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事情,夏宝珠本来是觉得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决定。

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心怀大义的人,送证据去京城那种地方,一路上还有各方面的追兵,捎带想想都知道是十死无生的情况。

夏宝珠虽然坚持这个世界上是有正义的,也心底里是拥护公平和真相的。

但她同样也不想死。

“承愉,这件事我们先不急,”夏宝珠率先开了口,“你先藏起来养好病,避过这阵风头了再从长计议如何?”

“姐姐不可。”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反对夏宝珠提议的人会是唐青柳。

唐青柳此时思路无比清楚,这件事宜快不宜拖:“姐姐,那些追兵来得这么快,时间久了不知道还会来多少,承愉在这里不安全,我们也并不能完美地保护起她。”

他的话在理,夏宝珠沉默了。她没有经历过追杀,也不曾在江湖上行走,那些追兵她便想当然地觉得唐青柳他们一定能解决好。

可是他们也是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夏宝珠不想死,在这里驻守的唐门弟子当然也不想。可一旦追兵过来,双方交起手,那就不是说得准的了。

夏宝珠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青柳是对的,这件事还真是宜动作迅速。

下定决心后的她第一时间安排了起来:“两位前辈,我不在的时候我家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不等听到这话的人反应,她又看向唐青柳:“青柳,你选几个身手好的,擅长易容的,假扮成承愉的样子,我们兵分三路上京。他们引开追兵,我俩走小路,隐蔽。”

最后她看向了承愉:“事情紧急,我就不回去同大哥他们告别了。”

“大姐!”夏承愉看出自己大姐心里是存了可能会死的心在,她有些着急地说道:“此事是我惹出来的,要去也是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夏宝珠微笑着说道,“后面这种危险的事还是大姐来吧。若大姐一去不回,来年做个衣冠冢就好。”

说完她从唐青柳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去选人。

唐迎第一个举手:“哎!算我一个!老子弟弟叫他们伤成这样,不多杀几个我出不了这口气!”

唐青柳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晓得了。”

不等夏承愉提出反对意见,夏宝珠继续问道:“账本上的内容你都记得?”

“记得。”

“那就好,若我和青柳失败了,估计你们会安全一段时间,”夏宝珠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唐绿雁和唐衔叶,“到时候你们就去蜀地躲起来,等安全了再想办法将这份证据交出去。”

“徒弟媳妇,”唐衔叶主动说道,“这边交给老头子和他的师门就行,老身同你和青柳一起去。”

夏宝珠拒绝了:“前辈,三个人的目标就有些大了,我信得过青柳的身手。”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唐衔叶轻叹一口气,“他没杀过人,这时候心软可是大忌。”

刚拿了名单过来挑人的唐青柳一听这话,虽然知道自己师娘说的是对的,但他还是嘴硬道:“才不是,我可以的!”

他们这边在商量路线的同时,另一方也没闲着。

在没有等到派出去的杀手和刺客回来的领头——金云华,当即知道了事情的不对劲。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江家江方思。

刚一见面他就说了自己的怀疑,江方思明白此事的重要性,若不处理好,连带着多少家都要完蛋。

他将金云华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确定夏承愉回来了?就藏在夏宝珠那儿?”

“绝对,”金云华微微点头,“否则我派出去的人早该回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衙门叫人,”江方思眼神阴冷,“就算他们再厉害,也不会同衙门的人动手。到时候抓了夏承愉进大牢,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里面不成问题。”

“那就辛苦了江公子了。”

说完这些的江方思一扭头,便看见了站在离自己不远房间大门那儿的夏承娴。

此时的夏承娴眼里满是失望,她就那么站在那儿静静望着江方思,一言不发。

“你在这儿做什么?”江方思不喜欢她的眼神,故而问话的时候也没有看她,只有些不耐烦地说:“夏文清也真是,说了会看好你的……”

“你又要去害人了?是吗?”夏承娴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江方思很不悦地挥挥手:“走开,回你的房间去。”

“方思哥哥,收手吧,”夏承娴满眼悲哀,“我哥哥已经没救了……求你别……”

“别什么?”江方思瞪着她,“我现在沦落的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大姐!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没有逼你!是你自己!”夏承娴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你为什么要帮那些人做事?为什么啊……”

江方思沉默了。

他出身高,又是家里的独子。可以说从小到大他都是整个家族的宠儿。因此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有人给他收拾干净;不管他说了什么,也都有人奉承。

也是因为这样,他活的自信顺遂,渐渐也变得高傲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作为将来继承家业之人,家里长辈对他管教也多,几乎是把振兴家族的担子全压在了他肩膀上。

对这件事,他心理负担很重,觉得如果自己不做出一番事业来是对不起家里长辈的栽培,为此他很有压力。

所以他疯狂地喜欢上了看话本,他向往自己想象中的那个自由的江湖,决心出去闯**。

可是江方思不知道的是,想象和现实往往是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的。

刚离开家的那段时光,他过得自由又快乐,可很快,他就发现了,外面的世界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它是残酷无情的。

因为自己本身就不怎么爱学习,所以文学素养上,他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

同样情况的,还有他的武功,因为在家教他的那些师傅根本不敢对他下重手,所以总是让着他,这就让他对自己的情况并不了解,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很厉害,可真到了外面,他也就是个半吊子。

在经历多次被骗、被冤枉后,江方思才意识到,行走江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他自己没了家里的庇护,什么都不是。

得知真相总是会令人深受打击的,江方思为此变得有些颓废起来。

这种时候若是有个人拉他一把,兴许他还能重振旗鼓。可是拉他的人偏偏是往另一个方向拉的。

他在酒楼买醉的时候,结识了当时还是知州的陈家,陈家公子陈礼鹏。

陈礼鹏这个人,是个性格懦弱花言巧语之人,他好色但又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所以总是装得十分清高。

可他本身又是个不学无术,十分惧内的家伙。

陈家曾经在史将军麾下做过事,因此可以说得上是史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是因为这层原因,陈、史两家走得很近。

陈礼鹏见当时的江方思颓唐,便带着他花天酒地,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

史家知道江家祖上是真的皇亲国戚,于是想要拉对方上船,增加己方的筹码。

他们便设下计谋,让江方思以为自己喝醉后误杀了一名戏子,将江方思的把柄拿在了手里。

自此江家和知州的关系更加紧密,也相当于倒向了将军方。

发觉自己被利用上当受骗的江方思只觉得心里憋屈,于是便回到拦江镇后。

此时的江方思已经厌倦了那些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他想要安稳地过完余生了。

可他回来后突然发现,从未离开过拦江镇的夏宝珠此时已经在江湖上获得了不小的名气。江方思的第一想法便是,他还可以同夏宝珠成亲,也算是了了自己想名扬四海的心愿。

然而江家早就同夏宝珠退婚了,这件事当时江母还写过信给他,只不过那会儿的江方思出门在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根本就没仔细看那封信。

或者说他看了,但根本不在意。

因为他本身就很讨厌这桩被安排的婚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夏宝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自然是想拿回来的。可他太自信了,他自信到会觉得只要自己回头对方肯定还会在原地等着自己。

江方思当然有这个自信的本事,他出身那么好,确实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队想要嫁给他。

但他同样也错得离谱。

夏宝珠从小到大一个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在原地等着什么的人。所以她和唐青柳恋爱并确定关系了,两个人的感情也在日日相处中变得稳固又坚定。

很自然地,求复合这件事,江方思被夏宝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更教他难以接受的是,唐青柳是个真正的行走江湖的武林高手,他在对方面前甚至过不了两招。

凭什么他苦苦追求的东西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凭什么得到这些东西的人还是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人?

凭什么呢!

他愤怒、妒忌、又不甘心。

这团火一直在他心里燃烧着,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要吞噬了。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因为出门在外闯**,他花天酒地的事情也通过一些和他一起浪**的公子哥在上层传了开。

江家江方思这个人,一下子就从众多贵族小姐的谈婚论嫁名单中被剔除了。

为着这些事,他的父母操碎了心。最后没有办法,只有夏家还是盟友,又出身地位好拿捏。更重要的是,夏家已经同史将军搭上了钩,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但很显然,夏宝珠是不可能的了。江方思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夏承娴。

他并不喜欢夏承娴,对方和那些他见惯了的小姐们没有什么区别。可夏承娴对他却是相当的在意。江方思知道这一点,但他不在意。也是因为他的不在意,才叫夏承娴格外痛苦。

“方思哥哥,收手吧,”夏承娴哀求道,“你这样下去会毁了你自己的。”

可如今的江方思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他冷冷地看着夏承娴,说道:“晚了,从我家知道前知县杀良冒功没有阻止、从我第一次和陈礼鹏接触开始……林林总总,都太迟了。”

夏承娴看着离开的江方思,他的背影削瘦又萧瑟,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对方了。

就像当时自己想阻止他故意帮陈礼鹏追夏承愉那件事一样,她的话从来都是最没有分量的那一个。

平心而论,她也妒忌和讨厌过夏宝珠,对方身上的生命力和宽宏大量都是她所没有的。而且自己父亲死在大牢这件事也一直扎在她的心里,她不自觉地就将夏家的逐渐败落这件事怪在了夏宝珠身上。

但夏承娴也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夏宝珠的错,最起码她的妹妹夏承愉是无辜的。

所以当她听说陈礼鹏想要夏承愉这件事的时候,她反对了。但她失败了。

不仅如此,在夏承愉出嫁那天她还被江方思逼着去看了眼婚礼。那会儿的她很想上前说些什么,可是她被拦住了。

如今他们自食其果,被夏承愉拿住了把柄。知道这件事后的夏承娴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是暗喜的。

那些藏在暗处作威作福的人,原来也有害怕的时候。

可是如今,自己的丈夫却还是要一意孤行、助纣为虐,夏承愉自觉这样不行。

她抚摸着小腹,如今自己身上已经有了新的一条命,她绝不能陪这些人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夏承娴的眼神坚定起来,在江方思即将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她叫住了对方:“江方思,你先等等。”

“还有什么……”

“我们和离,”夏承娴从袖子里拿出了自己拟好已久的和离书,“你只要签个字就好。”

江方思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这么个要求:“你在说什么?”

“我说和离,江方思,我劝不了你,”夏承娴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也并不喜欢我,方思哥哥,我们放过彼此吧。”

江方思看了眼和离书,又看了眼夏承娴。这个胆小的女孩在今天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一番:“你想好了?”

“嗯,”夏承娴坚定地说道,“想好了,方思哥哥,我们好聚好散吧。”

此时惦记着找到账本下落的江方思也确实无意再同夏承娴纠缠下去,他叫人取了笔墨来顺手就签下了那份和离书。

等江方思签了字离开后,夏承娴立马吩咐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仆道:“备车,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很快,一辆离开拦江镇的马车就从江府的侧门走了出去。

临行前夏承娴忽然让车夫带自己去了一趟无事客栈,她心如擂鼓,将江家即将对这里出手的事告知了夏宝珠等人。

离开拦江镇的时候,小女仆不解地问她:“夫人,您为什么要同对方说这些呀?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夏宝珠的吗?”

“我不喜欢夏宝珠,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对害人的事情熟视无睹,”夏承愉撩开车窗帘子望了一眼在身后远去的拦江镇,“更何况,血浓于书,我们终究都姓夏……这也是我替我父兄,唯一能做的赎罪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