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朱墨刚到厂,陶珊春就急匆匆地跑进来对他说:“我刚接到电话,徐大宝今天要到厂里来转转,他现在是局调研室的主任了,我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接待他。”

朱墨先是一楞,旋即笑笑说:“既是来调查研究的,你就陪他各处转转好了。他也不是稀客,都熟悉的嘛。”

陶珊春犹豫地说:“这恐怕不大妥当吧,他现在身份变了,总归是代表局里下来的,要不召开个小型座谈会,中午在小食堂请他吃顿饭……

“来一个人就要兴师动众地折腾一番,我们正常工作还要不要搞?”朱墨来火了,冲着陶珊春说:“我对局机关这种做法一直有意见,就为了姑息某些人的情绪照顾某些人的面子,今天设立个调研室,明天组建个顾间团,人人有官做,心安理得地领一份棒禄。条条块块越来越多,又要显示他们不是形同虚设,你下来走一遭,我也下来兜一圈,你作一个指示,我也提一个意见,叫下面的人到底照谁办?个个当他一码事,应付都应付不过来了!依我看,淡然处之,他来他的,我干我的。”

“暖暖暖,你喉咙轻点好吧?”陶珊春连忙把厂长室的门关上,说:“群众已经有反映了,说是一山难容两虎,你把徐大宝给挤走了。”

朱墨哈哈一笑,说:“我看徐大宝不是老虎,是只孙猴子,七十二变,现在成了齐天大圣了。”

正说着,笃笃笃有人敲门,陶珊春一下子变了脸色,紧张地压低声音说:“是徐大宝,你稍微控制点情绪啊!”说着便去开门。敲门人却是刘定金,陶珊春松了口气,问道:“小刘?找我吗?”

刘定金垂着眼皮说:“找你,也找厂长。”

朱墨说:“看样子好像间题挺严重的,进来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刘定金踏进厂长室,也不坐,也不看他们的脸,硬邦邦地说:“我不要拿那个杰出贡献奖,把我的照片从光荣榜上撕下来吧。”

陶珊春一惊,凡“为什么?又有人说你闲话了?”

刘定金摇摇头,说:“是我自己不愿意。看看巧玲哭得伤心的样子,我心里难受。现在法院没判下来,她男人一分钱也不拿回家,她要养老娘还要养孩子,这点钞票怎么够啊?她这么苦恼,我却得奖啊,上光荣榜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拿了奖金心里也不太平的。”

朱墨说:“戴巧玲的下岗和你获奖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杰出贡献奖是全厂工人评出来的,是你用自己出色的劳动挣得来的,你应该理直气壮,应该感到光荣。对于戴巧玲的具体困难,厂部和工会都准备给她一定的补助,但是实行全员合同制,进行上岗考评,这有关我们明达厂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因为某个人有困难而停止、改变,你说对吗?职代会上,当大家举手通过这个方案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也许这把刀就会斩在你的身上!现在看来,大家对这一点准备是不充分的,都以为改革是春风浩**,莺歌燕舞,忽视了改革的残酷与艰难,有时候需要个人做出一定的牺牲。我争取抽空找戴巧玲谈谈,你回去也开导开导她,你们是要好的姐妹,你的话也许她更听得进,应该鼓励她振作起来,机会还是有的,可以参加职工培训班,争取下一次竞争上岗,我们的服务公司很快也介办起来了嘛。”

刘定金不置可否地听着,又看看陶珊春,陶珊春却避开了目光。

朱墨走到刘定金身边,放缓了语气说:“小刘,现在你们手上的这批活是样品,是要送博览会夺奖的,我希望你排除干扰,集中精力,带领你们小组打好这一仗。”

刘定金动了动嘴唇,好像还有话说,犹豫了一下,咬住嘴唇不说了。默默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朱墨与陶珊春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他们是作好思想准备,下岗的人要来吵要来闹,却没料到像刘定金这样优秀的女工也有种种顾虑,不觉感到有种跋山涉水的遥远和沉重。

走廊上传来踢踢蹋蹋紊乱的脚步声,有人慌乱地喊:“三老板,三老板到哪里去了?"陶珊春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叫喊声喧哗声,闹哄哄一片,像是在工会办公室,朱墨想出去看看,电话铃偏偏响了。朱墨拎起话筒,门卫黄师傅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从听筒的小孔中冲出来:“朱厂长,徐大宝来了,我要他填会客单,他说他进出明达厂从来不填会客单的。他就大模大样往里面走,我又不好拉他,毕竟是徐大宝呀。朱厂长,这个不好扣我奖金的呀!”朱墨哼了一声,间:“他朝哪里去了?”黄师傅说:“我急着来打电话了,没注意。”朱墨放下话筒,略略沉吟片刻,便出了门。

工会办公室里的喧闹声已经平息,朱墨看见精加工车间的主任副主任左右两边拖着推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工人下楼去,那工人磨磨蹭蹭地走着,下了几级楼梯,忽然又扬起脸高声骂:“你娘的,姓陶的,你今生今世还不积点德呀?来世还是嫁不出去,阮没人要,断子绝孙……”

“嘴巴怎么这样脏?有话好说,有理好评嘛!”朱墨大声喝斥了一声。那大汉闭住嘴不响了,目光里却充满了仇恨。精加工车问主任说:“厂长,我们先跟他谈谈。”朱墨点点头。

朱墨走进工会办公室,见里面狼藉一片,办公桌上的东西都被掀在地上。陶珊春面孔煞白,眼圈暗红地呆坐着,见了朱墨连忙弯腰拾掇东西。朱墨帮着一起收拾,边间道:“他打你了?”

陶珊春咧开嘴强笑着,说:“他不敢的,就是吓唬吓唬人,拿把水果刀戳在桌上,扬言说,要么让他上岗,要么就死在这里了!”

朱墨晓得大汉骂的那两句话最刺伤她了,又不便再提,叹了日气说:“你平时太随和了,工会办公室简直像个大茶馆!”

陶珊春说:“工会怎么能对工人关门呢?你在厂长办公室门口贴了闲人莫入的纸条,就有人说你高高在上做官当老爷了。”

朱墨说:“有时候我们不能太在乎别人的说三道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拿破仑说过,树立权威就是保持距离。”

“拿破仑是什么人?你学他的样?”陶珊春说。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探讨吧,”朱墨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尘,说:“徐大宝已经来了。”

陶珊春推了推眼镜:“真的?那我们还是出去迎迎他吧。”

朱墨无可奈何地笑笑,跟陶珊春一起下了楼。他们刚走出办公楼,就见徐大宝一摇三摆地朝他们走过来了。

“徐主任,欢迎欢迎,您来指导工作呀。”陶珊春迎上去热情地说,暗暗庆幸没让他看见刚才的一幕。

“朱墨呀,刚才我破了破你的规矩。黄师傅请我填张会客单,我想想如果把我当作客人吧,并不见主人在门前迎客,想必是仍将我看作明达厂的主人哆,既然这样,我也就没有必要填什么会客单了。你看呢?我这个规矩破得有点道理吧了”徐大宝笑眯眯地望着朱墨说。

“徐主任,今天的责任在于黄师傅,他没有严格履行他的岗位职责。不知者不为过,现在你知道了,就下不为例吧!”朱墨也笑着说。

徐大宝面孔马上难看起来,陶珊春连忙圆场说:“徐主任回娘家自然不是客哆!”

朱墨趁势说:“徐主任不是外人,随意在厂里转转,我就不奉陪了。陶珊春,你有空就陪陪老徐。”

徐大宝说,“我今天不是来随便转转的,有点事情要跟朱厂长交换意见。朱墨你若忙,我等你忙完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去通知职工训练班,厂长讲话改在下午好了。”陶珊春尽量在朱墨和徐大宝之间充当润滑剂,一边说着一边给朱墨使眼色。她知道徐大宝上面枝枝攀攀关系很多,她生怕给朱墨带来麻烦,明达厂现在无论如何是少不了朱墨的。她恭敬地陪徐大宝上楼,开了接待室的门,请徐大宝坐下,又替他彻了杯热茶,满脸堆笑地说:“徐主任,那您和朱厂长谈吧,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就行了。”

陶珊春走了,剩下朱墨和徐大宝相对无言地坐着。朱墨不知徐大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徐大宝端起茶杯适适意意嚷了两口茶,往沙发上一靠,看着朱墨,这才笃悠悠地说:“经常在报纸上读到你的消息,你还是蛮有办法的啊,那个姓顾的记者是你的同学还是一起插队的?”

朱墨笑笑,说:“徐主任有什么意见,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

“不要那么严肃好吧?"徐大宝说:“首先声明,我不是受上级领导委派来找你谈话的,我只是以一个关心明达厂前途的老同志的身份来向你进几句忠言,交换一下个人意见。”

朱墨说:“那好啊,我愿意洗耳恭听。”

“你有闯劲,有想法,做出了一定的成绩,这是不可否认的。不过,年轻人嘛,容易冲动,头脑发热,当潮流兴起的时候,就容易随波逐流。你想想,为什么企业改革要搞试点?为什么不全面铺开搞?就是因为还没有把握对和不对。过去我们做什么事总归有一个权威的真理来衡量是非。现在呢,一切标淮都没有了,一会儿说这样对,一会儿又说这样不对,一会儿说要加速经济发展,一会儿又说要紧缩整顿,搞得人无所适从。中央一个指示,到了地方上就走样了,离开圆心愈是远的圆周愈是长,就是这个道理。唉,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头脑发热,响应号召合家支农,结果呢?耽搁了多少大好时光?所以,我劝你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不要羡慕人家一时的火红,上报上电视,不要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国家把明达厂这份财产交在你手上,要掂掂份量,要慎重,不要拿明达厂千把个工人的身家性命来作你建功立业的试验田,成功了,你扬名天下,名利双收,失败了,国家又不会要你赔一分钱,你说是吗?”

朱墨想知道徐大宝究竟反对的是哪几桩事体,所以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说道:“徐主任的切身经验我一定引以为鉴,不知徐主任具体指哪几桩工作做得不妥,讲出来我也好改进呀。”

徐大宝说:“譬如,你们筹建中的那个服务公司就不大对头,靠个人投股集资,它究竟属于什么性质的企业呢?”

朱墨说:“我们还来不及对它作理论分析,只是想到过去职工积极性调动不起来,一是因为分酉丁下公,吃大锅饭,二是因为企业的经济效益与职工利益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我们在筹建服务公司的时候,就想从解决这两个矛盾入手,职工投股集资,服务公司的生死存亡就跟每个人的切身利益紧紧相连了。”

“你看看,我们做任何事怎么可以离开理论的指导呢?”徐大宝点点朱墨:“是啊,现在有许多人都认为马列主义已经过时了,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如果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观点,你们那个服务公司实质上已属私有制经济体系。从一个国营企业孕育出一个私有制的经济实体,是不是一个怪胎?这在理论上和实践中都是没有先例的。我说你头脑发热,就热在这种地方!”

朱墨说:“在这个间题上我跟徐主任有些不同的看法,综观人类发展的历史,许多伟大的创举都是没有先例的。马克思恩格斯创造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理论是没有先例的,列宁让社会主义首先在一个国家内取得胜利是没有先例的,毛泽东同志以农村包围城市建立了新中国也是没有先例的。人类要前进,总是要不断地创新,不断地去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人们的行动是需要理论的指导,但是理论常常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速度,人们往往不是等待理论,而是先干起来再说,在干的当中去总结去改进去完善,从而丰富和发展了理论,甚至创造出新的理论。”

徐大宝面露不快,不无讥讽地问道:“这么说起来,你朱墨是在创造新的理论哆?”

朱墨笑了,说:“徐主任你错了,我们恰恰是有理论根据才尝试着去做的。”

徐大宝说:“哦?我倒不知道有这个理论,你说说看!”

朱墨极认真地说:“徐主任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邓小平同志不是提出了一国两制的理论吗?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厂两制呢?”

徐大宝楞住了,好一会才转过神来,为掩饰尴尬,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停了,已恢复自然,诚恳地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跟形势跟得快呀!所以我说互相交换一下意见对大家都有好处嘛。”

朱墨也笑着说:“徐主任说的话,对我也有很大的启发呀。国家把明达厂交给我,我深感责任孟大,决不敢拿千把工人的身家性命当儿戏。现在,我们厂长的工资都是公司发的,与工厂的效益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有些工人说我们是早汾保收。我已经向局里打了报告,要求将我的人事关系全部转到厂里,把自己和明达厂的全体干群真正地绑在一起,与他们休戚相关,血脉相通。”

徐大宝说:“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嘛。有一点我想提醒你注意,转到服务公司的职工,呼喇喇剥去了国营企业工人的标签,心理上是不是承受得了?所有制形式变了,政治思想工作更不能够忽视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要一起抓起来。”

朱墨点点头,又问:“徐主任还有什么具体意见吗?”

徐大宝说:“有个间题顺便提一下,我看到你们打上来的请示报告,要给一位销售明星发巨额奖金是吗?”

朱墨说:“不是发奖金,是他应得的提成,合同里都写清楚的。已经拖了很长时间,徐主任是不是帮我们催一催?”

徐大宝又间:“听说他是你的老同学,一块儿插队的,是不是?”

朱墨说:“是的,因为我了解他,所以才聘用他的。”

“你们厂首届杰出贡献奖也有他的份是不是?”

“是的,杰出贡献奖是全厂工人推荐,经过评审小组一致通过的。”

“同志,我们可不能犯任人唯亲的老错误呀!这样跌跟头的教训还少吗?”徐大宝激动地站了起来,“在评价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决不能只看中经济效益而忽视了他的政治思想品德品行!”

“徐主任,这位同志的思想品德工作作风都是很优秀的,我可以用人格担保!”朱墨也有点激动,拍了拍胸脯。

徐大宝在朱墨面前站定了,说:“我说你被私人交情蒙住了眼睛吧?生活腐化的人也算品德优秀!”

朱墨说:“要说这位同志生活腐化那真是颠倒黑白了,他老婆有精神病,可他并不嫌弃她,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他老婆有精神病?怪不得呢,他会跟厂里一位有夫之妇私通!”徐大宝说。

“徐主任,绝对没有这种事的!”

“有人亲眼目睹!”

“谁?”

“工会主席陶珊春呀。”

朱墨大吃一惊,楞住了。

送走徐大宝以后,朱墨将陶珊春叫进厂长办公室,门一关,急躁地问:“是你跟徐大宝反映小傅有生活问题的?”

陶珊春回避着他的目光,说:“我也不是特意去反映的,徐大宝打电话来问厂里情况,我顺便说了一下。”

“你看见小傅怎么了?一跟女工打打闹闹,也不能妄加推测呀!”

“跟人家接吻拥抱,总不是一般关系吧?”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人?说话要有根据呀!”

“我当然是有根据的哆”陶珊春便将那天晚上看见的情况一五一十描述给朱墨听了。

朱墨暗暗叫苦,心里骂小傅:好你个傅申生,瞒得我密不透风啊!“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你不告诉我,去跟徐大宝讲什么?他巴不得抓住一粒芝麻把它说成是西瓜呢!”朱墨口气中有明显的埋怨和怀疑。

“我以为傅申生的事你总归是知道的。”陶珊春看了他一眼:“你对老徐太抱成见,其实他对我们明达厂还是很有感情的,在局里说了我们许多好话。另外,你也不能对傅申生太偏袒,只要能为你推销产品,就不管他贪污腐化了?”

“首先,傅申生没有贪污腐化是不是?”

“他和费玲娣的关系正大光明吗?”

“那也不叫贪污腐化呀!”朱墨又激动起来,“关键是我们评价一个人究竟以什么为标准?有的人老老实实谨谨慎慎明哲保身,不思有功但求无过,可是他为工厂做了什么贡献?至少得问问他努力地干了没有?小傅有缺点有错误,可是他为明达厂拚死拚活地干了,立下了汗马功劳!”

“你说的那种人是不是指我?你尽可以撤了我工会主席的职嘛!”陶珊春也显得很生气地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对号入座!”朱墨说着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陶珊春问。

“我找傅申生去!”朱墨瓮瓮地说。

朱墨窝着一肚子火来到销售科,不见小傅,办公室里的人说:“朱厂长,要找傅申生,请到医务室。”朱墨问:“他病了?”都笑了起来,说:“相思病!”朱墨愈发地生气,生小傅的气,生自己的气,许多人都知道这桩事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朱墨走进医务室,正好看见费玲娣在给小傅量血压。费玲娣笑着说:“厂长,你也不舒服?为了明达厂你们也太拚命了。”

小傅抬起头,看看他的脸,问:“找我有事?”

“你看好病再说。”朱墨在边上坐了下来。

费玲娣取下听筒说:“血压高是不太高,就是上下血压太接近,说明血管收缩力已不很有力。不要喝酒,不要抽烟。我给你开点播生丁和丹参片。休息两天怎么样?”

小傅接过处方单,说:“算了算了,开了病假条我也休不下来的。”

费玲娣又关照:“药一定要按时吃,要用白开水送。朱厂长,你帮忙督促督促他。”

朱墨点点头,很不自在。费玲娣的口气中明显流露了太多的情感。而且,他瞥见费玲娣手腕上带着一只精致的小表,正是好好梦寐以求的那只表。圣诞联欢会上小傅中头奖得了它,还假模假样地说:“这只小表留给阿芬出院后戴,她肯定喜欢的!”

朱墨和小傅出了医务室,朱墨闷闷地走着,小傅间:“老兄,什么事这么严重?”朱墨仍不作声,走进厂中心的小花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又拍拍边上,让小傅也坐下。小傅摸出包烟,抽出一枝点上了。朱墨说:“不是不让抽烟吗?”他回避费玲娣的名字。小傅一笑,说:“女人的话一半是夸大的,没有烟我怎么活?”

小傅猛吸了两口烟,吐出一团团烟雾,说:“我早猜到了,是不是那笔提成批不下来?你为这愁成这样值得吗?我又不问你讨债,也不会上法院告你不履行合同。我怎么不知道上面的事难办?我们谁还不了解谁?我傅申生就冲着你,白干也情愿。说清楚了,我不为明达厂,就为了你,要是你不当厂长了,我抬脚就走人!”

朱墨吐出口闷气,说:“债还不了,我想办法替你借。那笔钱总归会发给你的,时间问题。”

小傅笑了。“你是担心我还不清债?告诉你,我傅申生现在一无内债二无外债了。”

朱墨问:“怎么还清的?”

小傅说:“这你就不必打听了,反正不偷不抢。现在我已无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当你的马前卒了!”

朱墨将了把脸,看着他,说:“我问你,你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传到徐大宝耳朵里去了!”

小傅很平静地笑笑,说:“臭名远扬了是不是?给你脸上抹黑了是不是?我傅申生明人不做暗事,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就这么简单,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朱墨瞪他一眼:“你还理直气壮?你有老婆,她有丈夫,你们这是不道德的懂吧?”

小傅狠狠地把烟欲灭了,说:“什么是道德的?粉糠之妻不下堂吗?我做到了。十多年来,我自间对得住阿芬,我照顾她还照顾孩子和老娘,可是谁来照顾我?我也是个血肉之躯的男人,你倒是替我想想,这日子好过吗?我不想做虚伪的殉道者,但我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会供养阿芬一辈子的,就算没有了夫妻的名份,我也不会授下她不管的。”

朱墨说:“她丈夫总有一天会晓得的,到时候怎么办?她会跟她丈夫离婚,跟你过日子吗?她不是就等着丈夫替她办移港居住的手续吗?”

小傅说:“那都是人们的推测,她也就顺水推舟默认了。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在外面早就有了妍头,否则会这么长时间不接她出去吗?每月寄点钱来打发她,她也是很痛苦的,不过在人前撑撑面子罢了。我们是同病相怜,我傅申生走南闯北碰到的女人还不多?老实告诉你,荒唐事也做过几次,从来没有这样真正地爱上过一个女人。我想过了,哪怕她不跟丈夫离婚,只要我们心心相印,也就满足了!”

朱墨感触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的感情间题我不干涉,不过,为了工作,你们是不是能够深沉点?不要把柔情蜜意统统挂在脸上,唯恐人家不知道!”

小傅哈哈地笑了,说:“朱兄,你别的地方都很聪明,这种事体怎么惜懂起来?但凡两个人有了感情,要掩饰也掩饰不了,心里的东西总归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再说,人们本来就喜欢议论男男女女的事,看见两个人多接触几次,就一定关系不正常了。譬如你,你还不晓得吧?厂里谁不在议论你和顾影呀!”

朱墨脑袋轰地一下,血液仿佛都涌在头顶自,马上要喷出来似的。他镇静了一下,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傅说:“我看那个女记者盯住你的眼神是有点不大对头。”

朱墨苦笑一下:“你就想拉个陪绑的。”

小傅说:“我是认真地提醒你的,旁观者清呀。你和我不一样,嫂子那么贤惠,当初她为了你,连母亲都不要了,你要负她,我对你不客气的。”

朱墨胸口一阵刺痛,故意哈哈地笑一阵,擂了小傅一拳:“舞月有你保驾,我怎敢欺侮她?我看小顾也不至于,过年以后她还役来过呢,听说她丈夫马上要接她去美国伴读的。”朱墨说出这话心中飘过一片惆怅。

小傅说:“其实她有没有心倒不重要,关键是你,你不要动心就好。”

朱墨说:“我怎么可能呢?忙成这个样子,哪有空隙动那种心思?”朱墨的眼睛不敢直视小傅,他承认自己不及小傅光明磊落。自己何尝看不出顾影的感情?并且真能说自己一点都不动心吗?只要看见顾影艳阳天般的面孔心中总会漾开春风怡人般的愉快感。好几天没听到她流水般的笑声确实觉得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只有一句老实话,厂里的事太烦太乱太忙,没空隙让你去细细品味感情罢了。也幸亏厂里的事太烦太乱太忙啊!

小傅说:“如果你真没意思,还是找个机会跟人家说说清楚,不要让小姑娘心里得得动。”

朱墨笑了,说:“说清楚什么呀?人家也没怎么样嘛。女孩子脸皮薄,不要弄得人家下不了台,我们搞独家赞助的事还得靠她穿针引线。”

小傅说:“老兄,你想利用少女的感情吊住人家为明达厂吹喇叭抬轿子啊?这才是缺德呢。”

“随便你怎么看我,卑鄙也好,无耻也好,将来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朱墨眼睛盯住面前花坛中的残枝败叶,浑身有种空空的凄凉的感觉。难道自己真像小傅说的那样功利?准道自己真的仅仅是为了利用她?难道自己感情上就真的没有任何期待了吗?

小傅看他发呆,拍拍他说:“朱兄,跟你说笑话呢。我当然相信你哆,你和嫂子都是情操高尚的人,我佩服就佩服你们这一点。”

朱墨感激地、无限忧郁地看看小傅,他心里明白,小傅其实是看透了他的,小傅是在婉转地、善意地警告他!为了明达厂,为了男子汉赖以立足于世的业绩,他没有权利再去奢想什么浪漫的感情,就像察君不得不射杀盐水女神一样!他命令自己,要时时刻刻地记住,现在,他只是为事业而生存着,决不是为了任何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