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不管杳川的命格之事,只是把平日浇水作画的时日都拿来修炼了,如今仙界之中修为在我之上的,只是那几尊天外仙,待我突破到了天外仙,那杳川纵然就是被发现了,整个仙界也无可奈何。
况且,那命格之说,从古至今也只有三例,谁又知道那不是糊弄鬼神的说法?
只是,在我突破之前,杳川还应当就呆在彼岸,不要出去得好。我便告诉她这段日子都同我住在仙宫之中,不要踏出彼岸一步。
杳川没多想便也应下了,只说一句:“长明在哪我便在哪。”
可两年之后,魔界再次发难,仙界执法者,也就是成为天外仙最早的那尊仙,便又任我去平定魔界,我心中虽是不愿,却又觉得那确实有益于我的修炼,便应了下。
只是在我临行之前,我带着杳川去了一趟月老的仙宫。自那之后,杳川便改口了,不再叫我长明,而是唤我夫君。
那次平定魔界的过程相较上次的,要艰难得多,众魔都似乎是癫狂了,不要命地冲击仙魔两界的屏障,屏障周围的虚空受到了损伤,激起的时空乱流霎时便逃窜开来,所过之处都击穿虚空,寸草不生。
后来我听闻众魔癫狂的缘由,说是魔界血池万年后再次沸腾,是有魔君出世的吉兆,魔君出世,要以鲜血为引,以人头作祭,方能登临魔界。
我心下骇然,魔界魔君,品阶要相当仙界的天外仙,可论战力,却比天外仙还要高出一筹,几乎可以以一敌二。可魔界万年来都未有魔君坐镇,战力之说也只是传言,更况仙界已有三座天外仙,这才制得魔界无法翻身。
可若这血池沸腾是真,那仙魔两界的格局,便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动……到时候,才真是要血海尸山、万骨骷髅。
不过在魔君出世前,仙界同魔界的战事还是呈一边倒的局面,小魔虽狂躁,可依旧只是小魔,因而这战只持续了一年便匆匆收尾。
一年的时光和那次的一月半相比虽是长久不少,可在仙魔几乎永恒的生命看来,却不值一提。
就在我离开之际,却听见群魔的残兵败将之中传来一阵欢呼,隐约是血祭已成,魔君将临。我虽听在耳中,却也不作多想,因为这仙魔两界的摩擦,在我成为天外仙后,便无从关系。
只要那魔君不来找我和杳川的麻烦,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做些什么。至于仙界的其他生灵……则不在我需要关心的范围之内。
毕竟所谓的仙和魔,相比起来,也并未有那些仙自诩的这般高贵……
只是在我归心似箭之时,那执法者却似乎要做足了戏一般,要在仙界设宴三月,以犒劳参战的众仙。这仙宴虽是庆功宴,却也隐含示威之意,给个由头让那三尊天外仙都聚在一起,约莫是要商量魔君出世的对策。
那些小仙们也都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早就活腻了,现下听着有热闹可凑,自然是慌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只是其中,不包括我。
我向执法者推辞了一番,说是图个清静,他却不依,反倒将我的座设在他的身边,吩咐我好好呆着,先化去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儿和杀气,再回去。
我皱了皱眉头,却也只得应下来,心中也知他的算盘,怕是要催促我好好修炼,尽早晋升天外仙,若仙界有四尊天外仙,那一尊魔君便算不了什么;若只是三这不尴不尬的数字,怕是有些麻烦。
我便只坐在那儿闷声不说话,低头喝我的酒,酒中蕴含的仙力浓厚,确实是上好的疗伤佳品,只是一想到还有个苦苦在彼岸等我的杳川,那酒便索然无味了去,更别说那仙宴之中还有好些刺目的视线,都直直落在我的身上。
就在我百无聊赖又颇有些心浮气躁之时,思绪却被一个声音骤然打断。
“诶,你们可别问了,我只消告诉你们是段不得了的姻缘。”不远处的月老像是喝多了,面色潮红,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胡话:“不、不是人间的姻缘,是仙界的……嘿嘿,女仙们肯定想知道。”
月老虽带个“老”字,可看起来却不显老,反倒是一身风流难掩的贵公子形象,那双潋滟的桃花眸稍显朦胧,却似乎是要看向我的方向,而他身边的一群女仙们闻言却更好奇了,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催着他不要再卖关子。
我一时只觉着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若是他说出我娶了杳川,近些看来是这次仙宴我溜不走了,远些看来只怕是对杳川不利,若是杳川的命格被发现,哪怕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对执法者道:“君上,时候不早了,我想先行离去。”
“诶,不急。”执法者似乎也是被月老的话吸引了,一手虚按,示意我先别走,一边又道:“我也是好奇的很呢,算算仙界是好久没有什么喜事了。你说呢?”他的眸子看向我,却似乎是带了意味深长。
执法者算是仙界资历最深的仙,可天外仙的驻颜之法是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的,因而他此时看来也不过是三十上下,更眉目俊朗,矜贵十分,很是讨女仙们欢喜。
不过他口中的仙界喜事倒有些特殊,因为仙界在男女之事上很是开放,男仙要娶个妻纳个妾,女仙要收个宠养个仙,都是不需要让月老作证的,他们分分合合千百次,若是次次都去月老那儿,怕是他现下也没这闲工夫碎嘴。
而月老要作证的,只是人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仙界的,自然是永生永世一双人。
我走不得,心下也难免有些恼了,只期望这那月老能看着些眼色,莫要漏了嘴。可若不是他也尊为上仙,恐怕我早已在暗处下了手。
“小仙女们,你们一人亲我一个我便告诉你们。”那月老已是眉飞色舞好不快意,只是那醉态难掩。
不过那群女仙倒没有什么矜持之说,纷纷都上了前去。那月老得了香自然欢喜得很,嘴角一勾便道:“我早便想说了,不、不过被他的**威所慑,今日仙宴上众仙都在,若是他触怒,你们……便护住我,是、是长明、长明君上,百里长明。”那段话断断续续一大堆,可却在最后再三强调了我的姓名。
他这话一出口,原本嘈杂的仙宴顿时便没了声响,众仙的视线都齐刷刷转到了我的身上,打量了许久后,转而传出一阵笑闹之声:“月老啊,你可是醉得有些不清醒啊,早便让你不要沾酒,这下可好了。敢传长明君上的绯谣,你不怕被君上劈死?”
我心下虽急,可面上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饮完杯中的酒,转身便要走。
“莫急,我看着月老倒不像是开玩笑的,他虽酒品不佳,可这大事却也不马虎,更何况若是要传长明的绯谣,恐怕几百年前便扯了,何必等到今天。”那执法者的眸中却饶有兴味,只出言道。转而眯了眸子斜睨着我,一边问道:“长明,你倒是说说,可是真有其事?”
他这话一出,自然是假话都成真,顿时,那群仙们便都信了,只出言挽留我,一边满是惊讶,只道:“长明君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快说说,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惹得你破了戒,不再素着啦?”此话一出,群仙叫好,那群女仙也似乎是摩拳擦掌着要找出个什么人来。
我心下一乱,却依旧缄口不言,晃神之际,我似乎是在重重仙海之外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窈窕,乌丝三千,一席水红色的长裙,琉璃色的眸子正巧便看着我。而她身边还站了个墨发碧瞳的灵动女子。
是杳川。
看到她的那一刹我便了然,怕是等了我太久,又听闻设了仙宴,便偷偷地和竹小青结伴来了,这仙宴是宴请所有大小仙的,因而也没有被拦在外头。不过我现下才发现的她,怕是也只是在**时刚进来,没听到那月老所说的话。
周围的仙们见我不作多言,也自讨没趣,三下两下便也散开来了。
我又不着痕迹地抬眸望了一眼身边的执法者,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怪异,似是可惜,似是决绝,而他视线的落脚点,正是杳川。
我再此转头去看她,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用炽热的眼神望着我,可无论此刻她眸中的眷恋和欣喜有多少,我都只在茫茫天外摄得了一缕声响,那是希望破灭的声音,很清脆,很透彻,几乎让人寒到骨子里去。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阖上了眸子。只是这清静并未停留多久,我便再度睁开了眸子,起身向前走去。
“长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生冷强硬,是执法者。
天外仙,已经可以做到运破虚于双眸不散,直至融为一体,所视之处,万物皆无所遁藏,皆为本真。
执法者,已无名,活着,便注定担负了守护仙界众生的宿命。
我闻言连顿都没有顿,只是走上前,轻轻牵起杳川的手。杳川抬眸看了我一眼,粲然一笑,转而绕过我的手掌,和我十指相扣。
“长明。”那人又唤了一声,不过意味已经截然不同,带着惊讶,带着恼怒,更多的却是不可抗拒的俨然。
我转过身,却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胸口微微起伏,难得一见的失态。我只是轻轻勾唇一笑,开口道,声音清晰:“我的妻,杳川。”只是五个字落地,便听见周围众仙难以掩饰的惊呼之声,甚至夹杂着杯盘落地的声音。
杳川的手一紧,微微有些战栗,也许是发现了执法者此刻不加掩饰的杀气。
“长明。”那是他第三次唤我,“你不会不知她的命格凶险,是见之必诛的祸根吧?”虽是问话,可语气却不容置喙。等他的话音落毕,周遭的仙气一阵翻涌,齐齐向他奔涌而去,似乎是汇成了一大片的气海,而在这样的仙力之下,所有的美酒果品,早就化为了飞灰。
听得执法者的这句话,众仙再难自持,顿时便爆发了一阵惊喝,夹杂着不敢置信的声音,却都纷纷运气了仙力,对准了我身旁的杳川。
我低头,发现她仍旧一脸迷茫,却吓得几乎要落泪,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抬头看我。我抚了抚她的面庞,低声道:“之前我没有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伤心。你的命格凶险,仙界见者必诛,我这才让你乖乖呆在彼岸等我回来,不要出去。”事已至此,我却分毫生不出对她的责怪,只剩下深深地愧疚。若我不止是个上仙,何需她这般委屈。
“那长明……为何不诛杀我?”杳川好容易才定了心神,只轻声问道。
“我是你的夫君,怎么舍得杀你?”我只是这般开口,贪婪地望着她的眸子,其中意味,她自然也看得懂。
杳川闻言便也不再开口,只是紧紧倚在我的身边。
大寒
“百里长明,仙界执法,不容有失,你给本尊让开!”执法者已是隐忍多时,此刻开口,便激得仙力剧烈震动,离他稍近的几个仙受到波及,当场便喷出了一口血。
“君上,杳川从出世至今从未做错什么,只因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定律,便要诛杀?”我微微提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仙,却见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是死死盯着杳川,生怕出了什么变故,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只叫人恶心。
“长明君上,你要知道,命格之说,流传了数万年,自然是不容有失。虽说这……女子至今还未铸下大错,可命定就是命定,今日不杀,将来罪恶滔天的时候,可就悔之晚矣。再者,这女子生得一副狐媚样子,一看便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小仙……大家说说,有什么仙是长成这幅模样的么?依本尊看,迟早会出事。”边上的一尊上仙却在此刻站出来说话,那话语恶心得发臭。
他此话一出,众仙自然也都附和了上去,其中附和得最响的,竟是几个我从来不曾认识的女仙。而中间所出的话,也是难听得很。
“吧嗒”一声,杳川蓄在眼眶中许久的泪水终于坠地,却只是掉了一滴,便赶忙敛了眼睑,也不曾传出一句呜咽。
我心下一沉,杳川跟在我身边这般久,从来都只听过我的夸赞,那曾闻过这些只在小话本里看过的话,更何况这些话字字戳心地直插她的心窝。
“既然如此,众仙们都表了态了,解决这祸患之事便不容有失。长明,我向来看重你,你莫要让我为难,自毁前程。”执法者抚了抚袖子,声无波澜。
“君上,她的事,不劳你费心了,执法行刑,我自己来。”我连眸子都不抬,只吐出这句话。话音落毕之际,方才那个出言的上仙顿时便炸开了花,血花。便连一句哀嚎都没有,死相凄惨地涂抹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