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今安在?中国人似乎已无心关注了,因为曾让我们悲喜交加的足球已从神坛滚了下去,变得滑稽。而且,只要富起来的中国人高兴.就会有更多更多来自世界这个旮旯那个旮旯的教头,欣欣而来。
可以说,作为一个足球符号,米卢已玩完了。但作为一个男人的标本,一个不算性感的半截子老头却多少让我难以释怀——
斯拉夫的悲惰
《深深的海洋》说不尽斯拉夫民族的伤感,蓝色的悲情高贵得令人窒息。这个太容易被战火欺侮的国度,要让儿女们宁静地谈情说爱真的好难。斯拉夫人就不得不争分夺秒去珍惜和博爱,爱情、亲情、友情一个不少地比天大、比地大。真到了风云突变,要与哥们说一声《啊,朋友再见》,也会在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美中,抒发对花朵和山岗的迷恋。毫不害羞地缠绵着女人式的缠绵,是欧罗巴人与亚洲人最大的不同,他们从不在乎自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们崇尚像裸土一样被上帝之犁翻出真实的泪和笑,淋漓尽致。
由此,我曾常常怀疑米卢的来历,这个有着一长串姓氏的同志,坚定地使用几缕峥嵘的灰发掩盖住五官的要害——那是两只灰兔般的眼睛,有很夸张的动**,刺激着你的视觉和手:你以为总可以逮住点什么时,它又蜕变为火,妩媚地燃烧,却隔着岸。你看到了热烈。但离享受暖意的时刻还差了万水千山。
浪子的脆弱
米卢也有着儿童一样放纵的笑,但那是种早熟儿童的笑意,已懂得投其所好和趋利避害。有时,米卢的脸下雨了——手支住下巴,最是低眉的苦闷。但绝不会像当年那个德国教头施大爷,一怒,发,冲冠,哪怕损伤了日耳曼民族理性的美感.也要完整维护欧罗巴人蹈海的豪迈;更不会有英国老伯霍顿的迟疑——这是爱种玫瑰的英伦岛上的家伙们改不了的缺点:大局上的波澜壮阔总会被最琐碎的小节出卖。他们常常笑不到最后。
米卢从来就不屑与他们相同,甚至与《深深的海洋》以及蓝色的悲情都无亲密的关系。米卢是不穿长袍大褂的儒家弟子,缜密复杂的心机倒深得东方式的内功。这种藏而不露,一露就翻江倒海的狐狸.在西方神话中从来不是个好角色。但它一跑到东方就变成了绝色女子,有情有义,专干些涌泉谢恩之事。
米卢自然不是来谢恩的,他只是履行商业合同。应该表扬的是,他是个尽职的诚信者。至于他的内心世界则像万里长城,充满着要塞、险卡、暗道机关。尽管热情的我们真想和米卢同志心心相印,亲密无间,但却永远都靠不近他的河岸。米卢是浪子,他离开故国实在太长太长了,从美洲新大陆到古东方,他已为充满风险和寂寞的漂泊生涯付出代价——容易忘却和丢弃。想想一个面对航程遥遥无期的水手吧,以一叶扁舟的脆弱去对抗海洋,自然需要轻盈,需要像踏浪之鸟,杜绝承受—切分量。
一个情字可能是分量中的分量。我们几乎没有在米卢的王国里发现多少他妻儿的踪迹。虽然曾在长沙见到他与那位著名的绯闻女友双双签名售书时的缠绵。但四目的传情很是可疑,有种心照不宣的作秀质感,如同某种产品的促销计谋。据说,米卢有个蛮情调的爱好——把他喜欢的地毯像抱美人似的抱回来,多多益善。不知这样的尤物会放在米卢什么概念上的家中——对于从形式到内核都是真浪子的他,真的没有多少固态的夜,留给红袖添香。他只是喜欢一些图案旖旎的地毯为他虚拟出柔软的幸福感。
打湿了月亮
所以,我们几乎能理解五年前发生在中国上海夜色里的那些事了——当外滩海关的钟声箭矢—般穿过人们开始安详的梦境时,米卢就那么简略地把一个叫李明的孩子弃在了大街上。他知道孩子会像个孤苦天使,零落于尘土,无辜地去承担着一个经过整容后的真理。但米卢没办法。近六旬的他还身强力壮,足以支持他继续去做浪子浪下去。中国虽然好山好水,人情温暖,他在这里得到的荣誉、感激、享受远胜他国,但也只是驿站。他还得走。他只能势利地把有用的东西放上自己的小舟,而撇下多余。
就这样,现实主义的米卢,把东方的关系学学得很硕士的米卢,打湿我们的足球,如同打湿了我们的月亮——一个精神蒙荒时代难得的神圣。因为足球最体现人类原始力量的较劲,这种较劲本身最直接最透亮最公正。足球创造的英雄全是实刀实枪赤膊拼出来的猛士,任何整容或造假都徒劳。但,米卢却将它打湿。
被打湿的月亮已因肮脏而变质:过多的水分让它飞行的姿势变得拙笨。任何渴求轻飏的东西,如月亮、足球和灵魂必须守身如玉才能拿到去天堂的通行证。
快乐的无耻
米卢曾告诉我们,足球和许多事物都是可以快乐的,快乐得就像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可当一帮中国男孩跟着米卢大叔玩这种游戏正起劲时,呼啦一声,老鹰真来了——
到现在,我们一想起邻居韩国的西归埔,那个以繁殖奇花盛名的温柔乡,还会不寒而栗。那曾是杀戮中国男人梦想和自尊的是非地。伟岸的沙器倒坍得如此利索,我们的男人从伟大的胜利者巴西人身边走过时,肉体被缴获,灵魂也无处包裹:巴西人不但以足球场上的大胜让他们品尝到弱者之痛,更以不屑换球衣的傲慢将他们最后的笑意撕碎——二十三个被轻蔑了的男儿心还会有何快乐可言?
这样的场景已是黑雨,会淅淅沥沥下在中国男人的软肋处,下上好些年的。也许,好些年中,最让中国女人忙碌的,便是抱住自己的男人,告诉他们:快乐是强者的奖杯;弱者除了咬牙切齿,卧薪尝胆,笑一笑也是可耻的。
何处是江东
事隔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米卢告别中国的情景很是不堪:在机场,没有足协官员的露面,更没有弟子的泪水涟涟(所幸有着几个稀稀拉拉的球迷撑场面)。米卢只得背着大包包仓皇地从这头跑到那头,连挥挥衣袖也不秀一秀。米卢身后真是寂寞无边。
当初一败涂地的楚霸王不肯过江东,是为了人活一张皮,不要去乡人面前丢人现眼。这便是男人气。男人就得有点脸皮感,才能尽职尽责地做男人。而米卢式的机会分子是没有江东的。没有乡意的人,自然不会为脸皮而生死。现代男人啊,都有点无赖式地把后果交出来,让愿意痛苦的人去痛苦吧,他们将活得更春意盎然,谁奈之何?
女人的底线
当米卢被一个喜怒无常的东方国度捧为神话时,我们只见到那位绯闻女友在他面前晃悠,成为所有镁光灯讨好的女皇。而米卢被冷落了,他真正的女人也出现了:有着墨西哥身世的太太和两个混血女儿。她们真的是姗姗来迟了,在米卢的一个哈欠也会成为新闻时,她们竟不懂得利用中国人的好奇心来干点什么勾当,结果让另一个女人坐享了米卢的名声。
而米卢太太还是来了,她是以太太的方式和情感而来,并用墨西哥的大花裙拂去自己不太忠实的丈夫的尘土和怏怏心绪。她已不是米卢的美人了,但仍是江山。
只是我们有了愤愤不平:我们知道墨西哥的仙人掌不畏沙漠和时光,经风雨、见世面。但当—个浪子要无穷无尽地浪下去,并且要为自己的浪**消费无穷无尽的艳遇和花朵时,女人还有没有底线?
这就是这个世道女人的悲哀,村姑愚妪也罢,贵妇丽人也罢,一遇到浪子都往往扮起圣母或观世音的角色,却忘了地老天荒的付出,还是不见巫山。
米卢今安在?大概还是在江湖上晃**。他的女人正在老去。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女人都在老去,成为现代之神女峰——它耸立在如今的高楼丛林中,望一望,令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