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结束的那几天，女儿每天数日历：还有五天好开学了！还有四天好开学了！我笑着慎她：“小傻瓜，没放假时盼放假，放了假又盼开学，你到底想放假还是想开学呀？”
女儿勾住我的头颈撒娇道：“暑假好长好长啊，我想小朋友了呀！”
在小孩子的眼中，日子过得真慢，属于他们的岁月很长很长，他们恨不得跑着飞着过日子；而在我们这些过了“不惑”之年的人眼中，这日子简直是飞过去的，昨天窗外的梧桐叶还是嫩绿浅黄的呢，今天那一片便已经浓绿焦红了。我们是恨不得能用绳子绊住日脚，让它走得缓慢点再缓慢点啊！
我哄女儿说：“电视里暑期特别节目快开始了，别缠妈妈，开学了就不准看电视了！”
女儿坐到电视机前去了，我回到书案前翻阅袁惜唇的作文。袁惜唇拿来了五六篇文章，我粗粗浏览了一下，竟看得两眼酸胀，心口堵塞，怔忡了好一会儿。像我这般年纪，经历过人世间许多风波和磨难，能够让我感动的文字已经不多了，可是袁惜唇稚嫩的小文却感动了我。她的文章写得并不漂亮，章法甚至有些紊乱。可是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感波折却让我震惊和痛心。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的心灵应该是春花秋月那样明朗和灿烂，可是袁惜唇的心中却有那么多的优郁和烦恼，小小的心房已经是灰蒙蒙沉甸甸的不堪重负了。
《妈妈，请原谅我！》―这篇三千字不到的文章记录了她和妈妈离开了爸爸，搬回外婆家后沉闷的日子。妈妈美丽的面孔总是阴郁着，半夜里她常常被妈妈暗暗的吸泣声惊醒。她不明白妈妈的心思，既然那么思念爸爸，为什么非要跟爸爸离婚呢？爸爸不是已经认错了吗？妈妈对她说：“小唇，妈妈现在只是为你而活着，你一定要为妈妈争气呀！”她听了妈妈的话心里难过极了，她希望自己不要让妈妈失望，她希望自己能够让妈妈高兴起来。每次逢到测验啦考试啦，她都拼命想得个好成绩，让妈妈脸上露出一线欣慰的笑容。可是，愈是这么想愈是得不到好成绩，每每惹得妈妈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大考结束后，裴小枫、黄一星他们一拨班干部将学习成绩排名榜搞得很大很大，赫然张贴在教室的粉墙上。她一眼瞥见“袁惜唇”三个字像只可怜的小乌龟蜷缩在最后几名之间，那一刻她真恨不得马上死掉！试想一下，倘若妈妈来开家长会看到这张排名榜将会如何伤心和失望啊！所以当金灿灿故意撕毁排名榜时，她虽然没敢动手帮助金灿灿，心里却是感激金灿灿的，至少可以避免让妈妈“当众出丑”了。她心事重重，不知道如何将成绩报告单拿给妈妈看；她恨自己，甚至怀疑自己脑袋是不是出了毛病。她偷偷地打量着妈妈的脸色，心里面大声对妈妈说：妈妈，你能再原谅女儿一次吗？
《烦恼的夏天》―这篇文章一开头的两句话写得非常真切，袁惜唇说：“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夏天的，放暑假了，爸爸带我去游泳，妈妈给我买来最漂亮的连衣裙……可是，人长大了，夏天也变得讨厌起来了，又热又闷，气都喘不过来。”这两句话十分贴切地道出了小姑娘现时的精神状态。接下去的文字就像一群被人突然捣毁了窝的蜂没头没脑地乱飞，这也不顺心，那也不顺心。其实我洞悉袁惜唇在这个夏天里最不顺心的事是大学生余多的突然辞职，可是她却只字不提余多，反倒形成了一种引而不发的悬念效果。像袁惜唇这般年纪的少男少女，正处于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卢梭所说的那个“激动和热情时期”，用科学的语言表达，便叫做“性觉醒期”，在这个年龄段是最容易萌生玫瑰色的诗情的。应该说，中学生袁惜唇对大学生余多的崇拜是一种对健康、力度和美的崇拜，这种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感是非常美丽透明却又很脆弱的，引导得好，它能发展成纯洁的友谊，自然，稍有不慎，也会误入“早恋”的歧途。对待袁惜唇心中萌生的这种朦胧的情感，大人们应该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就像把一只水晶球放进丝绒的锦盒中一般。然而冷家外婆却鲁莽地挥起木棍将它击得粉碎，留在袁惜唇心中的是一堆碎片，一段痛楚，一片阴影。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稍加修改是可以成为一篇上乘的心理散文的，它的忧伤的情绪已经具备了文学的特质。可是，考虑再三我还是放弃了它，因为我估计中学的语文老师和中学生作文比赛的评委们不会喜欢这类文章。
最后我从她的一堆小文中挑出了一篇《我是一棵小草》。小草有时候非常羡慕鲜花的绚丽，大树的威风，鲜花和大树获得了那么多人的关注和赞赏，而小草只能自哀自怜。这篇文章里有几个细节写得非常动人。她喜欢唱歌而且她的歌喉也非常甜美，可是她没有机会在众人跟前展显她的才能，没有人知道她唱歌唱得很好，大家众星捧月地围着汪颖，都以为只有汪颖唱歌唱得好，每逢独唱啊领唱啊都众口一词说：“叫汪颖唱！”好几次全班大合唱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飞翔起来，超过了汪颖。可是大家都以为那个最动人的声音是汪颖发出来的，连汪颖都这么以为。袁惜唇无可奈何地叹息：大树永远是大树，鲜花永远是鲜花，小草永远是小草！我想这篇文章只要把立意扭到积极的方面，是可以去参加作文竞赛的。这种“小草”现象恐怕在中学生中并不鲜见吧？现在我们的教育模式有重点学校、重点班级、尖子学生，相对而言就有非重点学校、非重点学生及至差生，这样的模式势必造成一批学生的“小草心理”，自卑自怨，甚至自暴自弃。其实，阳光雨露对大树、鲜花、小草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关键在于“小草”自身的吸收消化和承受能力。如何使这些“小草”们昂首挺胸和大树鲜花们一起成长，难道不是教育界的当务之急吗？
我用红笔在袁惜唇的这篇文章后面写了几点修改意见，我想这几日有空了找她谈一次，争取让她在开学前先改出一稿来。偏偏有许多虽不关紧要却也推不掉的琐事，加上丈夫出国讲学，女儿全缠在我一人身上，竟把这事给忘了。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得飞快，晚上女儿对我说：“妈妈，明天别忘了给我买包书纸，要那种背面带课程表的。”我一惊，哎呀，明天中小学就开学了呀！
我关照女儿早点睡觉，不能再看电视，便上楼去找袁惜唇。
是冷家外婆开的门，满脸堆笑说：“王阿姨你总算来了呀，我们小唇这两天一直在盼你呢，听到门铃就跳起来喊王阿姨，要不是她妈妈拦着，叫她不要老去烦你，她早就熬不住去敲你家门了。”
我满心歉疚，忙问：“小唇人呢？”
外婆调转头喊：“小唇，这回真是王阿姨了，你怎么躲着不出来了呢？”
卧室的门缓缓翁开了，小唇扭扭捏捏地走出来，红嘟嘟的嘴唇动了动，大概是叫了我声“王阿姨”，眼睛朝我看看，又慌忙躲闪开了。这小姑娘又耍什么小心眼儿？
外婆说：“王阿姨你坐，我替你泡茶。”
我说：“外婆不要忙，我一息息就走。冷雁冷鸿都不在啊？”
外婆愤愤道：“这个家是我和小唇的，我们把那两个开除家籍了。”
小唇璞嗤一笑：“外婆你才舍不得呢，小姨拿了护照回来，我看见你偷偷擦眼泪的。”
外婆慎道：“小姑娘不要瞎话三千！”
我笑问道：“冷鸿真要出国了？”
小唇说：“小姨跟那个American真的订婚了。”
外婆叹了口气说：“七挑八挑，挑了这么一个人，人家儿子都大学毕业了呢！我也獭得管了。”
小唇却欢喜地说：“妈妈答应我，等小姨出国，她搬去跟外婆睡一屋，小房间就属于我一个人的啦。”
我看她情绪蛮好，便说：“小唇，前几天阿姨实在太忙，没来找你，让你着急了是吧？对不起呀。”
小唇神色忽然又紧张起来，垂下眼皮，手指绕着衣角。
我说：“你怎么啦？还生阿姨的气啊？”她摇摇头，膘了我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没出声。
我苦笑道：“小唇啊，阿姨又不是你肚肠里的蛔虫。小妹妹一个人在家，我得快点回去，明天放学后你来找我好吗？我跟你谈谈文章的事。”
她下巴抵着胸口，轻声说：“阿姨，是不是我写的作文都不好啊？”
我说：“都写得不错啊，阿姨挑了一篇，明天你来，我跟你讲具体的修改意见。”
她忽然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真的啊？！”旋即脸上绽开美丽的笑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王阿姨，真吓死我了。你一直不来找我，我想一定是我的文章写得不好，想去问你，又害怕，这两天尽做噩梦呢！”
我勾起食指，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道：“小小年纪，肚肠就这么弯弯绕啊。文章还得下功夫改，懂吗？”
她连连点点头，说：“王阿姨你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我告辞出来，心情却不如来时那么轻松，优虑点点滴滴地渗透开来。我究竟忧虑什么呢？
在楼梯口遇见匆匆上楼的冷雁，见她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忙问：“冷雁，出什么事了？”
她猛地收住脚步，一个愣怔，好像才认清是我，嘘了口气，说：“大姐你呀！没出什么事，我刚才在外面开会，忽然想起明天小唇开学，我曾答应她开学前好好搞劳她的，现在只好买些熟食将就了。我是溜出会场的，结束前还要赶回去。大姐你一起上来聚聚吧？”
我挥挥手说：“不了，你跟小唇静静心心吃一顿饭吧，小唇会很开心的。”这话是我由衷的祝愿。如果冷雁对小唇的事一直这样上心，我想小唇的问题有一大半都会迎刃而解的。
次日傍晚，我原是有一张影城的电影观摩票，想到已约了小唇，便撕了。女儿放学回来，做功课、练琴，我已经**得她十分自觉。我一边翻翻报纸，一边等小唇。
报纸上的字迹模糊起来，我顺手拧亮了台灯。女儿从背后环住了我的头颈说：“妈妈我肚子饿了！”
“作业做好了吗？”
“全做好了。”
“钢琴练了几支曲子？”
“全练熟了！”
我抬腕看看表，呀！已经快七点了！袁惜唇怎么还没来？
我和女儿两张口，吃饭是极简便的，炒一大盘红肠青豆蛋炒饭，煮一锅紫菜虾米蔗菜汤。在女儿的要求下，又榨了两杯哈密瓜汁。女儿吃得狼吞虎咽，我却心不在焉。我被袁惜唇失约这桩事弄得十分困惑，我原以为我约她来讨论修改她的文章，小姑娘会当做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会一放学就赶来我家的。可是……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坐不住了，哄女儿说：“你慢慢吃，妈妈到楼下超市里去买两瓶可乐来，很快的。”
“妈妈你骗人！”女儿白了我一眼。
“妈妈不骗你的，你看哈密瓜汁只够你一个人喝的，妈妈喝什么呀？”我心虚地解释。
“妈妈吃饭从来不喝可乐的，妈妈你肯定想上楼去找小唇姐姐，妈妈你真坏！”女儿恨恨地说着，把脸埋进饭碗里。
我被女儿揭穿了谎言，真有点进退两难，却也顾不得许多了，讨好地对她说：“就五分钟，棒棒最听话了。”一咬牙出了门，奔上楼梯，死命地德冷家的门铃，心里发誓，若是袁惜唇来开门，定要狠狠地批评她一顿，把我的时间不当时间啊！
门里面喀哒了一声，门方才翁开了一点，被保险链攀住了，空隙间露出冷家外婆很紧张的面孔，问道：“谁呀？”
一见是我，又是换笑脸，又是解保险链，一边怨道：“都是冷雁，左关照右关照，我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一定要上保险链，谨防有人上门打劫。弄得我一听到门铃响就心惊肉跳的，短命路灯又暗，猫眼儿里望出去只气只面孔都像蒙面大盗似的……”
我忙打断她：“外婆你一个人在家啊？小唇呢？”
外婆刚刚笑舒展的脸又皱了起来，说：“小姑娘叫人操不完的心，老早应该放学了！我刚刚给冷雁打了个电话，她倒笃定泰山，我也不管了，下一代的事也由不得我管了！”
我不想听冷家外婆从古到今一一道来，便告辞回家，暗暗笑自己“自作多情”，我那样为袁惜唇操心又是何苦来着？于是全心全意围着女儿转，陪她吃完饭，帮她理书包，替她放好洗澡水，并且还答应她待会儿给她讲故事。信誓旦旦的话声还没落地，我家的门铃却唱了起来！
第六感觉告诉我一定是袁惜唇，我小心翼翼讨饶地看看女儿，女儿冲着我扮了个鬼脸，转身跑进自己房间去了。
果然是袁惜唇，她说：“王阿姨，外婆说你刚才来找过我，我气都没喘匀就跑下来了。”
好像还是她有理！我感觉到她的身上发生了某些变化，而且是不小的变化。我迅速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相貌没变，衣着没变，是神情变了，心情变了。眼前的袁惜唇双颊红喷喷的，双目亮晶晶的，胸也挺起来了，说话声音也响亮了―是什么事情能让优郁的袁惜唇一下子快活起来了呢？
我问她：“这么晚才放学啊？晚饭还没吃吧？”
她笑道：“肚子都快撑破了，金灿灿请客，我们到哈德仕吃自助餐的。”
“金灿灿为什么要请客？她又过生日呀？”
“哪里呀，比生日更重要呢，金灿灿当上班长了！”
我一怔，疑惑地问：“你们头一天就改选班委会？陆老师她……”
袁惜唇意味深长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大声宣布说：“我们换新的班主任了！”
这是让袁惜唇快活起来的事！我暗自判断，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噢？新来的老师……”
还没等我问话出口，袁惜唇便迫不及待地说：“新老师棒极了，侧面跟刘德华像得不得了。”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老师―我根据袁惜唇的这句话马上得出了结论―自然会让女学生们兴奋不已哆。
我有点疑惑，问道：“毕业班换班主任，对你们功课不会有什么影响吧？陆老师不是很有经验吗？为什么不教了呢？”
“教导主任说，陆老师身体不好，要休养一段时间。因为我们是毕业班，特地派小宋老师当我们的代理班主任。不过―，”她稍微压低了声音，“金灿灿告诉我们，因为有家长举报陆老师，讲她利用暑假私下开辅导班，收费很高，损害了人民教师的形象，教育局要调查这件事，所以不让她当我们的班主任了。”
我心里一咯瞪，眼前马上浮现出陆老师疲惫苍老的面容，脱口说：“不会的吧？陆老师她……不是还推选她参加优秀班主任的评选了吗？”
袁惜唇摇了摇头：“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金灿灿说，原本记者采访陆老师的文章都写好了，现在也不让发表了呢。反正不管陆老师是什么原因调走的，调来宋老师当我们班主任，我们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很高兴，教导主任介绍完以后，大家都拼命鼓掌，我看恐怕只有裴小枫和黄一星不大高兴。”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我奇怪地问。
袁惜唇说：“宋老师一来就宣布废除班委会的终身制，宋老师说，班委干部要大家轮流做做，每两个月轮换一次，争取初中毕业前让每个同学都当过班干部。宋老师说这也是一种学习，也要打分的，不过这个分要由全班同学来评！”
我不由得频频点头说：“有道理，这位宋老师是研究过青少年心理学的。小唇，这样一来你也有机会当当班干部了，这对你是很好的锻炼呢。”
她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能当班十部啊？人家肯定要笑死了。宋老师也想得出的，说，哪位同学想做我们初三年级的第一届班长，请举手。谁会举手啊？就算心里真想当班长也不好意思举手呀，总归要让大家选，或者老师指定一下。屏了好几分钟没有人举手，宋老师叹了口气说，你们是谦虚呢还是不愿意为全班同学服务呢？被他这么一问，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宋老师就说，现在开始倒计时，真没人愿意当班长，我们班只好没有班长了。他就数了起来，十、九、八、七……还没数到五呢，就有好几个人举手了，金灿灿、裴小枫、夏天雷，连汪颖也举手了。宋老师说，很好，有这么多同学愿意为大家服务。我们反正是轮流执政，就简化程序，由老师来定一下谁当班长，大家同意吗？大家齐声说同意，宋老师眼睛扫视的时候，他们举手的人心里肯定很紧张的。宋老师停了一会儿就说，上一届班委会的同学已经为大家服务了很多时候，应该让他们卸下担子息口气了，我看金灿灿同学手举得最高，我们就请金灿灿同学当新一届的班长吧！如果大家没意见，我们就鼓掌通过了。宋老师带头鼓掌，大家都鼓起掌来。可是我看见裴小枫把手放在课桌下面没拍手，她一定不开心的，她终于输给金灿灿了。”
我轻轻吐了口气：“噢―你说黄一星也不高兴，他也想当班长吗？”
“黄一星才不想当班长呢，他就想当作家。可是宋老师下午上自修课时又宣布，以后苗苗文学社要结合语文教学开展活动，不规定人数，爱好文学的同学可似自由参加。这样一来黄一星的优势就显示不出来了呀！”
我笑道：“小唇你不要乱猜疑，黄一星恐怕不会那样小心眼的吧？宋老师这一项改革措施对你大有好处，你就可以参加苗苗文学社了。”
袁惜唇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有点害羞地笑道：“王阿姨，宋老师是接受了我的意见对文学社进行改革的呀。”
“真的？小唇不简单呀，敢跟老师提意见了！”我喜出望外地说。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说：“是宋老师问我我才说的嘛。”
“宋老师找你谈话了吗？”我问。
她笑着点点头，眼睛变得水汪汪亮晶晶的，停停，她“刚吃过午饭，夏天雷跑来喊我，说宋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可把我吓坏了，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金灿灿送我到办公室门口，她叫我不要慌，她估计还是为了上学期排名榜被撕坏的事，陆老师交班时肯定要说那件事的。金灿灿说宋老师开学前已经到她家去过了，宋老师根本不赞同搞学生排名次的方法。她关照我，宋老师若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我跨进办公室，金灿灿站在门口不走，宋老师说，金灿灿，你这个班长还是个光杆司令啊，班委会由你组阁，你快去找大家谈谈，尽早把班委会的名单定下来，许多工作等着你们去做呢！金灿灿只好回教室去了。宋老师让我坐下，还给我倒了杯水。我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问宋老师，找我什么事啊？宋老师笑了，说，你不要那么戒备森严好不好？没有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啊？我说你不要哄我了，老师找学生谈话总归没有好事的。宋老师拼命挠头皮，说，被你这么二讲我真不敢找你谈话了，我原以为老师和学生也应该是朋友吧？朋友之间随便聊聊天是很正常的吧？我说，要聊天你为什么不找裴小枫、卢亚奇、黄一星他们那些好学生呢？宋老师眼睛瞪得老大，说，你不是好学生吗？我以为你是好学生呢！大家都反映你热爱集体，遵守纪律，学习认真，应该算好学生嘛。我就说我成绩退步了，宋老师又笑了，说，成绩退步了可以赶上去的，怎么就不算好学生了呢？”
“你们这位宋老师可真会做学生思想工作啊！”我听她说得很有兴味，不由得也笑起来。
袁惜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王阿姨你也认为宋老师是在做我思想工作呀？后来宋老师告诉我，他怎么会想到炸我聊天的呢？他很欣赏我的名字，第一次翻学生名单的时候就被我的名字吸引住了。我就老实告诉他这个名字是我外婆想出来的。他就说有机会要到我家来跟外婆谈谈。我警告他，宋老师你跟我外婆说话不要被她唠叨死了。宋老师却说，能想出这个名字的人一定读过许多书，很有文化底蕴，听有文化意味的唠叨是一种享受呢！我把宋老师的话告诉金灿灿和美美她们，美美黄色得要命，说，宋老师讲欣赏你的名字，其实是喜欢你呀。我恨死了，这种话要是传到宋老师耳朵里，宋老师会怎么看我呀！我叫美美不要瞎说，美美偏偏还要大叫，妈呀，你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呀！后来金灿灿生气了，骂她弱智，脑筋有毛病，她才闭嘴。美美就怕金灿灿嫌她笨，不跟她好。金灿灿跟我说，袁惜唇你不要上当受骗，真以为宋老师欣赏你的名字呀？这是当老师的窍门，他要套你说真话！宋老师在大学里学的是教育心理学专业，会打心理仗，懂吗？我不愿意这么想宋老师，但又不能不相信金灿灿的话。金灿灿消息灵通得要命，宋一老师的底细她都知道，连宋老师的女朋友在哪里工作她也知道。王阿姨，你说金灿灿分析得对吗？宋老师找我聊天是想套我说真话呀？”
我略假思索，说：“金灿灿的说法不对，她为什么要把老师和学生对立起来呢？老师要教好学生，当然首先要了解学生。你们宋老师通过交朋友聊天的方法来增进师生之间的了解，增进师生之间的信任，这对以后的教学是很有帮助的，所以王阿姨说你们宋老师很会做思想工作，这跟金灿灿的说法完全是两码事。你想想，宋老师跟你聊天以后，你心情是不是特别轻松啊？你是不是很有信心把功课赶上去呀？”
她眨了会儿眼睛，点点头。
“你觉得你被宋老师套去什么真话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说：“我知道金灿灿是怕我告诉宋老师她撕了排行榜的事，其实宋老师压根儿没提那件事。宋老师只是问问我家里的情况，学习上有点什么困难，还问我有什么爱好，我想说我喜欢唱歌，想想还是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呢？小唇的嗓子不错的嘛。”
“万一宋老师要我在班会上领唱怎么办？汪颖肯定要生我的气的，再说人一多我就唱不好了。”
“你们小小年纪怎么肚肠疙瘩那么多！”我叹道，“那你跟宋老师说你爱好什么呢？”
“我就说我想参加苗苗文学社呀，想不到宋老师下午就宣布苗苗文学社不限制名额了。”她的眼睛又灼亮起来，说，“王阿姨，你什么时候再来讲课好吗？宋老师叫我问问你的。”
我笑道：“讲课的事以后再说吧，今天时间不早了，你还想不想谈你文章修改的事啊？”
“当然想啊，我也告诉宋老师了，宋老师叫我修改好以后拿给他看看。”她快活地说。
我有点担心袁惜唇改不好那篇《我是一棵小草》的散文，因为她此刻的心境跟文中的情绪大不相同了，不过我还是照预先的设想跟她谈了一二三点修改意见，她都唯唯应诺，而我的职业敏感告诉我，她并没有把我的意见听到心里去，更确切地说，她已经没有心思改这篇文章了。但我并没有点穿袁惜唇，只要她能够像正常孩子那样明朗快乐，改不改那篇文章已经微不足道了。
私心里，我很同情那位勤勤恳恳的陆老师，我不相信像她那般传统古板的人会企图发学生财。然而，我还是为袁惜唇们感到幸运，毕竟年轻有为的宋老师给她们带来了新鲜的空气，使她们的个性得到了舒展。我更希望借着这个契机，袁惜唇能彻底摆脱生活带给她的种种困惑和阴影，从此能健健康康地生长。：
我是不是过于奢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