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砚耳边反复回**着‘小女友’三个字的时候,沈随也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他才僵硬地换了一只手拎馅饼。
幸好桑砚还有点理智,在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前赶忙开口解释道:“阿姨您弄错了,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开始发烫。
老板娘摆明了不信,但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拎着饼又买了两杯奶茶,重新坐回到了江岸边。
桑砚胃口不大,却也吃了整整两张馅饼,一张牛肉的,一张豆腐的。
馅饼皮脆馅香,一口咬下去香气四溢还不腻。
沈随则将剩下的饼全部吃了下去,他吃东西的时候不怎么说话,连咀嚼也没有任何声音,不紧不慢地便扫**一空。
将最后一口饼咽进肚中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小时候我住在爷爷家,爷爷家就在这附近。”
小老头喜欢热闹,一个人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乐颠颠地搬过来住,没事就喜欢泡一壶茶,在窗边坐上一下午,看着楼下的街道车水马龙。
后来沈氏集团上市,那时沈随才不过两岁,沈家夫妇到处飞,偌大的沈家别墅只有佣人和话还说不利索的沈随,小老头打了个电话将沈行之骂一顿,然后将沈随接到了自己那里。
比起沈家别墅,小老头住的是一套小复式。
他亲自收拾,将上面的阁楼布置得粉粉嫩嫩,就连床边都放着极具公主心的丝带。
“满屋子都是粉红色,我的抽屉把手上还勾着蝴蝶结。”由于记忆深刻,沈随连这些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桑砚抱着自己的小腿,将脸侧在膝盖上。
她总算知道沈随那些奇异的审美究竟是从何培养而来的,每次他给汤圆送的东西都别出心裁惨不忍睹。
就算公猫汤圆晚上身体里会住着一位少女,也无法接受那些猎奇的审美。
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在她入住沈随家满月的时候,沈随一早就说要给汤圆惊喜,让汤圆期待了好几天,一直在思索到底是虾仁罐头还是小鱼干,结果满月那天,沈随送给了它一只美人鱼玩偶,声称这是它未来的老婆。
作为汤圆,它愤怒地一爪子把‘老婆’拍在了地上。
“他脾气不太好,”沈随继续回忆着,“每次下象棋一输就骂人,楼底下的爷爷都因此被他骂了一遍,没人愿意和他再下象棋,可他仿佛看不懂别人脸色,又腆着脸去下了。”
“明明看起来脾气火爆,身子骨也很硬朗。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走就走。”
沈随还记得医院是凌晨下的病危通知书,结果第二天上午小老头就离世了,甚至没有等远在国外的儿子儿媳回来看他最后一面。
火化、下葬。
沈行之他们匆匆办完了葬礼之后,就又出国继续谈生意了。
沈随在爷爷家长大,不习惯看到佣人,因此沈家别墅内的佣人都是等沈随去上学后再回来,如果沈随有要求的话,厨师会例外。
但他很少提这个要求。
他的父母每次回别墅都像是在住酒店,即便如此一年到头也住不上两回,他也曾期待过父母的关心,渐渐也就不再奢望了。
在小老头刚刚离世的那两年,沈随便经常会跑来这边,走他和爷爷走过的路,吃经常吃的馅饼,在江岸边一坐就坐上一整夜。
没人管他夜不归宿,因为无人知晓。
多讽刺。
还未成年的少年一夜未归家,却没有人知道。
似乎也就是从这起,他不再喊爸爸妈妈,而是叫沈总、闻总。
这些话沈随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就连汤圆也只是略微听过一些,在沈随之前的表述中,她原以为只是沈随中二,喜欢跟家里人唱反调,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曾压了这么深的心思。
说完了爷爷,沈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跟李韵铭之前的过往。
曾经避讳莫深的事情,现在说完不过三言两语。
就连沈随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就像要将这么多年背在身上的包袱全部扔下一般,把埋在心底的那些计较、痛苦、悲伤统统倾泻而出。
在以往的岁月中,他不曾这般倾诉,就连心理医生都不太清楚,可如果身边的那个人是桑砚,他觉得似乎全部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你知道沈总为什么不提让我道歉吗?”他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桑砚轻声开口:“为什么?”
“因为沈家下一任董事长,不能跟任何人轻易道歉。”
沈行之不是因为相信而站在沈随这边,他只需要看到结果。
那天晚上,沈随鬼使神差地喊了沈行之一声爸,不仅是因为想要留在重点班,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在保护池婕的那个月,沈随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送桑砚回家。
有时送到地铁口,有时送到家楼下。
每次送到家楼下的时候,他都能看见一盏暖黄的灯,在等桑砚回家。
有几次桑砚明明发了消息说晚自习会晚点回来,可她的父母仍会在家楼下等她。
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些羡慕。
这样的羡慕就像一颗种子,慢慢生根发芽,在期末考的前一个晚上,终于开花。
只是目前看起来,不太会有结果的那一天了。
桑砚一直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说的不算多有逻辑,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就说哪里,可她听得认真。
越往下听,就越心疼。
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沈随。
夜色中,桑砚的五官有些模糊,偏偏江面灯火零星,映出她的轮廓柔和。
她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乖巧无害,连眼角都是圆润的弧度。
从这个角度,沈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瞳孔的颜色如墨一般黑,偏偏瞳仁清亮,眼底盛着星夜与他。
她说——
“我不会骗你,也不会丢下你。”
沈随怔了怔,想要说‘好’,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桑砚自己说完之后,有些害羞,松开了环抱住他的手,心虚地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我、方子旭、楚茵,还有陆弋青……”
在说出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桑砚自己都觉得相当牵强。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她想撤回都来不及。
幸好沈随还没缓过神来。
桑砚老实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心虚地建议:“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天先回去吧?当然你如果想要找人陪你说说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好。”
听到沈随的话,她不由轻舒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有些失落。
那句话是她脑子一热的时候说出来的。
不想再看到沈随这样落寞的神情,不想让沈随从此以后都不敢再敞开心扉接纳他人,更不想再让他经历这些、浑身落寞。
可纵然是一时冲动开口,她也不后悔。
她不会骗他,也不会丢下他。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羞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沈随如何回应,但现在他没有回应倒是让她还是有一丁点的失落在胸口蔓延。
生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她拍了拍自己的裙角,站起身来:“那就回去……”
“我回答的是——”沈随拽着她的手腕,低声开口,“好,你不要骗我,也不要丢下我。”
他的嗓音很低,顺着江风吹进桑砚的耳畔。
她的脚下不知为何突然一软,草地本就有些湿滑,她一个没站稳就摔在了沈随的身上。
沈随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个变故,被桑砚砸得一声闷哼,却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她,生怕她摔到地上。
江畔草地很软,却也到处都有散落的小石块。
桑砚直直地摔在沈随的身上,脑袋就正垂在他的前胸,还有几缕发丝勾在他的脸侧。
她慌乱地抬起头时,他甚至可以察觉到她的呼吸很轻地打在他的唇瓣上,带着热气和痒意。
老板娘的话开始浮现在他耳边。
小女友。
这三个字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沈随的喉结上下滚动,忍不住渐渐靠近。
眼看着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桑砚心跳加速,忍不住闭了闭眼。
可就在她闭眼的瞬间,她突然觉得眼皮一阵沉重,紧接着凶猛的睡意袭来。
“……”
!
她忘记十点就要变回汤圆的事情了。
桑砚暗道不好,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她的努力不过多挣扎了一秒,下一刻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地方。
她又变成了汤圆。
她撑着爪子站起来,发现自己正窝在沈随之前给它买的贝壳小窝里面,身旁还躺着同样是沈随送给它的美人鱼老婆。
猫崽子……
不,它现在已经无法称得上是猫崽子了,六个月大的缅因猫已经可以熟练地爬上爬下,这个家里的任何地方对它来说都不算具有高度。
沈随为此还更换了好几次藏罐头的地方。
在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后,他干脆把猫粮藏在了保险柜里。
此刻缅因猫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将玩偶一爪子扫到了地上。
她不高兴。
如果必须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个形容词叫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