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恩燃有些出乎预料,司马无辰居然把自己带回了太极殿。
原以为她会被当场处死,谁知竟没有,实在诡异得很。
更加诡异的是,当她在灯火下终于看清那张脸时,心中的骇然有如翻涌的涛浪。
这个人,就是那天在御药房自己熬药的男人!
他怎么会是司马无辰?
心绪此起彼伏着,她甚至忘了自己不该与他对视。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司马无辰负手踱步,绕着眼前的女人半兜着圈子。
看着她满头乌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肩上,将身躯半遮半掩,一张脸惨白得形如夜魅,眉眼间却有勾人摄魄的神韵。
他无悲无喜道,“上官崇周的女儿,上官十三,平阳公主.......朕当年攻城的时候你还挺小,现在都这般大了。上回在御药房见你,你可不是这般模样。”
“奴才该死。”
上官恩燃死死咬住下唇,指尖掐肉差点掐出血来。若是知道肩輿里的人是司马无辰,她无论如何是不敢,也不会去求救的。
诺大的养心殿,只有他一顿一顿地踱步声。
忽地另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陈真站在玉山早雪屏风后面,单膝下跪道,
“启禀皇上,匈奴单于在外求见。说是今晚有两名护卫被人所伤,怀疑宫里有刺客。”
司马无辰嗤笑一声,“他倒是以为他是谁。你去回他,那两名护卫冒犯的可是前朝平阳公主,我大启的贵宾,没杀那两人的头已经是格外开恩。”
陈真领命转身,脚步却又迟疑地拐了个弯,道,“陛下,另外皇后派去送信的那名宫女.......应如何处置?”
司马无辰淡淡摆了摆手,“杖毙。”
上官恩燃整个后背汗津津的,她知道自己摊上了大麻烦。
横竖都是得死了。干脆闭上了眼睛。若能留个全尸,也就是对她的恩赐了。
司马无辰慢悠悠地踱着信步,勾起唇角问道,“谁派你去送信的?太后?”
上官恩燃忽地抖了一下,他一语中的,那就说明一切都被他看透。
那匈奴单于说先前还有人去给他送信,想必是皇后派的人。
太后也好,皇后也好,无非都想找个人去试试水,能成事自然是好。不能成事,杀了也就杀了,在这个皇宫里跟少了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跪在地上,颤颤地看着他投射在地板上的黑影,悲凉地发现,她只不过是个棋子,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奴才罪该万死。”她跪伏道。
司马无辰冷冷哼了一声,撩袍坐回龙雕椅上。
“你的确该死。朕问你,在西楼里,那单于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上官恩燃愕然,他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呢?
想到那单于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到现在还羞愤不已。
“说话!”他冷冷再重复了一遍。
吓得上官恩燃脖子缩了缩,忙说了声“是。”
那单于大致是喝了很多的酒,在见到她的时候,居然把她错认成了自己的姑母。
他口口声声叫着“曲照”,又似疯疯癫癫般说了一些以往跟姑母在一起做的事情。
姑母到底在匈奴那里是怎么死的,上官恩燃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也猜出了个一二。
在塞外那样苦寒的地方,不见得姑母是过得不顺遂的。相反,或许姑母已经融入了匈奴人的生活中,并且学会了骑马。
所以单于才会在最后痛苦地悔恨自己不该教她骑马,导致姑母从受了惊吓的马背上摔下来。从此香消玉殒。
“奴才不是上官曲照,是她的侄女上官恩燃。”她当时是这么跟那单于说的。
谁知那样的大汉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红着眼说道,“你们皇帝已经逼我把她送回来,若不是为了匈奴那些子民,我怎么可能把她送回来!你们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当时他似乎已经醉到失去了理智,力道几乎快要将她捏碎。
上官恩燃慌乱之中用脚踢了他的膝盖,才有机会逃了出来。
她的鞋就是在那时候掉的。
战战兢兢复述了那单于所说的一切,上官恩燃也不知司马无辰为何要问她这些,只能磕着头等待他的裁决。
然而始终是一室的静默。
静到上官恩燃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已经走开了。
“世人都以为你姑母的棺木要回来不妥,你是她侄女,你觉得呢?”衣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坐在椅上的人终于动了动,走到窗边,临窗望月。
她抵着地板,恭敬道,“陛下恕罪,奴才愚昧。姑母.......生前好山水,虽然身为女子无法远行,但她能奏《广陵散》,也好读《徐霞客》。奴才斗胆以为,姑母生前去了匈奴,死后重归故里,已经完成了山水之志。”
他睁眼看向她好半晌,幽幽说道,“你抬起头。”
上官恩燃不知他是不是要发怒,毕竟自己说的这些话,只是小时候模糊的零星记忆。
缓缓抬起头,便对上那双冰一般的眼睛,她只肖看了一眼,便惊出一身的汗。
她暗骂自己的懦弱,就这么一眼就已经丢盔弃甲,实在是给上官家的人丢脸。
“你觉得现如今这皇帝是谁当得更好?”他又换了另一个问题问她。
她额头有细细的汗珠沁出,这司马无辰要杀要剐就给她个爽快吧,问了那么多送命题,这是在跟她玩猫抓老鼠游戏么?
她已经失去到无可失去,又何必还来践踏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这么一想,她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愤,便梗着脖子道,“奴才的皇父是个良善之人。”
司马无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道,
“的确良善。良善到连疆土边境想送人就送人,自己的妹妹想送人也就送人。你知不知他以前还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去西戎那边当质子的,想来就没有他不能送出去的东西。你是他女儿,若不是这江山易了主,说不定你也被他送出去。”
上官恩燃闻言哑然,只能自己气自己,憋得面红耳赤,肩膀瑟瑟发抖。
她知道自己怎么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她皇父在位时,只要边境那边打输了仗,都是通过割地获得暂时宁和。
被司马无辰这么一问,她甚至都记不清她皇父在当皇帝时,有哪一年百姓是能过上点安生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