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的木器厂终于开张了。

剪彩那天,小鱼随着贺喜的人流来到河边,她看见王叔穿着西装,在人堆里走来走去,兴奋得满脸酡红。他身后还有一个描眉画眼的女人,咋咋乎乎地一直跟着他。人们说,那是木器厂的办公室主任,王叔的秘书。

小鱼一直在盼望着这个日子,王叔说过,等我开业那天你来吧,那天肯定会有人送红包来的,我会从红包里抽出一部分,让你拿去上学。这也是他们计划了很久的事情,离雾落五百多里的一个城市,那里有王叔的一个好朋友,他在那里替小鱼找好了学校,只等小鱼带钱过去,随时可以入学。以后,王叔想见她了,也可以到那个地方去。王叔说,我把你送出去,让你的翅膀慢慢变硬,慢慢离开我,飞到别人那里去。每当他说这些,小鱼就狠狠地瞪他一眼,表示她不是那种人。王叔却固执地说,你迟早会是别人的人,这我知道,你放心,我会放你走的,我不会拖住你的。有一次,他居然把小鱼说得哭了起来,她说我不出去了,我也不到日杂山货店去了,我到你的木器厂来,我们成天在一起,这样你就知道我会不会离开你跟别人走了,我不想跟任何人走。

快别傻了,你一定要出去,你要像你的小姨那样走出去,尽管她没在外面学成什么本事,但她长了见识,我们雾落人就是见识太少了,外面的人才慢慢忘了雾落这个地方,忘了我们雾落人,你一定要出去见识见识。王叔推开她。当他变得严肃起来的时候,她就有点想哭,但她哭不出来,她只是有点难受而已,远远不是伤心,所以她哭不出来。

客人都走光了,鞭炮也停歇了,满地都是红红的碎屑,红通通的花蓝列成两行,八字形摆在木器厂门口,有些花枝耷拉下来,纸条翻飞,看上去像个唱了一天的戏子,撩开戏服,很随便地歪在人去楼空的院子里打盹。

小鱼静静地躲在一棵树后。透过那扇崭新的铝合金大窗户,屋里的情景放电影一般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看见一些人陪伴在王叔左右,尽管天已经黑下来了,但他们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毕,那些半身人像不停地晃来晃去,小鱼看着他们,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王叔离她很远,远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是如此陌生,跟她毫不相干,就像她从来都不曾认识他一样。他跟那些人在一起,和跟她在一起,完全是两种表情,她不知道哪种表情是真的。她对自己说,也许是距离的原因,等她待会儿站在他的面前,坐在他的怀中时,这种感觉会自动消失的,她现在之所以觉得他陌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远距离地看过他。

他们终于忙完了,那些人大声说着话,一个一个走出来,脚步声匆匆消失在大门外。小鱼正想进去,王叔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小鱼轻轻走上去,悄没声地站在他面前,他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了很久了,屋里一直有人,没敢进来。

他们看见你了吗?王叔四下张望起来。

小鱼摇摇头。

王叔想了想,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问她:你来干什么?我没叫你今天来呀,我今天忙死了,现在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

他一直不开口提那件事,小鱼实在忍不住,只好自己说了:是你让我今天来的,你说过的事,上学的事,红包的事,你忘了吗?

没,没忘,怎么会忘了呢?但是很不巧,我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吝啬,花蓝倒有一大堆,喜钱却没有多少,而且这点钱还被办公室主任拿在手里,我一时还拿不到。

办公室主任还不是听你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木器厂也是有制度的,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动用公款。

小鱼瞪着他,她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她一直以为,她今天来到这里,一定可以拿到一笔钱,明天就可以去山外上学,她甚至在昨天就找出了要带走的书包和课本。她有点懵了:那怎么办?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出钱让我到外面去读书。她看着王叔猝不及防的脸,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就像天突然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

是呀,我是说过,但有时候,事情不能完全按照你想象的那样发展,它自己跑偏了,我也没办法,我现在只能说,我会尽量去努力的。

小鱼哭了起来:既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我不想退学,我想读书。

小鱼,这可怪不得我,你要搞清楚,当时并不是我把你从学校硬拖回来的,是你自己决定的。

你不答应我送我去外面上学,我肯定不会退学。

小鱼,我们说话要讲良心,你还记得你从学校回来的当天,我怎么对你讲的吗?我说你要想好,这可是你一生当中的重大决定。你说,我都想好了,大不了不上学了,那么多人没读书也活得很好。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那不是假设吗?是在万一不能出去上学的情况下。

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有时候,人偏偏就会碰上那个万一。

小鱼慢慢从抽泣转为大哭。王叔坐在一旁,有些心烦意乱。他说,你不要哭了,我也没说事情就一定办不成,我们过段时间再说这件事好吗?过段时间,等我的第一批产品卖出去,肯定可以大赚一笔,到那时,我抽出一笔资金来,送你去上学,还不是小事一桩。

小鱼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吕阿姨说过的话:在三种情况下,男人的话不可信,一是酒桌上的话,二是你生气时哄你开心的话,三是你伤心时替擦干眼泪的话,除非他有白纸黑字落在你手里。她也不知在脑子里转了个什么弯,竟脱口而出:那你给我写个条子,说你卖了产品让我出去上学。

什么?我凭什么给你写条子?我又不欠你的,我欠你的吗?小鱼,我问你,你觉得我欠你的吗?你仔细想想,我不欠你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欠不欠的。

小鱼又哭了起来。王叔还在说,小鱼,我对你很失望,打什么条子!你小小年纪,在哪里学得这么市侩?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才几天,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我真的对你感到很失望。

小鱼哭得更凶了,她被他冤枉,还在被他继续冤枉下去,而她无从辩驳。

如果是这样,小鱼,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来往了,我对你负不起责,也不想再耽误你,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王叔说完就要走。她多么希望他能过来抱她一下,像以往一样,只要他过来抱她一下,她就原谅他算了,也不要他打什么条子了,就按他说的,等他第一批产品卖出去后再谈这件事。可他没有过来抱她一下的意思,他站在门边,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往外走的姿势。她一动不动,像根柱子,他这才没好气地过来拉她,他也不拉她的手,只是捏住她的一只衣袖,说走吧,回去吧,回去晚了,她会盘问的。

以前,你哪一次都比今天回去得晚,怎么没听说她要盘问你呢?

小鱼,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泼妇一样。

我才不是泼妇,是你自己变了,你自己说话不算话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说过什么,我也没资格对你的事情说个什么,我是你什么人?我让你怎样你就怎样?你没有家长的吗?说出去人家也不会相信你。

拐上主街道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王叔说我先走了,你一个人慢慢来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丢下她一个人匆匆上前走了。

夜里,小鱼躺在**,又一阵委屈和辛酸涌了上来,她咬住被角,吱吱地哭着,同时,她猛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王叔可能真的不会插手自己上学的事了,这么说,他当初对她说的那些都是骗她的?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欺骗?她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她来不及愤怒,下意识地想到她的将来,她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就在日杂山货店上班,再也不上学了?

哭过了,小鱼又慢慢安慰自己,王叔也没把话说死对不对,他不是说过吗?等第一批产品卖出去了,有了钱,就送她去外地上学。她想,那就再等等吧,等他的产品买出去后,她再去找他。她甚至开始想,以后,她得对他好一点,千万不能像今天这样再惹他生气了,她首先得把学费从他那里哄过来。她第一次想到哄这个字,也再次觉得,很多事情都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上班时,小鱼跟吕阿姨聊起木器厂第一批产品的事情。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吕阿姨就怒气冲冲:给县一中做什么双层木床,没有首付款,货到付百分之三十,三个月后再付百分之七十,这种生意他也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买材料的钱还找我弟弟借了不少呢。

小鱼试探吕阿姨:这笔生意做成了,要赚不少钱吧?

赚什么赚,根本就是亏帐,就跟送人情差不多,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为了拿下明年教学楼的装修,要不然我才不让他接这一笔的。

小鱼觉得他的话越来越靠不住了,也许他并不想骗她,但他实实在在又骗了他。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弄清他是不是有意骗她的,她的当务之急不是弄清这件事,她失学已经有一年多了,她必须紧急行动起来了。

家里是不会安排她到山外去上学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能在日杂山货店挣一点不多的工资,她们似乎挺满意。该怎么办呢?她想到了省城里的那个人,她跟他终归是有一些关系的,她是有理由去找他一次的。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弄到一笔钱,去山外上学。管它会有什么结果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天还没亮,她突然醒来。她撑起上身,向窗外望去,沉甸甸的大雾推来涌去,像一个愁苦的人在外面大口大口地叹息。她就这样坐着,一直坐到公鸡在很远的地方打鸣。她想,她必须勇敢些,必须主动些,天上从来不会掉下陷饼,这点勇气都没有,将来还能做成什么事呢?

她起得很早,小心地收拾了一点行李,早早地来到商店。她向店长请了假,又回来对家里人说店里派她出差,然后就一个人来到汽车站,坐上了一天一班开往山外的汽车,再到山外转开往省城的车,这个路线她早就摸清楚了。她想去看看,那个人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那个地方工作,至于他会怎么看她,认不认她,她内心一片茫然,理不出一点头绪,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她必须去试一试。

她从妈妈痴人说梦般的日记里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看到了他的长相:金丝边眼镜,高个,白上衣,蓝裤子,造船专家。除此以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那个单位还在。街道深处,烟灰色的大楼,冷落的门庭,像一个被遗弃的老父亲,在傍晚的院子里独自枯坐。小鱼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她不敢进去,她的勇气在找到这个地方之前,就已消耗殆尽。

她没想到城市是这样的,一走下汽车,她就有点懵了,每个从小鱼身边走过去的人都神气活现,目空一切,向他们问路时,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退后一步,屏住呼吸,就像她是个乞丐,或者是个传染病人。她很生气,同时也很自卑,她在雾落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漂亮孩子,可在这里,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出众,她自以为白皙的皮肤,在这里毫不起眼,很多小姑娘从她旁边走出去,从头到脚发出令人目炫的白光,连赤着的双脚都白白嫩嫩,犹如婴儿,她不知道她们的皮肤为什么会白得发亮,像刚刚出窑的瓷器,而她的白,不过是大米一样的白,布匹一样的白,钝钝的,温温的,散发出粮食和布匹的气息,说到底,就是乡村的气息。

还有她的围巾,除了脖子上的那条,她还挑了两条自认为最好看的围巾带在身边,现在,她突然觉得她的围巾十分可笑,那些姑娘不仅不带围巾,而且连衣领都没有,露出白白的小胸脯,甚至还有半条隐隐约约的小沟。她抚着自己的围巾,觉得自己像从天而降的怪兽。

低着头在街边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地方,她久久地看着这个小楼,觉得自己与这个小楼一点关联都没有,就像一根草出现在马路中央,既危险又不相称。她在路上一遍一遍默背的准备之词,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我是你的女儿,所以我要来找你,我要来省城上学”。她感到自己的理由多么可笑,比妈妈的一厢情愿还要可笑,她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所有的人都不欢迎她,连善良的麻姑也是日久生情以后才慢慢接受了她。他现在肯定有他的生活,像一只完整的西红柿,他肯定不会喜欢她来划开它的表皮,让它流出酸酸的汁液,他肯定不会的,说不定他早就忘了那段前尘往事,就算他慢慢回想起来,他也不会愉快的,他肯定会想,这是两个多么卑贱而又不识趣的人哪,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烦恼的事情哪。她甚至能想象他烦闷的神情。

小鱼在小楼对面一直徘徊到下班时分。几个人面无表情地从大厅里出来,去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一偏腿骑了出去。小鱼站在街对面,静静地审视他们,她想看一看,哪一个的形象比较靠近妈妈的日记。

似乎没有那样的形象。他们的个子都挺高,大多数都戴着眼镜,但没有一个人穿白上衣蓝裤子,人们现在已经不穿白上衣蓝裤子了,那种穿着早就没有了。

直到再也没有人从里边走出来,大厅门口空空****,小鱼才向传达室走去。那里有个戴断腿眼镜的老头,他似乎脾气不太好,手里拿着一卷报纸,啪啪地打着桌面,不知是在掸灰,还是在发泄什么。她走过去,礼貌地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高秉辉高工程师的人。

有啊,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小鱼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让门房老头帮她查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她想,也许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有个思想准备,也让他考虑一下是否决定见她。他当然有思考的权利,从穷乡僻壤处突然跑来一个女儿!简直是晴天霹雳,谁都会有个目瞪口呆的过程。

第二天上午,犹豫了很久,小鱼还是将电话打了过去。他的声音不太好听,有点尖,有点高,语调有点急迫,而且不均匀,完全不像小鱼想象的那样稳重而雄浑。他在那边一再地问:谁?你是谁?说话!

他的声音直刺她的耳膜,她越来越慌乱,不知该如何回答。没等她想清楚该如何开口,他在那边愤怒地嘀咕一句:毛病!就挂了电话。

也许他的愤怒刺激了她,她反而更想见他一面了。她想,我有什么错?你们才是错误的一方,你们才是肇事者,他们至少应该看一眼我这个受害者。

小鱼又想了一个办法。她要写一封信,装进信封,然后闯到大楼里去,直接将信送给他,这样,既可以见到他,又可以在信里说明来意,然后她就不管了,她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等他看完信,然后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能这样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写了撕撕了写,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好那封短信。她在信里写道:您好!我是小鱼,我的妈妈是阿山,他们都说您是我爸爸。我想到山外去读书,我在雾落呆不下去了。您能不能帮我找一所学校,我可以边打工边读书,我不怕吃苦。

她觉得这封信写得很好,该说的都说了,问题都在信里提了出来,他该如何回应她,那完全是他的事,她没法左右他,也没法影响他,她只能一声不吭地坐在他对面,听候他发落。

她到底还是紧张起来。写信的时候还没这感觉,当她拿着信封,站在马路边时,突然犹豫起来,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见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打开这封信,她在电话里听过他的声音,他听起来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他的声音不够温和,也不够缓慢,他可能有点急性子,急性子最容易发脾气,她最害怕这种人了。她突然没有勇气穿过马路,去靠近那栋灰色的小楼。

夜幕慢慢降临,街上到处都是下班的人流,他们的生活看上去有条不紊,就像屁股下的自行车一样,稳稳当当,顺利地向前滑行,可以想象,任何一点打击,都足以让他们哐地一声掉下车来,足以让他们大叫大嚷,火冒三丈。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终于意识到,她的贸然出现是多么令人扫兴,简直是一颗没有防备的炸弹,她将要打扰人家,掀翻一个人平静的生活,她甚至开始替那个人着想:明明早就扔掉的东西,现在又噩梦一般出现在眼前!可以想象,当他知道怎么回事后,他肯定嫌恶得要死,烦闷得要死,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打出这个城市。

她慢慢折回旅馆。她需要再想一想,她只剩这一条路了,一定不能轻易断了这条路,一定要想好了再行动。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想一想无路可走的雾落,想一想这个没人看她一眼的城市,突然很想一步跨到窗台上,跳下去算了。

┅┅小鱼鼓起勇气再次来到那条路上,这次,她做好大吵一场的准备,她想,就算是大吵一场她也不怕,最好让他所有的同事都听见,最好让他们都来围观,来议论,让他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她亢奋地收拾好行李,斗志昂扬地跨进那个大厅,她想,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你!反正我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我连望都不会朝这个方向望一眼了,我根本就不怕在这个地方丢脸。那个戴断腿眼镜的老头伸手拦住了她,她没好气地说,让开,我要找你们这里的高秉辉。

他出差了。

这倒是她没料到的,他躲起来了,他居然害怕得躲起来了。

她在小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道:高秉辉,我恨你!然后,她冲上楼去,把纸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她想他迟早是要回来的,他会看到她的纸条的。正在这时,门开了,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她面前,她顺着裤腿往上看去,一个黑脸的男人瞪着她,目眦尽裂地向她吼道:你说什么?你这个小骗子!她吓醒了。

原来是一个梦,她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揉揉被椅背硌疼的脸,极力回想梦里的那张脸,他不喜欢她,他讨厌她,憎恨她,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门去。他就是那样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小鱼去总台退了房间。她还记得那个梦,她不想去找他了,她害怕真的看见那个梦。临走前,她又不死心地去了一趟那栋灰色的小楼,她把那封信交给了那个戴断腿眼镜的老头,对他说:麻烦你告诉高秉辉高工程师,雾落一个叫小鱼的姑娘来找过她。

睡了一夜过后,戴断腿眼镜老头的脾气似乎好多了,他拿出一个本子,仔细地记下了雾落,还有小鱼的名字。他甚至提出请她等一会,他上楼去帮她把高工叫下来,但小鱼飞一般逃出了那个大厅。

小鱼觉得这样做很正确,她应该给他一段时间,如果他真想见她们,他应该可以找到雾落去,她相信那个老头会把那封信,还有他记下来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她回到雾落去等待命运的裁决就可以了。

回家的路上,小鱼再次想起当年那个突然出现在雾落街头的陌生人,那是他吗?但她实在回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如果是他,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有消息了呢?

她悄悄地回了家,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去过省城,去找过他。

她又悄悄来到雾河边,她想看看王叔在不在那里,她不是来看他,她想跟他再谈一次读书的事,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读书,她要去山外读书。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感到,她要离开个地方,她要走出去。

那栋房子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样子。她一下子瘫软在那里,省城的人没见着,这里的人也不知踪影,她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她看了一会那房子,转身回到街上。街上雾茫茫的,她走着走着,突然哭了起来。她第一次发现,大雾锁城也是有好处的,她可以在雾中边走边哭,却不担心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