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王北斗在法律援助中心值班,屈指数数,前后接待了二十多位来访者。待送走最后一位来访者,那已是华灯初上之时了。小卢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文件,看王北斗闷闷地坐着,一口接一口地喝茶,只道她是累狠了,便道:“教授,我们俩找一家清爽点的馆子,搞劳搞劳自己。”
王北斗疲惫地笑笑:“你是饿坏了,我可是一点没胃口。中午被鸽子塞得太饱……”
“其实我也不饿,晚上还有堂艺术选修课呢。那我叫部出租,先送你回家,正好顺路的。”小卢便披上外套,将硕大的书包甩在肩上。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王北斗说是这么说,还是跟着小卢钻进一部出租。她真有些累。通常她办案子,找当事人或者关系人谈话,十几小时连续地工作,都是家常便饭。工作时她的神经往往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从不觉累。她知道今天自己是心累。心时时牵挂着包里放着的鸽子从南范岗带回的牛皮纸信封。原是她自己关照傻子毛样父母的,一定要找到寄《星岛日报》的那只信封。既然是挂号信,信封下必然会有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她要知道是谁将登载了李查德先生照片的《星岛日报》寄给傻子毛样父母的,这个人必定了解事实真相!中午,鸽子递给她信封时,她只迅速地瞄了一眼,寄信人的姓名像是十分陌生。当着鸽子的面她无法细究,只将信封塞人包中。整整一个下午,来访者络绎不断,她没有一隙空余可以研究那只信封。此刻,又有小卢坐在身旁,她也无法取出信封研读。她的心就这么一直悬挂着,自然是累啊!
小卢见王教授垂着眼皮聋着脑袋默不作声,只道教授闭目养神,便也不说话,从书包中取出CD机的耳机塞上,独自欣赏她喜欢的张信哲情歌。
车子下了高架,应该右拐的,王北斗和小卢都忘了提醒司机,司机便直行了。待发觉,已走错一大截路,又绕道回来,方才转到王北斗家所在的小区大门口。王北斗下了车,对小卢抱歉道:“怕要耽搁你上选修课了吧?”
小卢耳朵里塞着耳机,听不清王北斗说什么,只笑着朝教授挥了挥手,便拉上了车门。出租车忽地钻进暮霭,车尾的两只红灯钻石一般使灰沉沉的夜变得生动。
王北斗步履急促得有点踉跄,她一心只想以最快速度冲进家门,便可翻出那只信封看个明白。两格并一步地登上门前石阶,径直扑向电梯间。一只脚已跨进了电梯,就听到大楼值班室的玻璃窗吮地推开了,有人大声喊:“王律师!王北斗律师!”
电梯门正徐徐地合拢,王北斗赶紧抽回脚,回身看去,便惊讶地定在那里了。
值班室前扁圆的吸顶灯洒下薄纱般扇形的光环,光环中显影出一张脂粉冶丽的脸,两根翎子般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扬起,正朝她殷勤地笑着,莺舌百琳道:“哦哟王律师呀,我等了你实足一个钟头了呢!想想礼拜天你总在家里的吧,想请你到小南国吃饭,先打电话吧,又怕你电话里就拒绝了。”
“柳春霏啊!”王北斗终于出声了,声音里掺和着腻烦和无奈。这一段时间她想起来就给此人打电话,家里总是没人,手机也总是不开机。这是个她极想见却又极不想见的人。
不管她想见或不想见,那柳春霏已经扑到跟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自顾道:“我们现在去小南国。王律师你不要讲已吃过饭之类的客气话,我敢跟全世界人打赌,你王律师这个辰光保证还顾不上吃夜饭的。”
王北斗被她拽住胳膊,身不由己随她往外走,想想就放弃了挣扎,省得回家自己还要找东西填肚子,再说自己也正想找她谈她的案子。
柳春霏侧过头朝值班室里值夜班的阿姨喊道:“薛大姐,再会啊。你要的大补食谱下趟我给你带来。”
薛大姐从窗口探出头来:“谢谢谢谢,柳小姐,走好啊。”
王北斗不得不佩服柳春霏,自己在这幢大楼里住了好些年,至今也搞不清楚值班室的几个阿姨姓甚名谁。柳春霏不过坐了一个小时,便跟人家熟得姐妹似的了。
虽已过了正常的晚餐时间,小南国食府里依然宾客满堂,几乎没有空桌。人声喧浇,烟雾蒸腾。王北斗不由得皱起眉头,脚步迟疑起来。她最不喜欢这种闹闹哄哄的场所,再有美味佳肴也咽不下肚的。
“王律师你放心,我请你吃饭哪会在大堂里?”柳春霏看出她的心思,笑道。
果然,一位身着黑哗叽套裙、看光景像是领班的小姐笑意**漾地迎过来,未及跟前就道:“柳小姐,你怎么这时才到?那间包房好多客人都看中,我是回了几桩生意才替你留下来的。”
柳春霏不无得意地膘了王北斗一眼,又很亲热地拍了拍那领班小姐的肩,道:“哦哟小胡,我晓得睐,阿姐啥辰光让你吃过药啊?”
领班小姐便引她们穿过大堂,登上几级扶梯,再走过一条窄窄的走廊,推开一扇袖木细格磨砂玻璃门,果然是一处幽雅的小包房。一张六至八人座的圆台面,却只摆了两副碟碗筷勺,细长的高脚香槟杯中插着粉红的细麻餐巾。待两人面对面坐下,领班小姐便递上烫金封面的菜谱。
王北斗做了柳春霏的诉讼代理人,却还是第一次跟她出来吃饭。见她如此排场,便怀疑这排场后面有什么名堂。整起眉尖道:“柳春霏,我晚上一般吃不多,就来碗面条,弄两只时鲜蔬菜够了。”
柳春霏掩嘴嘻嘻一笑,道:“就简单点,我晓得的。”也不看菜单,便对领班小姐道:“两客一品盅。一只澳洲龙虾,中段黄油烙,头尾烧泡饭。再添两种时鲜蔬菜,嗯——蒜泥西兰花,虾子炯竹笋,够了。”扭头问道,“王律师,爱喝干红还是干白?”
王北斗正在菜谱上寻找一品盅,随口道:“红的白的我都不要,我不喝酒。”
柳春霏便道:“那就上一扎称猴桃汁吧。”
王北斗终于在海鲜类一栏里看到一品盅了,却吓了一跳:这一品盅一份便是二百五十八元啊!
“不不不,不要这……”王北斗急忙叫道,抬起头,那领班小姐已经出包房下菜单去了。她生气地对柳春霏道:“什么一品盅?这么贵?退了它!”
柳春霏恭敬地、不无椰愉地笑道:“王律师,这间包房设有最低消费价,八百元。与其叫一大堆鱼肉荤腥,吃又吃不了,吃下去又徒增甘油三脂和胆固醇,不如点几只极品菜,口味好,又补气固肾。这一品盅,在粤菜馆就叫佛跳墙,是货真价实的海参炖鲍鱼呢。小南国的大厨是神手,煲这一品盅不加任何调味品,全凭火功,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文火,很有讲究。一个晚上也就煲出十来盅,坐在大堂里的吃客想要还没有呢。我还点了只澳洲龙虾,也要两百多块。小南国的黄油烙龙虾也是遐迩闻名的,含到口中丝毫不油腻,那虾肉便像刚刚剥出来一般鲜嫩。王律师你肯定吃过不少高档馆子的菜,这小南国算不上星级,懂经的食客却都来吃它。你今天尝尝看,保管你东西消化了,味道想忘也忘不了!”
王北斗被柳春霏子丑寅卯俗中带雅地一通神侃,脑袋都晕了,便懒得再与她理论,索性单刀直人奔主题,道:“你也佛跳墙了是吧?开庭竟然不打一声招呼就失踪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你想跟法律开玩笑啊?”
柳春霏两根细眉翎子般抖动起来,正想说什么,两名红裳系墨绿围裙的女招待端着果汁和四小碟开胃菜进来了,依次摆开,是檀条花生、咸白菜、咸渍白米虾和酱萝卜条。又给两人香槟杯中斟了琳猴桃汁,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柳春霏两根涂着肉色落丹的手指捏起细脚杯,朝王北斗敬了敬,抿了一口,苦着脸道:“王律师,头天我就得知宋大川被检察院捉进去了,英姿大厦里面像原子弹爆炸一样,我哪里还敢上法庭?明摆着这桩官司我是输定了的。”
王北斗冷冷道:“宋大川的问题法律自会作出公断,是你跟冯家打官司,又不是宋大川跟冯家打官司。”
柳春霏压低声音道:“王律师,宋大川没跟你说过?这官司就是她掩掇我打的,而且拍胸脯保证帮我打赢的呀。”
王北斗一怔,牢牢地盯住柳春霏口红晶润的唇,那唇像朵开过了头有点萎靡的喇叭花随风一张一翁着:“冯老去世后,冯家姐妹来跟我商量,要我搬出卜灵公寓。她们说,这套公寓她们父母住了几十年,最小的妹妹生就生在这里。**的时候,造反派将公寓一大半地方都封了起来,只空出一间客堂间,幸亏小孩子参军的参军,插队的插队,否则一家七口困地板都困不下。冯老平反后,她们就把封条给撕了。经过这么大的动**这房子仍旧回到她们手中,说明她们家跟这房子有缘分。冯家姐妹说,把她们二姐田林路两房一厅的公房换给我住,另外再分给我十万现金。我差一点就同意了,想想我跟因因住也够住,钱也够花,就算了。可是,可是宋大川笑我眼界针尖小。王律师你晓得,她损起人来那眼神比鹰牌剃胡子刀片还锋利呢。她问我,你跟一个浑身皮肤皱打皱的老头子困了三年,就图那么一套鳌脚的旧公房?十万块钱算什么,比我给你的退职金还少吧?被她这么一讲,我心里面七翘八裂就不平衡了呀!”
王北斗眼睛盯着那朵萎靡的喇叭花,心里边的问号却是千枝万枝往上蹿。大川为什么要鼓动柳春霏跟冯家打官司?冯家跟英姿创业集团有什么利害冲突?她却是不信任柳春霏,当初这个女人一口一个“宋董”地叫得肉麻,恨不得替大川穿鞋拎包撑阳伞。如今倒来落井下石了!便冷冷道:“你自己心里真不想要那套公寓,那还有什么担心的。跟冯家姐妹庭外调解不就结了?”
“哦哟王律师,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卜灵公寓我还给她们,两房一厅的公房装修一下也蛮实惠的。可是行不通呀……”柳春霏突然煞住话音,原来女招待送一品盅进来了。
那盅是仿古的珐琅彩蝶花盅,托底和盖顶都描了金,那柄一元硬币大小的勺也是珐琅彩蝶图案描金的,捏在手上有点沉甸甸。另有一只玻璃六角浅孟,盛着淡粉红的**,闻闻,微酸,方知那是白醋。王北斗照着柳春霏的样,揭开盅盖,舀了勺白醋进去,稍事搅拌,尝了口。确实鲜美。可惜王北斗心事如织,无意细细品味。她看看柳春霏,问道:“怎么行不通呢?”
柳春霏那柄勺只在盅里捣着,并不人口,暖昧地笑笑,道:“冯家姐妹还有一个条件,要我交出冯老的藏画……”
“当初你不是跟我说藏画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吗?”王北斗马上接口道。在生活中她也常常丢三落四没记性,可对当事人说过的话,她的脑子如同计算机的贮存硬盘,一字一句不会遗漏。
柳春霏忙道:“对呀对呀,是卖掉过两张,一张徐悲鸿的《奔马》中堂,一张吴昌硕的《梅竹》长轴。都是冯老托人去卖的。共得了十来万块吧。你算算,装修过一次房子,还是简单装修;陪冯老出去旅游,年年都去的;还要吃补品,还要招待南来北往的老战友……”
王北斗暗自好笑,笑柳春霏耍花枪耍得太笨拙,“卖得差不多”和“卖掉过两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却并不揭穿她,只道:“你实实在在把这笔账算给冯家姐妹听,最多分现金时你少拿一些。冯家姐妹我接触过,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可是……”柳春霏的勺子在一品盅中绕着圈捣鼓,像要捣出什么宝贝来。
王北斗横眼看着她:“可是什么?可是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柳春霏夸张地扬起翎子眉:“哟,王律师你真是火眼金睛啊!”
王北斗又好气又好笑,道:“倘若你还认我是你的律师,你就爽爽快快把事情都说出来吧。”
柳春霏身子往王北斗凑了凑,道:“还有一些画,都给宋大川拿走了。”
“什么?!”王北斗正舀了勺鲍鱼汁往口中送,那勺便吮当落在了盅里,汤汁都溅了出来。
柳春霏道:“千真万确。当初,宋大川关照我什么人都别说,只一口咬定冯老将藏画卖得差不多了。我也搞不清她指的什么人当中包不包括你王律师。我想如果不包括你王律师,她自己肯定会告诉你的,所以我就没有对你讲。”她斜眼看看王北斗面有温色,忙赔笑道:“王律师你量大福大,千万莫怪我对你隐瞒,要怪也要怪宋大川,对吧?讲起来也跟你好得赛过管仲鲍叔牙呢!”
王北斗哪里顾得上跟柳春霏生气?脑子里萦回不散的只是一个问题,宋大川怎么会“贪婪”到明目张胆要冯家的藏画?这实在不像大川的做派。在王北斗眼里,大川有爱虚荣的弱点,可大川从不贪财。大川不是艺术家,也从未听说大川收藏名画。大川为什么要拿走冯家的这些画呢?
女招待又送来了黄澄澄油亮亮的烙龙虾,还有两碟时鲜蔬菜。柳春霏关照她们:虾头虾尾煮泡饭,要煮得透煮得人味,不要吝音火功。慢慢端上来,我们又不赶飞机不赶火车。小姐应了,退了出去。柳春霏便将烙龙虾往王北斗盘中嫌。
王北斗原就不喜吃油腻,这一刻更是没胃口,只用筷拨下一小块嫌人口中,便不无讥讽道:“你倒是出手大方啊。宋大川许诺了你什么?你竟然将冯老藏画拱手相奉?”
柳春霏冤枉鬼叫般道:“你去问问宋大川呀。当初她说是替我保管,省得冯家人眼睛碧绿盯牢不放。而且她说她人头熟,托人帮我拿到香港去拍卖。以后我因因出国留学,读硕读博的钞票就全有了。我寻思人家英姿公司上千万的资产,宋大川一天到晚跟省长市长握手拍照的,哪里会吞没这几张画呢?这真叫做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做梦也想不到她宋大川也会进监牢!”
王北斗淡淡一笑道:“我想嘛,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吃鲍鱼龙虾了,是想让我想办法讨回那些画吧?”
柳春霏又冤枉鬼叫了:“王律师,说话要凭良心,我几次请你吃饭,你都不肯嘛。今天若不是我强行绑架,你也不会来的,对吧?”
王北斗不接她的话茬,自语道:“这件事有点麻烦,恐怕检察院查封宋大川的财产,会把这些画一起封进去了。”
柳春霏双手在胸前一合,道:“我就是担心这个呀。当时我也不好意思问宋大川讨张收条,现在讲也讲不清了。”
王北斗鄙薄地看着她艳丽得有点腻味的脸,不客气道:“这件事原本就是你的错,头一错便是隐匿冯老的财产,这在法律上是要负一定责任的。”
“哦哟王律师,我是晓得错了呀。”柳春霏苦着脸道,“你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想想办法把那些画拿回来。我横想竖想,这辈子步步走错,只有一步走对,那就是请了你王律师打官司。凭你王律师在社会上的知名度,有什么走不通的路呀!”
“你这样想又错了!”王北斗没好气道,“我们打官司,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跟什么知名度毫无关系。”
“王律师你不要客气了。道理是道理,事实上小老百姓打官司,没有一点花头,总归难啊!”柳春霏的唇膏已褪去了大半,残花瓣似的。
王北斗微整眉尖,她懒得与柳春霏争是非,况且这是非一时也争不清。她开始梳理思路,渐次有了主意,便沉吟道:“要把这些画从检察院手中取回来确实有点难度,首先要证明这些画是冯老的私藏。你得写份申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另外,可以请冯家姐妹写个证明,她们父亲有哪些个藏画,双方能够合得拢……”
柳春霏显得很恭谨地听着,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听王北斗讲到后面一条,却拨浪鼓似地摇起头来,道:“冯家几个姑娘对老头子的藏画不会很清楚。你不要看老头子是共产党的大干部,还是重男轻女啊。至少我跟他结婚三年,从来没见他把画拿给哪位姑娘看过。可是只要老三一上门,父子俩就会钻进书房看那些宝贝。听说老三从前在农村插队时也画过画,现在官做得大了,没时间画了,可喜欢还是喜欢的呀。原本我跟她们几个姐妹差不多都达成协议了,只要给我田林的公房和十万块钱,我立时三刻就从卜灵公寓搬走。想不到第二天她们就加了条件,要我把画交出来。肯定是老三提醒她们的,老头子的藏画,只有老三最清楚了。可是,我哪里敢去找老三?每天只有在电视里看他的份。听她们姐妹们议论,这回他很可能要升到省里当副省长呢!”
王北斗从没有见过那位冯家老三,起诉书上也没有他的名字。只听审判长说起过,冯老惟一的儿子姿态很高,主动放弃了对父亲遗产的继承权,所以没有参加这场诉讼。
王北斗征怔地望着柳春霏残花瓣儿似的唇,她的深邃混沌的脑海里忽地亮起一豆荧荧的火苗——曾经,在英姿咖啡厅的雅座里,大川被爱情滋润得美丽非凡的脸掩在明灭不定的烛光背后,抿一口苦涩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满口喷着浓香,心事幽长地道:“他……极可能要升到省里,副省长的候选人,已经在有关方面公示过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位竞争者,对方的父亲是位副部级的离休干部,前不久刚刚去向马克思报到。可他那位部长岳父还生龙活虎着,政协常委里永远有他一把交椅。只是对方长期在市府里工作,人头比他熟得多。”王北斗当即道:“我看他还是不要去省里好,他的官越做越高,他管不住自己,党的纪律要管他!”大川却坚决而努力地笑笑,道:“他离不开我,他再也不会离开我了。他跟我说过,当初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男人没有事业不行;有了事业,没有一个可心的理解他体贴他的女人也不行。现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而我就是这世上惟一的理解他体贴他的女人!”
王北斗脑海中那豆荧荧的火苗毕毕剥剥燃成熊熊的火团,烛照了她的思路:原来,大川的“他”的竞争对手就是冯家老三!原来,大川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如此关注柳春霏与冯家的这场官司呀!
前不久,在看守所,宋大川拖着镣铐跨出门的那一瞬突然对她说:“拜托你了,给他打个电话。”王北斗明白大川说的“他”是谁,可她迟疑着,一日日拖着,没有完成大川的嘱托。她明白大川想跟“他”联络的用意,这是违背她一贯的工作原则的。偶尔,看电视新闻,会想到“他”衣冠楚楚的身影,陪同省里首长参观高新科技展览会什么的。王北斗鄙视“他”,当初为了仕途,不惜背叛宋大川,去与副部长的千金结婚,更讨厌“他”,后来又以爱情的名义与宋大川保持这种不明不白的两性关系!
“王律师,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你才摆得平。你名气响,人缘好。我看得出,冯家姐妹对你也很买账呢。”柳春霏一边讨好着,一边巴结地往王北斗盘中送龙虾。
王北斗抬手挡住了她的筷子,同时也借助这个动作挡住自己悠意纵横的思路,“柳春霏啊柳春霏,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也不要花精力打这官司,也不要付诉讼费和律师费了。”
“花这点钞票值得的,否则哪能结识你王律师呢?”柳春霏嘻嘻笑道,又百折不挠地给她嫌龙虾。
“你要撑死我,谁来替你打官司呀。”王北斗恨恨地将那段龙虾嫌回到盘里,正色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拖,要赶在宋大川的案子开庭之前办好手续。待会儿你回去赶紧写申请,困觉嘛留到以后再补吧。怎么写知道吗?”
“知道知道。王律师,你放心,从前我在中学里还得过优秀作文二等奖呢。”柳春霏颇为得意地说。
王北斗道:“那和写作文可不一样,不能编造,不能虚构,不能遮遮掩掩,也不能添油加醋,必须实事求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春霏填笑道:“哦哟王律师,你把我看做什么人啦!”
王北斗斜了她一眼,心想:要不关照你,还不把什么都赖到宋大川身上去了?少时,自语道:“看来,我还得找宋大川的律师谈谈……”
“王律师,我也是提心吊胆呀,万一宋大川不承认怎么办?”柳春霏的翎子眉像折断了一般。
“不会的!我了解宋大川,她不会否认事实的。”王北斗有点温怒,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柳春霏的气,还是生宋大川的气,抑或是生自己的气。
女招待端来了一青花耳盆的龙虾煮泡饭,红殷殷,油余余,香喷喷。柳春霏连忙替王北斗盛了浅浅一小碗,笑道:“王律师,龙虾你不吃罢了,这泡饭随便怎样要吃一口的,保险鲜脱你的眉毛哟!”她的眉先就扬起来,翎子般舞动着。
王北斗呆呆地望着眼皮底下精致的彩釉薄瓷碗,只觉得胃堵得铁蛋一般,哪里还塞得进些许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