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头顶微弱的天光,林若予发现他们掉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她扶起阿虎,两人起身想走几步,刚迈出脚,就又往下坠,这次是掉进了一个洞里,两个人转着圈向下滑,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碎石簌簌,小石子不断扑面而来。重力加速度带来的失重感让林若予的心逐渐提到嗓子眼,忽然一切都停止了,原来他们已经坠到了最底层。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压迫着他们,林若予侧耳听四周没有动静,就轻声问阿虎:“阿虎,你有受伤吗?”
“没有……”
“那么你带火折子了吗?”
“也没有……”
林若予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用力按下电源键,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借用这点微弱的光,林若予看清他们是在一个不算很大的密室里。密室的一面墙壁上似乎有一大块凹陷进去,像个佛龛。林若予凑近去看,那不是一个佛龛,是一个牌位,上面写了不少字,然而看到“恩师”“周同”这几个字样,林若予像被火烫了似的蹦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撞上了一个木架,连忙转身,手机微光映照着一座安放在木架上的棺椁。
林若予下意识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耳边响着嗡嗡声。
片刻之后,林若予接受了现实,嗡嗡声也随之褪去。太祖师爷,她心里默念,我来看您了。她面向棺椁,恭恭敬敬连磕了三个响头。阿虎也跟着她叩拜,末了,怯怯问她:“姐姐,这位周同老先生……就是您说的那位德高望重的世伯?”
林若予没有回答,她只跪着转过身,怔怔望着佛龛,心头涌动着一股说不清的感动,佛龛上的字苍劲有力,见字如见到这位抗金名将本人。这些都是在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她想,我林家何德何能,能有这般荣耀!
“不肖徒孙林若予,叩见太祖师爷!”林若予朗声说道,声音清脆有力,在室内不断回响。
清晰的“笃笃”声乍然响起,与此同时林若予胸前的玉坠也疯狂跃动起来,惊得她把手机跌落在地,屏幕上的光也瞬间熄灭——此时彻底没电了。
然而室内并未陷入黑暗,佛龛上发出了光,确切说不是佛龛,而是上面镶嵌的一个圆月形状的东西在发光,这种光黄中带绿,比荧光强一些。林若予低头看自己胸前的玉坠,竟也发出同等颜色的柔光。
“姐姐,你这玉是……”阿虎看看林若予的玉坠,又看看佛龛上那个发光的“月亮”。
这块玉坠是林威送给她的,说是祖传之宝,当年开创林家内功的祖师爷随身之物,代代相传。这块玉坠模样不好看,粗糙的方块上坑坑洼洼,还缺了一个角,乍一看像一个缺了口的骰子。缺的那个角据说是林若予小时候调皮,不小心给砸掉的,为此她还狠狠挨了顿板子。那块被砸掉的碎玉也没浪费,钻孔做成了手机挂坠,被林若予送给了廖思承。
林若予很宝贝这块玉坠,还得意地跟廖思承炫耀:“这有棱有角的,该不会是历代掌门玉印吧?”
这该不会是历代掌门玉印吧?
这该不会是历代掌门玉印吧。
周同是林仲的师父,林仲是他们林氏内功的祖师爷,自己带着这块玉坠,师兄的手机上有玉坠的一个角……林若予脑中灵光乍现,原本毫无关系的事物此刻似乎全都有了关联。
她紧盯着那个发光的月亮,感受着这光——这光让她感觉很舒服,仿佛在做日光浴,直催得丹田开始发热,内力呼之欲出。
这不是什么月亮,她想,而是那另一半玉珏。自己的玉坠和师兄的手机挂坠被量子态生物激发后,彼此有了感应,自己的玉坠和玉珏更是感应无限。
你只能穿越到陈与义一定会出现的时刻去找他。
就着玉珏的光芒,林若予的思绪飘得更远,若干年前读过的诗句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得找到陈与义一定会出现的时刻。林若予闭上眼睛,那些诗句如在眼前。得从这些诗句中找到陈与义一定会出现的时刻。
万里来游还望远,三年多难更凭危——公元1126年春天北宋灭亡,到陈与义写这首《登岳阳楼》时已有三年。
楼头客子杪秋后,日落君山元气中——他写另一首《登岳阳楼》时,应该是深秋节气。推算下来,陈与义数次登岳阳楼,至少有一次在1129年10月左右。
你只能穿越到陈与义一定会出现的时刻去找他。
1129年。10月。
“姐姐,姐姐!”阿虎摇晃着林若予,把她从沉思中拉回。“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虎,愿不愿意跟姐姐去一趟岳州?”
“岳州?好啊!听爹爹说,他有一位多年好友在那里。可是我们怎么去呢?”
“我们现在就去。”林若予指着那块玉珏,“只不过要去的是两年半以后的岳州,我想你的表姑应该不大能看出十六岁孩子和十四岁孩子的差别。”
“……可是,为什么呢?”阿虎不解。
“我要找的人,两年半以后会出现在岳阳楼,你明白么?”
阿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会带你去。不过,你得先答应姐姐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姐姐你说。”
“到岳州后不管遇到谁,都不可告诉他们我们是怎么去的。行么?”
阿虎很迷惑,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是乖孩子,姐姐没看错你。跟姐姐来——”林若予一面说着,一面走近佛龛,见玉珏被架在一块硕大无比的龟壳上,这龟壳有十三块龟甲,每个龟甲上都有一个箭标,指着一个刻度。不同龟甲上的刻度五花八门,有些是天干,有些是地支,有一些是金木水火土,还有一些是八个卦相。
“姐姐,我们该怎么去呢?”阿虎凑近来看,看了片刻也没看明白。
“这个刻度应该是现在的年代。”林若予说,“我要去两年半以后,是不是得往后拨两度半。”她伸手想拨动刻度,却被阿虎制止。“姐姐,这盘子……好像不是这样来算年月的。”
“姐姐你看,这里指着丁、未、癸、卯,现在是丁未年癸卯月,姐姐要去两年半以后,应是己酉年癸酉月或是甲戍月。至于这八个卦相……”
“这是后天八卦图,我明白了!”林若予惊喜叫道,“天干地支是时辰,八卦是方位。岳州在相州正南,我们如果要去岳州,时辰是己酉年癸酉月或是甲戍月,方位应该是离卦!”
忽然一阵冷风平地卷起,一个黑影扑向佛龛。林若予推开阿虎迅速转身,和来人打了个照面,竟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露出的双眼精光闪烁。
“金国杀手!”林若予轻呼一声。只见此人双掌齐齐推出,林若予被迫举掌应对,四掌未及接触,那人忽然中途变招,化掌为刀狠狠劈来。林若予闪身躲过,同时舒臂运指,点向此人右臂尺泽穴,那人收臂拧身跃上半空,林若予也跟着跳起来,旋腿猛踢他下盘。她硬功远不及廖思承,但轻功和点穴被林威**得炉火纯青,有时甚至连林威也不是她的对手。
身在古代,比异国他乡还远。林若予曾满腔恐惧和迷茫且无处释放,从陈留到相州,无奈之下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所杀,原本以为可以依靠的祖师爷也不幸遇害。她逐渐接受这个难以相信的现实,倔强个性也渐渐复苏,现下只想为祖师爷林仲报仇,完成他托付的任务,早日返回自己的年代与父母和师兄团聚。
想到廖思承,她感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碰撞了一下。怎么以前不觉得?她暗暗问自己。
虽然内心起伏不定,但怀着一腔悲愤,林若予招式越攻越猛,在斗室中围着棺椁腾挪飘忽,身形难以捉摸,招数出奇不意。她把林家的拳法和小擒拿手因地制宜揉在了一起,黑衣人被她连连逼退,最后退到了墙角,等再抬头时,发现已被林若予的防身笔顶住咽喉。
此时阿虎忽然轻呼了一声,林若予略一晃神,那黑衣人伺机反攻,双拳如磐石一般直像林若予头顶砸来。林若予举臂架住,发觉此人竟然只用的硬功蛮力,毫无内劲可言,纵然如此,她也无法立刻挣脱,内力早已从丹田调集数遍,竟奈何此人不得。
“唉,只怪我学艺不精,至今尚未领悟本门内功心法最后一句。”林若予心想。
形形意意,既济未济。有形无意,始意终无。心法最后一句和廖思承给她的指点,她一句都没能参透。此时丹田处开始发热,背心也感觉一阵暖意,这两处的暖热逐渐蔓延开去,渐渐遍布全身四肢百骸。
“嗨——!”林若予咬紧牙关猛一发力,将黑衣人双臂震开。黑衣人向后趔趄几步,顶上墙壁,林若予跃上前去凌空一指,眼见就要顶上对方膻中穴。
“姐姐——快来——!”阿虎焦急得变了调的声音迫得林若予转头去看,只见发光的玉珏还是玉珏,只是佛龛竟成了一个黑洞,阿虎紧紧攀住墙壁,才勉强不被吸进去。
“阿虎,撑住——!”林若予顾不上黑衣人,转身向阿虎奔去。在佛龛黑洞前,林若予正要回头看那金国杀手是否跟来,便只觉得后心被人猛拍一掌,顿时眼前一黑,身子向前飞起,一股咸腥热流从嗓子眼奔涌而出,冲出口腔,沿嘴角缓缓流下。
她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阿虎紧紧拽着她,巨大的冲力让他们一起坠入佛龛黑洞,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师兄,我的手机马上要没电了……但我一定会回去,我必须回去!
——若予,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