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时候雨终于收干净了,范舞月撑开眼皮看见窗外的一片灰蓝就像心底静静卧着的凄凉。窗玻璃上还残留着斑斑雨痕,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繁华了长长的春天和夏天的树枝已经变得疏落和萧条了。

家里怎么这样安静?房间里空落落的,丈夫好像天不亮就走了,那时雨正下得天昏地暗,舞月想喊住他,又想想两人面面相觑,碰碰又要争吵。现在舞月怕和朱墨交谈,方柄圆凿,两个人总是格格不入。

舞月翻了个身,看见枕边有张纸条,她心喇咖跳,拿起一看,原来是女儿写的:“妈妈,我上学去了。你晚上老睡不着是吧?妈妈,不要紧的,我今天搬回来陪你睡,好吧?妈妈,我和你一样不相信大姨会自杀,她跟我勾过小指的,中秋节要替我做兔子月饼的。妈妈你好好休息,别忘了吃感冒药。”看着女儿方方正正的笔迹,舞月硬邦邦的心稍微柔软起来。

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这只旧电话机的铃声粗糙并且嘶哑,像一张撕破了的马粪纸的纸边。舞月早就提出换一只新的电话机,可是婆婆说:“旧是旧了点,又没有坏,还好用用的。”舞月听见婆婆去接电话了,压低了声音:“喂,是朱墨呀……房里没有动静,大概还在睡吧……”是丈夫打来的,舞月想喊:“我已经醒了。”可是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婆婆的声音:“什么事你跟我说,等会我告诉她……晚上又不能回来吃饭,还有呢?……噢,噢,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是为工作嘛……我晓得了,我会对她说的……早点回来呀!”婆婆挂断了电话。舞月觉得自己的心又坚硬了一些,好像被人用水泥涂了一遍。自从朱墨到明达厂上班,没有一天回来吃晚饭的,甚至在姐姐去世之后,每天都到深更半夜回家,常常连脚都不洗,头还没碰枕头,奸声已雷动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是舞月最孤独最需要人抚慰的时候?

门被谁开了一条缝,伸进婆婆干瘪了许多的面孔。舞月本能地坐了起来。

婆婆说:“醒啦?今天还不上班?好J七天了,单位里会有意见吗?”

舞月说:“俞老师,请事假扣工资的,人家不会有意见的。沐过我今天要到机关里去的。”

婆婆噢了一声,又说:“头疼得要命,大概是落枕了,我到地段医院做做推拿去,早饭你自己弄了。”

舞月说:“俞老师,我会弄的,你慢点走啊。”

婆婆的脑袋缩回去又伸了出来:“刚才朱墨打电话来问你的,他今天又要开会,又不好回来吃晚饭,叫我关照你一声。”

舞月不响,抬起眼睛看着婆婆。舞月极少笔直地看婆婆的眼睛,要么看婆婆的嘴唇,耍么越过婆婆花白的头顶去看空中的一点。而婆婆的眼睛总是全方位地罩住舞月,常常罩得舞月无法掩饰自己的一切。此刻,婆婆跟舞月眼睛对着眼睛对峙了片刻,却是婆婆先将目光挪开了。婆婆挪开目光,有点不自然地说:“唉,当厂长总归是忙的……”婆婆边说边转身出去了,舞月发现婆婆的背影询楼了起来,平常婆婆的腰总是十分挺括。舞月想,一定是姐姐的死击垮了婆婆从人生风雨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舞月无心安慰婆婆,她自己也没有人来安慰,她讨厌婆婆老是以姐姐的恩师自居。

舞月听见大门哈地一响,便一挺腰肢下了床,迅速地穿好了衣服,灰白的宽身毛衣灰白的长裤,素净得不能再素净了。略一思索,她又果断地拉开衣柜门,取出一袭黑丝绒裙式短外套。镜子里顿时旧貌换新颜,出现了一位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少妇。一件衣服就能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形态,那么命运呢?这件衣服是母亲出国前留下的,姐姐说它太贵族气,“文革”中差点把它烧掉。舞月偏偏喜欢它的高贵,却从来没有适当的场合和机会穿它。这么一身打扮,黑白分明,走出去一定触目惊心,可是舞月已经决意不再顾忌什么了,她实在太想改变自己的形象,改变自己的生活了。黑丝绒外套衬得她无可挑剔的而孔大理石雕一般白暂,冰冷而毫无表情。经过一夜天的辗转反侧,苦苦挣扎,她已经努力地在心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将所有的悲伤痛苦统统埋了进去,“一杯净土掩风流”,眼泪呀呻吟呀,谁来同情你?有了悲伤和痛苦作养料,她的心变得坚硬起来。从前她总是耳皮子软,总是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以至痛失良机,终身懊恼!譬如当时她只要稍稍坚持一下自己的意见,今天也不会瘪塌塌地坐在描图间里,只有偷偷地从描图板后面翻起眼皮看那帮年轻的大学生们趾高气扬的份了。外表柔弱,骨子里心性极高,她忍受萎琐的耐力已到了最后的限度。现在,既然庇护她的小屋已经轰然倒塌,既然命运已把她送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今天,她决意这么触目惊心地到机关里去亮相,还准备这么触目惊心地到公安局去一趟,责问那帮吃干饭的侦察员,他们凭什么定论姐姐是自杀?!

舞月简单梳洗了一番,从饼干筒里随便抓了儿片饼干就着凉茶水吞下肚,就要出门,电话铃忽地又炸耳地响起来。舞月顺手拎起话筒,没好气地“喂”了一声,对面传来的声音让舞月吓了一跳,柔情蜜意的男中音:“舞月你好。”一听就晓得是郑仲平,丈夫现在叫她的声音已经洗练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就像小学生背乘法口诀。慌乱中舞月差点摔掉话筒,忽然想到婆婆并不在家,方才镇静下来,为掩饰慌张故意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啊,往人家家里打电话!我马上要上班的。”

“问我什么事?你扳扳指头算算看,一个月限期早过了,你们家老兄何时前来报到?”郑仲平声音里含着讥笑,让舞月听着很恼火,又不好发作,是她给郑仲平打包票的呀。想起朱墨的冥顽不化,那怨愤便又充满了胸膛。无语以答,只好沉默。郑仲平等了她一会,又开口了,口气十分体贴:“舞月,你不要太难为自己了,其实我早料到朱墨他必定不会接受的,这是男子汉起码有的自尊心,谁会承认自己败在情敌手中呢?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嘛!”

“这么说你只是虚情假意演一出戏呀?”舞月受了莫大侮辱地喊起来。

郑仲平连忙说:“舞月你不应该怀疑我的真诚,你应该了解我,你应该猜得到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舞月忽忽地心跳起来,正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反正要进你们公司的人轧扁头了,你请别人好了。”

郑仲平唉了一声道:“舞月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我们毕竟在一个集体户啃过萝卜干,患难之交不能忘嘛。我是真心实意帮助你们,朱墨不肯来,你就来嘛。公关部经理这位置我是专门为你而设的,根据你的气质、修养,我想你一定胜任出色。现今社会,那种狭隘的幼稚的清高已经没人欣赏了,抛开它吧!”

郑仲平的话句句入耳,搅得舞月心乱如麻,她如梦初醒,原来世界很大路很宽,自己大可不必吊死在设计院一棵树上!可是,自己到郑仲平手下做事,朱墨会怎么想?况且,如果这次真的调自己去设计室了呢?技术员与公关小姐究竟孰好孰坏?心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舞月,你怎么不响啊?其实,我对你的了解是很深刻的,你是不会甘心当一辈子描图工、做一辈子贤妻良母的,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啊!”

“你……!”舞月对郑仲平又恨又恼,恨他恼他就因为他的话真正道出了她从来不敢正视的隐秘。郑仲平对她的了解确实是深刻的,甚至超过了丈夫。丈夫只道她的工作很称心,很合她的性情,只有郑仲平虽然分别许多年却一语中的点穿她的心思。一时下舞月百感交集,辛酸的泪缓缓溢出眼眶。

“舞月,你怎么了?哭了?你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呀!”郑仲平说。

“不,不是这个意思。”舞月缩缩鼻子,心慌意乱地说:“最近姐姐突然去世,我都六神无主了,等姐姐丧事办完后,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舞月,等你多长时间我都是愿意的,只要你不拒绝,对我来说都是福音啊!”郑仲平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语调里便有了欢快,倒弄得舞月十分感动起来。郑仲平更柔声地说:“舞月,我想跟你单独见一次面,晚上七点,在Home,我等你。不要推辞,我知道朱墨今天晚上要开会,我不会让你坐很久的。”

“不!”舞月大声说,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很轻,郑仲平话语中似乎有种不容违抗的威慑力!

“舞月,说定了,晚上见!”

“……”舞月捏住话筒真想狠狠地朝郑仲平脸七摔去,这算什么?背着丈夫偷偷摸摸约会似的!可是,话筒里传出悠闲而得意的嘟一的叫声,郑仲平已经挂断了。

郑仲平已经将舞月道上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范舞月半个月没有来上班,跨上设计院大理石的台阶,有一种久违人世的感觉。她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她想象大家都会围拢米问长问短,关于姐姐的死因她决定什么也不说。一度她犹豫是否要把臂上的黑纱退下来?后来想想姐姐一生光明磊落,不管如何死法,都是值得世人景仰和纪念的。一路上她的确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她面色惨白眼圈乌黑,浑身上下只有黑与白两种色彩的强烈对比,她就这么触目惊心地走了一路。

可是,范舞月跨进设计院大门后并没有引起预料中的轰动效应。熟悉的门卫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像是日日碰到的。上楼时遇到两个晒图间的女工,和她同一年从农村上调进设计院的,一个说:“范舞月,好亮啊,又换新行头了。”一个伸手捏住她的衣袖说:“丝绒的现在又行了吗?”一个马上挑起眉毛:“黑丝绒不要太时髦嚼,范舞月永远领导设计院时装新潮流的。”她们甚至没有发现她手臂上有块黑纱。楼梯走廊,人们行色匆匆,面熟的就点点头,并不停步。人们关注的总是和自己切身利益有关的事情,至于范舞月这样一个设计院里小小的描图员,她家中死了个人请了几天事假,自然是太微不足道的了。

范舞月害怕别人问及姐姐去世的原因,一旦无人问津,却又感到人情淡薄的悲哀。她落落寡欢地走进描图间,模一见她就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姐姐的丧事办好了吧?”踏进设计院这是头一次有人间到姐姐,舞月眼圈倏地红了,模拍拍她的手轻轻地说:“好了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别再为死人哀伤了,再哭下去,自己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舞月不解地看着她,榄迅速地左右两面看着,在她耳边说:“上厕所去!”那张神秘的脸像只塞满东西的口袋,袋口封着,不知里面装了点什么。

舞月疑惑地跟横往外面走,刚走出描图间门,正好碰上院人保处的小毕,小毕一把拉住她说:“范舞月,我正找你,公安局刑侦队有两位同志要跟你谈点事,就在保卫科里等着你呢。”小毕声音很响,好几间办公室的门都洞开着,舞月很尴尬,公安局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她又有点紧张,面孔都有点发青了。横推了她一把说:“公安局找家属谈谈话么是很正常的呀,快去吧,待会回来我再跟你说。”

舞月忐忑不安地走进保卫科,一眼就看见杜队长和圆面孔的年轻警官坐在那里,都见过的,也不用介绍了。小毕给公安局的同志倒了两杯茶,说:喻屯们谈啊!”便出去了。

胡子拉碴的杜队长开门见山地说:“范舞月同志,我们想把这阶段调查分析的情况跟家属通通气。”

舞月气鼓鼓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认为我姐姐是自杀!”

杜队长说:“我们还没有最后下结论。根据现场勘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死者睡得很平稳,没有任何惊吓、愤恨的表情……”

“可是她脸上有泪痕!”舞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对呀,脸上的泪痕说明内心很痛苦,尸检发现胃里有苯巴比妥的碎片,所以我们觉得有可能是自杀。”杜队长说。

“决不可能!”舞月很坚决地说道。

杜队长看住她,语气平和地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们办案不能凭感情冲动,要有事实根据,对吗?你可以回想回想,你姐姐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有没有流露过什么悲观情绪?或者发点什么牢骚?”

舞月冷笑一声说:“姐姐最近刚刚评上优秀园丁奖,高兴都米不及了。”

“根据大楼里开电梯的阿姨反映,范书月经常不乘电梯,步行上七楼,她流露过不愿和大楼里一些演员啊作家啊一起乘电梯,说受不了他们趾高气扬的态度。她是不是对自己小学教师的职业有自卑感?”

舞月说:“我姐姐很热爱她的工作,她已经连续五六年荣获先进教师的称号了。”

杜队长又问:“你姐姐跟姐夫关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矛盾?”

舞月说:“你们不要瞎猜好吧?我姐姐和姐夫夫妻感情很好,我姐夫的脾气没有人跟他吵得起来的。”

杜队长说:“可是据邻居反映,你姐夫曾经流露过你姐姐脾气不好,已进入更年期之类的话。”

舞月愤怒地说:“这是妒忌,是挑拨离间!你可以去调查每一个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杜队长说:“你不要激动,我们也是对范书月负责,她是老先进,这个结论下来影响太大。若是一般人,根据现有材料可以下结论了。”

舞月说:“那还得谢谢你了。”

杜队长说:“谢不用谢,还望家属尽力配合。你姐夫几时能回来?”

舞月说:“马上要回来了。”

杜队长便站了起来:“我们还想听听你姐夫的反映。范舞月同志,后会有期啊。”

舞月没有伸出手和他道别,说:“我有个疑问,是否可以提出来?”

杜队长收回手,说:“当然哆!”

舞月说:“如果我姐姐真是自杀的,她一定会把安眠药统统吞下,怎么会洒了那么多在地下?总好像是匆匆忙忙慌慌张张之际干的事,这好像不大合逻辑吧?”

杜队长有好一会不作声,手掌不断摸索自己毛糙糙的下巴。片刻,他抬起眼直视舞月,舞月发现杜队长的眼睛并不很小,平常只是不睁大的缘故。杜队长深深地用眼睛锥了舞月一下,说:“你这个问题提得太重要了,范舞月同志,谢谢你了!”杜队长说完这句话就告辞了,舞月搞不清楚他是真心赞扬呢还是讽刺自己?

舞月闷闷不乐地转回描图间,刚到门口就听见模的声音:“暖暖暖,不要太激动好吧?到了设计室也不一定就成得了工程师呀!”

舞月推开门,只见两个从职校分来不久的年轻描图员正兴高彩烈地收拾桌子,一见她,便将一捆描图笔递给她,说:“范师傅,这个还给你。”

“你们不用了?”舞月奇怪地间。

“设计室里会发制图笔的。”

“范师傅,我们以后画的图纸都要你来描呀,你描的图比印的还清爽。”

舞月的脑袋嗡嗡地响起来,身体像被钉死了一般。

两个年轻姑娘背着抱着她们的东西跳跳蹦蹦出了描图间,舞月还呆呆地站着,仿佛挪挪脚跟脚下就会爆炸似的。

横摇摇她的身子,叹了口气:“我一早就想告诉你的,没办法,现在干什么都是吃青替饭,年纪轻有培养前途呀,索性老一点倒又好当摆设品了,最像我们这样半老不小的,真好进棺材了。”

舞月一声不响,颓然坐下。

模探出大半个身子趴在她桌上,凑近了她,压低声音说:“这次也真不巧,正好碰上你姐姐出事。更要紧的是你的图纸出差错了,主任气得七窍生烟,你要在的话他准骂得你狗卿女头。他们对你描的图从不核对,就叫人去做板子了,幸好板子上机前要测试的,否则就出大乱子了!”

舞月极想大哭一场,可是她却用力对模笑,笑得很准看,两边面颊上的皮像要裂开来。

横说:“想穿了,去设计室有什么好,那里大学生研究生层层叠叠压片,描图间调上去的人,顶多打打下手了。”

这时舞月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轻轻地用力地说:“请我去设计室我也不会去了。”

横一拍桌子说:“你要早点想穿,我也好省心多了。本来就是嘛,描图间孵孵,又不要出差,又不要下厂,磨磨洋工,回家把丈夫小阂服侍得适适意意,有啥不好?”

舞月将手中的描图笔一摔,说:“我也不想孵描图间,消耗生命。”

“你打算出国是吧?我要是你,早走了!”模说。

舞月淡淡一笑:“我没想到跑这么远,有家美国独资公司,请我去做公关经理。”

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要辞职啊?真的惯掉铁饭碗,总有点吓丝丝,万一生场大毛病怎么办?”

舞月说:“看看你平常挺潮流的,原来只是个银样徽枪头呀?你以为我们这只铁饭碗会永远铁下去啊?大概你从来不看报的,报上天天在讲打破铁饭碗的事。”

舞月难得比模主意大,横听了竟也频频点头,说道:“其实这铁饭碗敲敲叮哨响,其实是没什么油水,是叫他经常寄点日币来撑撑市面,否则单靠这点工资,伙仓都开不出啦!”核说完,心神不宁地转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舞月振振有词地说服核,其实是在说服自己。设计院已经没有她的立锥之地,她必须走出去,她想起兵法上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人生的战场上她体验了这个滋味。

中午,舞月给姑妈家打电话,自然是奇奇接的电话,奇奇说:“二表姐你从悲伤中醒过来没有?”

“我不想跟你耍贫嘴,我有急事要找姑妈。”舞月说。

“老太太睡午觉,有什么事?跟我讲一样的,我比我妈拎得清里”

“公安局一点不负责任,讲姐姐是自杀。姑妈好像有个什么老战友在公安局当局长的……”

“这事啊,你不用担心。”奇奇说:“刑侦队那个木头似的杜队长来找过我妈了,被老太太狠狠地训了一顿,大帽子扣了人家一头,主观主义,给先进教师脸上摸黑。我也对杜队长说了,讲大表姐自杀没人会相信的,讲二表姐自杀还有点像……”

“你胡扯点什么呀,反正你要姑妈再给老战友通通气,等他们结论一下,就来不及了!”舞月打断了奇奇的话。

“晓得了,晓得了,我妈一醒我就去缠住她。”

舞月在犹豫,今晚上是不是叫奇奇陪同一起去赴郑仲平的约,省得给郑仲平有空子可钻,再说奇奇不是很想结识郑仲平吗?

“喂,怎么不说话了?”奇奇在话筒里问。

“告诉你最新消息,我已答应郑仲平的邀请,到他们公司出任公关经理了。”舞月终于没有约奇奇一起去见郑仲平,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解不清楚。

“真的?二姐夫不愿去,你去,二姐夫同意吗?”奇奇问。

“我的事我自己决定。”舞月说。

“呜啦——二表姐,我为娜拉走出家庭而欢呼!”奇奇喊起来。

舞月说:“我有一半是为了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奇奇说:“二表姐,前段日子你沉浸在悲伤中,我也不敢催你,求你抓抓紧啦!现在有个老头盯住我不放呢!”

“怎么样的老头?”舞月问。

“见面再告诉你,反正肯定比郑仲平富有,就是年龄大了点。”奇奇格格地笑起来。

“你呀,脚踏两只船,当心两头泡汤。”舞月慎怪奇奇,心里却无端升起轻松的感觉。

舞月挂断了奇奇的电话,又在电话机旁磨蹭了半天。应该给朱墨打个电话的,告诉他自己决定去郑仲平公司工作了,今天晚上就是去跟郑仲平谈这件事的……为什么心虚?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要找借口?舞月已拨通明达厂的号码了,听到总机喂了一声,她赶紧把话筒一掘,又挂断了。万一朱墨反对呢?万一朱墨追问呢?万一朱墨说晚上他不开会了呢?

范舞月最终没有给朱墨打电话,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也许她是知道为什么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过范舞月确实始料不及的是:她只不过去和郑仲平单独吃一顿晚饭,却使她和朱墨的感情难以弥合地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