加志愿者活动，于是我向她保证，替她好好照顾那人，让她放心去当志愿者。戴萌相信我不会食言。”范云生又拿起剩下的半根烟点燃，“其实那时我的心里就有了个计划。只要找不到他的家人，戴萌就不会放弃他，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可我不想让戴萌被这个人牵连，不想让戴萌因为这个人而心烦，所以我打算做一次坏人。戴萌去参加志愿者时，我来到老房子，我对他说以后戴萌不会过来了，我还说，戴萌其实觉得他很恶心，希望他能离开。我的刺激对他起了作用，当时他很愤怒，仰天长啸了两声后，推开我撞门离开了。两天后戴萌回来，我撒谎说他逃走了。”
“既然他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说戴萌参加志愿者活动回来后精神更加紧张了？”
“因为戴萌说她救人那晚看见的凶手，很像跟她一起参加志愿者活动的人。”
“是谁？”
“于忆凡。”
竟然是于忆凡，难道因为戴萌是目击者，所以K 科技才会邀请她去参加志愿者活动？
“戴萌也不太确认，她只是说于忆凡的身高和走路的习惯很像那晚埋尸的人。从志愿者活动回来后，她就经常做噩梦，时常半夜被吓醒，她还怀疑有人在跟踪她，但每次她猛然回头，对方都很迅速地躲藏了起来。那阵子我以为她是因为精神压力大才变得疑神疑鬼，所以我虽然对她关心有加，却并没有重视她的话。后来我给戴萌找了个心理医生，让她每天都去接受心理辅导，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按时出门，我问她去干什么，她就说去看心理医生，也不再跟我说被人跟踪之类的话。当时我以为她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有了好转，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所以她懒得对我说了。再后来，我偶然间发现戴萌根本一次都没去找过我给她安排的那个心理医生。”
“那她每天出门都去了哪儿？”
“这也是我好奇的，所以有天她出门后我也跟着她出门了，才发现她每天借口说是去看心理医生，其实是去了老房子，而且老房子里还住着那个被我刺激走的不速之客。原来戴萌一直背着我在调查他的身份。当时我满肚子的气，直接冲进去质问戴萌，戴萌说她已经找到了他的家人，等把他送回家，就不再管这件事了。”范云生再次掐掉烟蒂将其扔进烟灰缸。
“戴萌找到了他的家人？”
范云生点了点头：“初阳街上有家副食店，叫老朱副食，老板叫朱辛。他是朱辛的儿子，叫朱礼仁。”
戴萌从于忆凡手里救下了朱礼仁？周凯怎么想也未曾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所以当从范云生的口中听到朱礼仁的名字时，他的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了出去。他急忙用衣袖擦掉洒出来的水，对范云生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
“你接着说，戴萌把朱礼仁送了回去？”周凯进入迷宫前找过朱辛，朱辛从未说过有人把朱礼仁送了回去。难道朱辛撒了谎？
“次日戴萌便把朱礼仁偷偷送回了家，那时我还因为戴萌背着我去调查而赌气，所以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直到一周后的某天，戴萌整晚都没回家，打电话也没接，我给她的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也去了老房子找，都没找到，最后报了警。几天后，警方在下水道里找到了戴萌的尸体。”
“于忆凡，你没有怀疑过于忆凡吗？”周凯急忙追问道。
“怀疑过，事后我想起戴萌说于忆凡可能是试图杀害朱礼仁的凶手，而且那阵子戴萌总说有人跟踪她，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警方，警方调查了于忆凡，结果发现从戴萌失踪到尸体被发现的那段时间，于忆凡根本没在北都市，而是回了老家，家乡的所有人都能够为他证明。”
“这不可能啊，如果不是于忆凡，难道连环碎尸案的凶手另有其人？”周凯感觉大脑有些发涨，几次反转已经让他的脑细胞彻底不够用了。
“我还对警察提起过朱礼仁，不过警方调查后对我说，朱礼仁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从此再没出现过。既然多年前朱礼仁就失踪了，那戴萌救下来的怪物是谁？警方的解释并没消除我对朱礼仁的猜疑，反而更加重了。”
“你怀疑是朱礼仁杀了戴萌？”周凯皱起眉头，“如果这样的话，那后来几起碎尸案不也是朱礼仁所为了？”
“我看见过他把一只活生生的鸡吃掉，他已经不是人了，是野兽，除了他，谁会如此泯灭人性把尸体撕碎。”范云生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茶几上，喘着粗气说，“我怀疑朱辛把自己的儿子藏了起来，只要找到朱礼仁，就能够证明朱礼仁并没有在多年前失踪。于是在戴萌死后，我在老朱副食店外守了两个月，却并未看见朱礼仁的踪影，朱辛也一直如往常一样待在副食店里，几乎不怎么出门。”
如果是K 科技因为戴萌目击了于忆凡埋尸，所以主动发出邀请引她去参加志愿者活动，想把连同她在内的几个人困进迷宫自相残杀，那么当傅生的朋友写了匿名信举报T 项目，导致项目暂停，志愿者也被遣散后，杀害戴萌的应该是于忆凡才对，为什么于忆凡却有绝对不在场的证据？这点根本说不通。而假如戴萌是被朱礼仁杀害，那朱礼仁后来去了哪儿？之后发生的碎尸案是否也跟朱礼仁有关？还有，朱礼仁明明被戴萌送回去了，朱辛为什么要对人隐瞒，他对别人隐瞒还有情可原，为什么要对一直帮助他的白小熙隐瞒？
“我怀疑朱辛把儿子藏在了某处。”范云生见周凯没说任何话，又自顾自地说道。
地下室，副食店的地下室，难道被戴萌送回去的朱礼仁依旧被囚禁在地下室里？周凯想到这儿猛地站起身，一边朝门外走一边说：“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先走了。”范云生起身送周凯离开。周凯跑出小区，拦车去了初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