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上空烟火如昼。

而太极殿内却是人人自危。

已经一天过去了,该找到的人还是没能找到。

现在养心殿里的氛围十分令人窒息。

毕福方垂守在屏风处,这会子他连出口气都得憋着的。

从承庆殿回来知道上官恩燃逃走后,万岁爷就这么一直在龙椅上坐着,该见朝臣的见朝臣,该批奏折就批奏折。

只是脸色寒森得吓人,但凡在他跟前伺候出了纰漏的,都已经被罚到内务府去领板子了。

那几个疏忽放走人的城门守卫,已经通通被杖责和除职。

没有人敢为自己开脱,这会子能留下条命都算福大。

龙颜不悦,一般的皇帝或许会摔摔东西或是杀杀人或者翻翻牌子什么的。

但他们万岁爷向来自制到了极点,不屑如此简单粗暴。

不知道的人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一个小小宫女罢了,丢了就丢了,哪犯得着上心头。抓得到就地正法,抓不到也就抓不到,眼下太子大婚,边关军情又紧迫,哪犯得着劳师动众去搜。

烛火照出一室的乱影和一道孤独的长影。

养心殿外仓促的脚步声打破原有的寂静。

毕福方伸长脖子去看,是赵将军来了。

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

不管人有没找到,关键是万岁爷已经一天呆在龙椅上没动静了,好歹有个人能来与他对对话不是?

赵恒斜眼看了毕福方一眼,眼底难掩疲惫之色。

两人相视苦笑。

原本好好的婚宴是用来大口喝酒的,搞到一整天都在外头奔波,连将军府也回不去了。

说出去谁信呢?堂堂统领三军的人却为找出个宫女,差点将京都城都翻了个遍。

“臣拜见圣上。”他进殿跪礼。

司马无辰终于将头从奏折堆里抬起,掀起的眼眸尽是寒意,“没找着?”

只肖一眼,他就知道赵恒并无所获。

赵恒撇嘴,拱手道,“没有。臣调了三百兵马,驿站酒肆茶楼,甚至青楼都去了,就是没找着。”

说到青楼时,他能感觉到对面之人凛冽的目光,又不怕死的复命道,“后来干脆到什么临水会所,游园花船之类的找,也没个什么头绪。上官恩燃没出过宫,没想到挺能躲的,会不会已经出了城?”

“赵恒,你把人力调到这些地方,是故意在跟朕开玩笑?”

赵恒见他脸色实在不好惹,赶紧肃了肃,道,“圣上息怒,臣也是有猜她或许没法去到这么高级的地方,也有派人往破庙啊猪寮牛棚之类的地方搜寻的。”

司马无辰起身,踱步至前,“她还没有出城,现在就在京都城里某个地方看烟火也说不定!你说你去了这么多的地方都找不出来,说明方向不对。”

赵恒扯了扯衣领上刮得皮痒的甲胄,“陛下,恕臣直言,若是行军打战逃掉的战俘,臣一百个信心能把人抓回来。现在丢的是个小姑娘片子的,臣有些拎不清她的思路啊。”

“她逃不出城,既然不在公共场合,那就只有寄宿百姓家里。”司马无辰冷冷说道。

窗外蓦地炸开一朵烟火,热烈的火花照应出他眼底的孤绝,他咬牙说道,“把她找出来,朕要好好审她。”

赵恒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说要挨家挨户查百姓的家?”

不到万不得已,能不惊扰百姓就不扰。赵恒苦笑,若是让朝臣知道皇帝居然动用御林军,就为了找出个私逃出宫的宫女,看他还能如何自处。

“挨家挨户查太慢了。明日贴告示,每条街巷都贴,把她的图像贴上去,赏金一百两,重金之下,必有线索。”

“这招好,陛下圣明。臣明日就命人去贴。”

司马无辰踱回案几,语气凉薄却又毋庸置疑,“明日?”

赵恒只好悻悻然改口,“臣立马就去办。”

刚转身又迟疑问道,“若是找着人........是要如何处置?”

“朕说了,朕要亲自审她。”

其实到底该如何审她,司马无辰也没想好。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他气归气,但并不想她死。为何不想她死,他不愿去深究。

如果深究下去,多半又是扯上上官家和司马家的那些恩怨作为保护色,覆盖掉明明暗暗那些不想直视的底色。

赵恒没有急着出去,既然两脚踏在这养心殿里,只剩两人。

虽是君臣,也是良友。他试探性地问得直接点,“万岁爷,您既然对那上官恩燃有意,这回抓回来,要不就把她给........女人一旦脚下有了根,也就跑不动了。”

“你当朕是外头那些讨不着媳妇硬上弓的糙汉?朕犯得着为个宫女动心动念?啊?”单手拍在案几上,连案上的奏折都震了震。

赵恒知道自己这是踩着老虎尾巴了,连连摆手,

“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这都是那丫头不识抬举,万岁爷开了恩让她在养心殿里伺候着还敢私逃,实在是不知好歹。回头臣把她抓回来,任凭万岁爷您发落。这回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一点也不要跟她客气。”

说完迈开腿就跑。

赵恒一走,司马无辰又陷入沉寂。

陶案的边角还遗留一沓宣纸,上面落满佛经禅理。

只是字写得算不上规整,零零散散间见神不见气,见气不见神。

无韵无神。猫抓狗扒之迹。

司马无辰捻起宣纸边角,纸张褶皱,那些字碰到他的手掌,本想弃纸的想法就这么莫名被化了开来。

迦南香在博山炉中明明灭灭,引得他头疼,他并不想见到其他宫人的身影,便径自走过去掐灭。

随手从她经常用来藏放东西的暗格里,捻出一根净针来。

习惯性地想唤她来为自己扎针,话到嘴边这才回过了神。

她已经离了这养心殿整整一天了。

针自己扎下去的时候,是真的疼。

这倒是令他意识清明了不少,赵恒刚才说的话回旋在耳,抓到以后,干脆把她给.......他并不是没有想过。

但她的意义,似乎又并不止仅限于简单的男女欢/好。倘若是的话,那倒好办多了,他又何必与太子和皇后生了嫌隙?

原本以为自己多次救了她,她呆在养心殿理应是心甘情愿。

到现在才发现,对于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他并没有看透。他让她练字识书,到底是想让她捡起一个公主的自重,还是摆脱一个宫女的自轻?

而更让自己没看透的是,对于她的逃离,自己居然会在太子大婚典礼上差点当场愤怒离去。

这在以往他的任何一个待人处物上都不曾出现,以至于赵恒问抓到后该怎么处理,他一时在自己臣子面前有些心虚。

或许对她来说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抵消八年前太极殿上那场夺权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