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无辰见她哑口无言,又不服气的样子,不知哪来的兴致,就是想问到她哭。

“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朕,觉得上天对你不公,夺了你们家的皇位,让你们的好日子一下就到头了?”

他信步踱到她跟前,幽幽转着手中金珊扳戒,道,

“可朕要是说朕是顺应天意,这一切都是你父亲自己拱手相让的结果呢?你皇父但凡能有点君王的担当,朕再怎么韬光养晦,又岂会一呼百应?这都是他自己懒政造的因果,朕无非时势造英雄罢了。”

上官恩燃只恨自己嘴笨,此时若是能与他对质出一句半句出来,就算是死,她也觉得不给上官家的人丢份。

可她终究是一句也辩不出来,只能任由得别人当面戳着自己脊梁骨一再践踏。

她死着劲抠手指咬嘴唇,眼里的泪水拼命忍着打转。

司马无辰踱步坐回龙椅上,啜了一口香茶,继续说道,

“你可以在京都城门下随便拉个人问问,这当今的天下,只要是拿得出手,哪一样是你父亲在位做出来的?你父亲晚年不是修佛么,想重修个像样点的寺庙还得叫庙里的和尚出个份子钱。平天下他不行,治百姓他也不行,既然什么都不行,你说朕替他登上这极位,是不是顺应天意?”

上官恩燃无法否认,司马无辰在位的这些年,大启国比她皇父当政那会不知有好了多少倍。

同样是君王,百姓只想知道谁能替他们减赋税,保太平,谁还会真的去替你在意这个君王来路到底正不正。

如果她只是个平常百姓,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会一边倒选了后者。

但她是上官家的女儿,天底下,哪有女儿说自己父亲不对的道理?

家国都被他给颠覆了,现如今来问她是不是顺应天意,就算没顺,她又敢说什么呢?

眼泪在打转,她拼命忍住。

养心殿灯火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泪珠似盈盈流水闪着点点波光。

司马无辰见她紧抿朱唇,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愈发激起了兴致。

掐着金丝镶边的袖口在灯火中泛出光晕,一圈一圈的,使得他的脸显得晦暗不明。

“上官崇周的女儿倒还有点气性,你是头个敢不答朕问题的。朕最后再问你个问题,你可知道上官遥的下落?”

他这么一问,上官恩燃眼中的泪就掉下来了。

“啪嗒——”

两颗很重的泪珠垂落在暗红宫袍上。

老十四是她的最后的念想,一个人最深处的牵挂本就是根软肋。

她再怎么咬牙想坚强,也瞬间就被击垮了。

“奴才从未出过宫,与外界丝毫没有联系,上官遥的消息奴才不得而知。”她哽咽道。

就算是知道,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呢?

司马无辰会这么问她,想来老十四还是安全地在某个地方活着的。

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司马无辰顿然觉得无趣,自己没事逼个女人哭干嘛呢?宫里头那些女人的泪水他看的还少吗?

他原本就很是厌烦那些女人或真或假的眼泪。

他站了起来,又开始绕着她踱步,像只猛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锦靴跟地板发出有节奏地摩擦。

一顿一顿地,使她心慌。

倘若他要杀她,或许就跟为皇后送信的那个宫女一般,直接就拖去杖毙了,何必被困在这里问了这么多?

倘若是不想杀她,上官恩燃打了个哆嗦,那就是他对上官遥志在必得,势必要将上官家咱草除根,这也是当年留下她的唯一理由。

倏地,司马无辰冷不丁撩袍蹲了下来,单手夹起了她的下巴,就这么眼对眼地凝视这她。

吓得她眼泪扑簌直掉。

“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

哭不仅是因为疼,更是因为他的靠近心中腾升起巨大的恐惧感。

一头鸦发凌乱地晃动,指腹传来她下巴处细腻地摩擦感。

他无悲无喜地凝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看穿,幽幽开口道,

“跟你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这八年里面你那好胞弟下落不明,朕着实费了一番心力去找他。可惜泥牛入海,他倒是挺会藏的。你说终有一日,他会不会来这宫里头找你?”

“奴才是戴罪之身,愿意一生为奴为婢呆在宫里恕罪,不敢奢求其他。”她不敢反驳什么,他那样捏着她,压迫得她气都不敢多吸一丝。

“假话。”

“奴才不敢诓骗。”

司马无辰又冷不丁放开了她,负手而立,侧目道,“既然如此,你就在太后跟前好好伺候着。若是让朕看出你有半丁点歪的斜的,你们上官家的陵墓不介意为你多腾出一个空位。”

上官恩燃连忙应是。

命就这样保住了。被人遣送出太极殿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被匈奴人追杀,又那么莽撞上了司马无辰的肩輿,就是给十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

她伸手真的去摸了自己的脑袋,感受到手心的温存,这才晃了晃头,抖落上面的雪花。

活着,终究是好的啊。

风止雪停,她望着天上那轮惨淡的明月,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趁着风雪蓄势再肆意之前,她单着那只鞋,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永寿宫。

天亮后她就被太后传去了暖阁。

昨晚她安然无虞回到永寿宫时,太后已经歇下。

梭嬷嬷是在太后起床才将此事禀告上去。

本以为她也得同皇后那个送信的宫女一样的下场,没想到人却是好好地回来了。

太后说不清这是好还是不好。

想来皇帝是料到她和皇后都想说服那单于带回上官曲照的棺木,早就给那单于下了马威了。

皇后派去送信的宫女已经杖毙。

用一条人命,敞开向她们摆明他是铁了心的要把上官曲照入了司马家的宗谱。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孩子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少时的情意他是执意用这种方式去祭奠。

罢了,随他折腾去吧。

他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既然做的出来,就是有十足把握能堵住悠悠众口。

至于为何他会放这个前朝的公主回来,倒是真的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

据说为了她还剜了两个匈奴人的眼。

隐隐之中总感到有一丝不太对的劲头。

上官恩燃到了暖阁,先是深深一拜请了个双安。

“奴才给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