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的《板桥杂记》和张岱的《陶庵梦忆》均为明末遗民典型的忏悔文学,对于明清之际盛衰存亡也多有反思。两者都是把沉痛的兴衰存亡之感,寓寄于对于旧日笙歌燕舞繁华绮丽往事的回忆,借以警示离乱之后随世俯仰的芸芸众生。不过在笔者看来这些文字包括冒襄这篇《影梅庵忆语》,在回顾往事的同时,多半对于自己在花街柳巷的如鱼得水生活存在着炫耀和欣赏的情结,更多的是对往事已被雨打风吹去的流连。和当年石头城下的南唐亡国君主李煜一样,存在着那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江山兴亡、黍离之悲和繁华不再的感叹。心底还是对于旧王朝覆灭的深深怀念。
明清鼎革之后,作为明末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有《影梅庵忆语》一文,对于他和秦淮名妓陈圆圆、董小宛之间悲欢离合往事的倾情追忆。严格地说这是一篇悼亡之作,写于他的小妾董小宛去世后的顺治八年(1651年)。
冒襄是明末复社“四公子”之一,四人皆有出众的领导能力和翩翩佳公子的才学相貌,因而具备相当的个人魅力,是崇祯朝中后期舆论的主要引领者。这些公子哥儿家庭出身高贵,且有着扎实的经济基础和饶富丰厚的家产可供挥霍享用,自然是秦淮诸多名妓所追慕的对象。他们的父辈都是朝廷重臣,或者为东林党的中坚骨干,或与东林领袖私交甚厚。陈贞慧父亲陈于廷曾任左都御史;侯方域父亲侯恂曾任户部尚书;方以智父亲方孔炤曾任右佥都御史衔湖广巡抚;冒辟疆祖父冒鹤龄曾任云南宁州知州,父亲冒起宗曾授职湖南衡永兵备道,崇祯末年任山东按察司副使督理七省漕诸道。由此可见四公子皆出身高贵,在明末官场的人脉资源十分广泛,这些都是他们从事政治运作和出入花街柳巷吸引士子和妓女眼球的资本。
冒辟疆在复社与阉党余孽的斗争中针锋相对,在家乡的慈善赈灾中倾尽心血财力。入清后,许多文人学士被迫与清朝合作,清廷也屡次以博学鸿词科等征召,他则冒险以种种托词拒不出仕,并改号为“巢民”,以遗民身份终其一生,还参与秘密抗清。与那些成为贰臣的密友相比,他不仕清廷、拒绝俯身可拾的荣华富贵,很为时人和后人推重。冒辟疆固然也热衷功名,但是他更看重士大夫所秉持的忠义名节和政治上的道德情操,并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由当年被人趋奉仰慕的贵胄名流而日渐边缘化,晚年穷困潦倒,八十岁还不得不每日写蝇头小楷数千去卖字。当然名士高官的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顾及了财富地位,必然失去名声,在清朝入仕的龚鼎孳、钱谦益、吴伟业等,既为时论所嘲讽,也为后世所诟病,自己内心也纠结万分,悔恨交加,终生难以安宁。而猎取女色对于他们而言却正是知识文化和财富的象征,几乎伴随着他们的一生。冒襄一生除正妻苏元芳以外,光有名有姓就有七位妾媵,分别是:
吴蕊仙,名琪,别字佛眉,明末长洲(苏州)人,世居花岸。其祖父吴挺庵在明朝位居方伯,父亲吴健侯官至孝廉(举人)。吴的丈夫管勋,是冒辟疆的复社好友,因反清事败遇难。吴只身渡江投靠冒氏,冒将她安置在“洗钵池边的深翠山房”。吴女来到水绘园的时候,恰巧小宛刚刚去世,冒吴二人同病相怜,日久生情。但后来吴面对冒氏已纳婢女吴扣扣这一事实,不愿插足其中。为回避矛盾,她在给冒的诗中写到“自许空门降虎豹,岂容弱水置鸳鸯”,“绮罗自谢花前影,笠钵聊为云中人”,表示自己愿意遁入空门的想法。冒氏不好强留,便由吴女自己选择,在城南杨花桥旁盖了一座小庙,名号“别离庙”,吴自号辉中,从此告别红尘。吴女死后,冒氏曾只身前往凭吊并有题词刻石庙中:“别离庙,春禽叫,不见当日如花人,但见今日话含笑。春花有时落复开,玉颜一去难复来。只今荒烟蔓草最深处,愁云犹望姑苏台。”
吴扣扣,名湄兰,字湘逸,小字扣扣。崇祯十六年生,原籍真州(江苏仪征)人,随父亲流寓如皋,英慧异于常人,且眉眼之间呈浅黛色。顺治六年(1649年),已嫁给冒辟疆数年的董小宛一见就将其买作婢女,并对冒氏说:“这女孩儿是君他日香奁中物。”后来果为冒氏最宠爱的小妾之一,冒氏在《影梅庵忆语》中亦对吴姬有美言。冒的好友陈维崧还专为她写一篇《吴扣扣小传》。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51岁的冒辟疆择定当年中秋节后的第二天(八月十六日)正式将贴身丫环吴扣扣升格为妾,不料吴女在六月间突然患病,于中秋节后二天病亡,年方19岁,但“吴如君”的名份已定,事实上她也早已是冒的人了。吴女葬如皋城南郊影梅庵侧“冒家龙圹”。
蔡女萝,名含,号圆玉。金晓珠,名玥,一字玉山。俩人均为苏州吴县人,后来均归冒辟疆,蔡工画,金治印,时称“冒氏双画史”,现有少量与冒氏合璧的画作存世。董小宛在世时,二人难得宠,赋闲于“染香阁”作《水绘园图》等,艺术成就颇高。董死后,清康熙四年(1665年)和六年,冒辟疆分别在55和57岁时将二人正式纳为妾,蔡享年40岁,金卒于其后,传二女亦先后葬于“冒家龙圹”,世称“蔡夫人”和“金夫人”。冒辟疆在68岁还娶过一位张姓小妾,为他生过一个女儿。
在冒襄所拥有的众多妻妾中,最令他魂牵萦绕的是相伴九年,使他享尽人间清福的董小宛。为了纪念这位爱妾他写下了千古名篇《影梅庵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