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取台湾,必先攻克台湾的门户澎湖列岛。施琅于康熙二十年(1681年)十月初六日风尘仆仆抵达福建厦门履任,这次对于台湾他是志在必得,完成一桩未了的夙愿。他仿佛回想起康熙三年(1664年)那次攻台失利的情形。那时的施琅刚刚背叛郑成功,留在郑营的父兄侄子全部被宰杀,所以这不仅仅是急于建功立业的问题,也是为了报仇雪恨。当然在家仇国恨的基础上,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对于郑氏家族的冤冤相报,为了国家和平统一,接受了郑氏后人的投降,并向朝廷提出优待郑氏后人的建议。

施琅其实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一介武夫,他在少年时期就很有见识,不仅膂力过人,而且精通排阵布局的兵法,尤其善于水战,谙晓海上风候具备气象方面的知识。明末追随隆武帝在剿灭山中土匪有功,被授予游击将军,曾经隶属黄道周,而道周先生不能用他,辞职而去。去了郑芝龙部,随大军投降清军,立有大功。郑成功设计诱捕将他关押在船中,他独自脱逃,父亲、弟弟、侄儿皆被杀。郑成功后悔常常说,这又是一个楚国的伍子胥啊,带有报仇雪耻的怨恨一定会前来报复的。[1]

当施琅被任命为福建水师提督总兵官,加靖海将军头衔,其实就已经踏上了报仇雪恨的路。此刻,施琅的水师官兵中大部分都是郑军水师投降而组建的海军。如从郑军降清的承恩伯周全斌、太子少师左都督杨福,康熙一概信任有加,命他们统领水师“前往征剿”台湾。皇帝并告诫说:“凡事会议酌行,勿谓自知,罔听众言。”也就是凡是进军大计必须经过总督、巡抚、提督会商后进行,这是明清时期在国防、军政大计方面“三权分立”相互制约的体制性规定。这次清廷第二次武力出征台湾,而且主要将领均为原来郑军海上投诚人员担任。

第一次出征是在康熙三年(1664年)十一月和四年三月,施琅、周全斌等三次率领水师浩浩****向台湾进发,都因为遭遇台风袭击而而被迫中途返航。而实际上这次进军,并非完全因为气候原因,而在于水军自身原因。后来施琅总结这次失败的原因:一是因为投诚官兵,家属均在郑营,顾虑多端,不敢奋力向前;二是因为水军为临时拼凑,未经选拔和训练,各部素质参差不一,难以整合协调;三是统军将领无决策之权,军事行动事事受到掣肘只能是“奉有成命,勉应击楫”。

此番经过十多年的在京城潜伏雪藏等待,施琅重新出山,筹谋出征,首先提出的是军事进剿的专征权力。当月即上疏说:“督抚均有封疆重寄,臣职领水师,征剿事宜,理当独任。”

康熙采纳了施琅的部分意见,巡抚吴兴祚“有刑名、钱粮诸务,不必进剿”,但仍坚持“总督姚启圣统辖全省兵马,与提督施琅进取澎湖、台湾”。但是,总督、提督在何时进剿,利用“北风”还是“南风”季节进剿,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论不下。于是施琅悄悄打小报告,也即上了一份《密陈专征书》,再次要求皇帝为自己颁发专征台湾之敕谕。康熙仍然命令总督、提督会商后尽快进剿。姚启圣主张利用北风,总督、提督各领一队,分进出击,共同攻击澎湖、台湾;施琅主张利用南风先集中优势兵力攻克澎湖,因澎湖守将刘国轩系郑军主力骁将,攻下澎湖,台湾可不战而降。于是施琅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再上《决计进剿书》,请求授予专征之权。施琅有丰富的海上航行经验和水战阅历,他深知风向对行舟的顺逆之势,关乎海上较量的胜负。他在《决计进剿疏》《海逆日蹙疏》中一再阐明:“夫南风之信,风轻浪平,将士无晕眩之患。且居上风上流,势如破竹,岂不一鼓而收全胜?”“故用南风破贼,甚为稳当。”在《靖海纪事》诸什中,可见他与总督姚启圣、巡抚吴兴祚之间在先取台湾或澎湖、利用北风或南风等问题上的激烈争论。为了克敌制胜,他不避嫌疑,一直坚持乘南风先取澎湖。

康熙再次召集大学士和王大臣议政会议,征求内阁和亲王们的意见。大学士明珠认为:“若以一人领兵进剿,可得行其志。两人同往,则未免两人掣肘,不便于行事。照议政王所请,不必令姚启圣同往,着施琅一人进军。”最终康熙考虑多数大臣意见,表示“施琅相机自行进剿,极为合宜”,并重新部署,姚启圣负责催趱粮饷,保证军需供应。在配备将领时,康熙排除各方偏见,发挥众将官积极作用。施琅拟重用被姚启圣处罚过的蓝理,排斥姚启圣器重的平阳总兵朱天贵。兵部不同意蓝理署右营游击领舟师。康熙认为两人均可用。在后来澎湖海战中,两人均浴血奋战,英勇无比,朱天贵壮烈牺牲。[2]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六月,施琅接到进军命令,立即将大队舟师齐集铜山,咨请总督姚启圣,共商发给粮饷及犒赏银两。十一日,大会各镇、协、营守备、千总、把总等随征诸将官,将“先锋银锭”排列案上,传令“征剿澎湖,谁敢为先锋者,领取!以便首先冲?破敌”。白花花的银子耀人眼眸,诸将官却沉默无语,未有出列应征者,此刻一人打破沉默,提标署右营游击蓝理挺身而出,领“先锋银锭”,受到施琅的嘉奖。

蓝理,福建漳浦人,少年时桀骜不训,膂力绝人。曾经召集族人勇健者击杀海盗头目卢质。有人报告官府,认为有功应该奖励。官府却认为他也是盗贼,竟然将他抓到牢里关押。康熙十三年靖南王耿精忠造反,放出狱中囚犯,命令其到藩府报到。蓝理走小路到仙霞关投降清军统帅康亲王,甘为清军向导,破叛将郑养性于温州。康熙十八年,因战功升任灌口营参将。康熙十九年,总督姚启圣驻军漳浦,令蓝理分兵守高浦。蓝理竟然抗命不去,姚总督说他克扣军饷,夺去官职,下刑部议罪,拟杖责流放。蓝理自请去剿灭郑军海寇以赎罪,康熙允许,发往施琅军前效力。蓝理自请充当前锋,他的弟弟蓝瑶、蓝瑗、蓝珠皆随从蓝理而去。[3]

施琅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七月十三日祭江,十四日凌晨七时,统领水军二万一千余人,乘坐二百三十余首战船,在晨曦中浩浩****奔向大海,舟师列阵,云帆破浪,杀向澎湖列岛。

施琅从铜山攻克花屿、猫屿、草屿,乘南风航行到八罩,郑军刘国轩部踞澎湖,沿着海岸筑短墙,置火炮,环海二十余里为壁垒。施琅派遣先锋游击将军蓝理以小船攻击,敌方的船只乘着涨潮进行四面合击,可谓贼舰布满海面。蓝理督促士兵迎战,自早晨血战到中午,战斗越发激烈,炮弹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发炮弹击中蓝理腹部,腹破肠子流出,鲜血淋漓。他的族人蓝法将他的肠子塞入腹内。四弟蓝瑗脱下衣服将他伤口包扎,五弟蓝珠持绷带将他腹背全部捆扎牢固。蓝理负重伤在人搀扶下,屹立舟中,大呼“杀贼”指挥将士进击,击毁敌舰二艘,敌军溃逃。

施琅乘坐的指挥楼船冲入敌船之中,眼睛被飞来流箭射中(一说被大火烧伤脸面,此处从《清史稿》),血流洇帕,却仍然指挥若定,无畏督战毫不退却。总兵吴英接替他指挥,斩敌三千余,攻克虎井、楼盘二屿。紧接着施琅以百艘船只分列东西,派遣总兵陈莽、魏明、董义、康玉率兵东指鸡笼屿、四角山,西指牛心湾,分散郑军攻势。施琅自己督驾五十六只战船分为八队,以八十只战船殿后,乘风破浪,扬帆直进。清军将士奋勇攻击,海战从辰时打到申时,烧毁敌人战船一百五十余艘,缴获各类船只五十余艘,焚杀敌军将军、提督、总兵、副将等高级将领三十五员,游击以下一般将领三百余员,焚杀和淹死敌军一万二千余人。郑氏主力几乎全军覆灭。刘国轩见力不能支,率残部乘船北向吼门,在夜色掩护下,逃回台湾。防守妈祖宫炮台城的郑氏将军杨德见孤立无援,遂卸甲弃戈,出海请降。施琅又遣人持令箭分赴诸岛,令其剃发,造报名册。共降官一百六十五员,士兵四千八百五十三名,遂取得澎湖等三十六岛。清朝水师包括总兵朱天贵、游击赵邦式在内阵亡三百二十九名,伤一千八百余人。

施琅于六月二十六日未通知总督姚启圣,便抢先通过随军作战的侍卫吴启爵从海上走水路向康熙皇帝报捷。闰六月十八日,康熙陪同太后驻于古北口外红川,接到施琅奏疏,非常高兴,立即召集学士萨海命将此捷音遍谕扈从八旗诸王、贝子、公等大臣、侍卫各官。闰六月二十九日,降旨嘉奖,命在事有功人员照进取云南例“从优议叙”并明确宣布:今进取台湾,正在用人之际,福建总督、提督、巡抚,凡有所请,俱著允行“即拟准行票签来奏,切勿遗漏”,表示给予大力支持。

澎湖激战全歼郑军主力,为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奠定了基础。清军占领澎湖后,郑克塽败局已定,但施琅却不忙于进军台湾,而是着眼于做争取郑克塽及其军队的工作。他厚待投降和被俘的郑军将士,稳定民心;同时建议朝廷“颁赦招抚”郑氏,以争取和平统一台湾。康熙帝同意他的招抚政策。施琅对所有台军被俘将官采取宽大政策,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留下想回家者,就登记造册,发放路费,派小船供其返回台湾。但是附带一个条件就是回到台湾后,必须宣传告诉自己亲人与乡亲,清军不滥杀无辜,希望台湾人不要作毫无意义的抵抗,对待郑家也是如此。郑克塽、刘国轩见施琅“无屠戮意”,也愿意归顺。施琅督师攻克澎湖后,郑克塽从刘国轩之议,修表交出延平王金印剃发归降清廷。移住北京,受封为正黄旗汉军公爵,后死于京城。

八月十三日,施琅率清朝水师由澎湖起程进军登陆台湾。登陆台湾后,为了安定民心,公开表示自己为民族大义,放弃私人嫌隙,绝不大开杀戒,同时来到延平郡王祠去祭祀故主和仇人的郑成功。祭文摘录如下:

自同安侯(郑芝龙)入台,台地始有居民,逮赐姓(郑成功曾经被隆武帝赐姓朱,而改郑森名为成功)启土,世为岩疆,莫可谁付,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士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于赐姓有**,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与赐姓,剪为仇敌,情犹臣主,芦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是则己。

施琅深明大义,以国家利益为重,为了不让黎民生灵涂炭,严禁清军登陆后对台湾民众屠杀与掠劫。施琅对与自己有杀父兄灭妻儿的血海深仇的郑氏家族,也按朝廷规定给予优抚善待,足见其远见卓识,器宇和情怀皆在常人之上,说明了施琅心胸开阔,顾全大局,对台湾的和平统一和未来发展颇具战略眼光。

捷报陆续传到北京,康熙帝异常振奋。他接到施琅所上《恭报台湾就抚疏》正值中秋佳节,为庆祝统一台湾,康熙皇帝赐封功臣。在康亲王杰书宣读的诏书中,敕封福建水师提督施琅为靖海侯,延平王郑克塽为正黄旗海澄公,武平侯刘国轩为天津总兵、封伯爵,台湾忠诚伯冯锡范为正白旗伯爵……事实说明,台湾统一后完全能够保证郑氏集团的利益,更符合台湾民众和大陆人民的利益。马上能杀敌、案前能作诗、能文又能武的康熙皇帝,情不自禁,笔走龙蛇,赋诗言志,以《中秋日闻海上捷音》为题,赋诗祝贺:

万里扶桑早挂弓,水犀军指岛门空

来庭岂为修文德,柔远初非黩武功

牙帐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

海隅久念苍生困,耕凿从今九壤同。

康熙还将那天所穿的衣物派人驰赐施琅,并赐五律一首:

岛屿全军入,沧暝一战收。降帆来蜃市,露布彻龙楼。

上将能宣力,奇功本伐谋。伏波名共美,南纪尽安流。

康熙称赞施琅智勇双全,建立奇功,安定东南海疆,可与东汉伏波将军马援齐名,流芳百世。

《清史稿》评,施琅治军严整,精通阵法,尤其善于水战,谙熟海中气象风云变幻。在即将出师澎湖时,有人请他立即撤师回营,问施琅说:“大家都说海上刮起南风,出师不利,马上就要出发,将如何应对海战?”施琅说:“北风日夜猛烈,今天攻取澎湖,未能一战攻克,风起舟散,将如何打仗呢?夏至前后二十余日,风比较小,夜晚尤其安静,可将船只汇聚停泊在大海上。观察气候变化而行动,不过七天,大举进攻可必取胜。如果偶然遭遇大的飓风,那就是天意所致,非人们顾虑可以想到的。在郑家军的将领中刘国轩最为骁勇,以其他将领来守卫澎湖,虽然失败,必然会再战。如今刘国轩守澎湖,此战获胜老刘必然丧胆,台湾可不战而降。”等到开战的那一天,云层起自于东南,刘国轩看到了,说飓风要来了,非常高兴。俄顷,海面雷声大作,国轩推开桌子站起来说:“今天失败,这是天命!”

在台湾郑克塽投降后,人们都以为施琅一定会报父亲兄弟被杀的仇恨,将对郑氏进行屠杀。而施琅则说:“被逼向绝路的台湾人,重新归附朝廷,大开杀戮,恐怕会引起民心的反复。我之所以衔恨忍痛,是以国事为重,绝不敢只顾私仇。”在施琅的建议下,投降后的郑氏兄弟子侄均给予官爵封赏,并在北京妥善进行了安置,大大安定了台湾的人心。[4]

施琅统一台湾后,清廷内部产生了一场对台湾的弃留之争。在大臣中主张守而不弃者,只有少数人,即如福建总督姚启圣和施琅等人。施琅是经过对台湾的亲身调查研究而据理力争的。“台湾一地,虽属外岛,实关四省之要害”“弃之必酿成大祸,留之诚永固边圉。”更重要的是,他对西方殖民者的情况有所了解,对荷兰殖民者的侵略本性有所认识,认为“红毛”“无时不在涎贪,亦必乘隙以图”。在闭关锁国、自以为是天朝大国的清初时期,施琅能对西方殖民者有这点初步认识,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也是包括康熙在内的同时代人所不及的。应当说,施琅这一贡献比起他收复台湾来说,在反对西方殖民者的问题上,有着更重要的意义。

康熙帝下决心留守台湾,并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在台湾设立一府三县:台湾府和台湾、凤山、诸罗三县,隶属于福建省。并在台湾设总兵一员,副将2员,驻军8000,分水陆8营。于澎湖设副将1员,驻兵2000,分为2营。台湾地区的澎湖列岛,凡六十四岛,地处大陆与台湾之间,为台湾的门户。清初台湾设府后,在澎湖设巡检,雍正时改巡检为通判,命水师副将镇守。乾隆时澎湖设立书院,举行考试。

施琅底定全台,上奏清廷建议奉台湾民间信仰的妈祖“天妃”赐晋天后(宋徽宗时期,中国朝廷已颁福建所信仰的妈祖以“正妃”称号、元朝皇帝进封“天妃”)。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清廷准奏,且进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仁慈天后”敕号,改台南宁靖王府为大天后宫,派满族大臣礼部侍郎雅虎致祭。雍正四年,皇帝又御书“神昭海表”匾,由台湾镇总兵林亮迎至天后宫敬悬,乾隆时期清廷又颁旨改官祀,天后宫之名称逐渐普及至今。

当时施琅从湄洲岛带的古妈祖黑面二妈,目前安置在鹿港天后宫,供众信徒膜拜,此尊神像已有一千年的历史,目前全世界仅此一尊。

台湾宝岛是在清朝统一中国的局面下,经济文化才逐步有所发展。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不可分割的领土,自此又重新统一于清朝中央政府的领导下,可以说施琅收复台湾的历史功绩不容抹杀,应该牢记。

2017年10月中秋于南京秦淮河畔初稿

2017年10月22日改于南京金信花园

2018年元月1日晚定稿

[1] 见《清朝野史大观三·卷五·施琅为郑成功旧部》,上海书店,第56页。

[2] 《康熙起居注》。见《康熙大传》,吉林文史出版社,第155页。

[3] 见《清史稿·卷二百六十一·列传四十八·蓝理传》,线装书局,第1505页。

[4] 见《清史稿·卷二百六十列传四十七·施琅传》,线装书局,第15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