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觉得我表现算得上冷静了。但是事后我的几个小伙伴们都说我当时尖叫起来的声音像快要淹死了的公鸡。

我不承认!

继任黄老太爷成为仵作的,是一位姓胡的叔叔,长着一大把胡子,看起来起码三十岁。但实际上他只有二十六。

胡叔年轻,但一手验尸的功夫相当到位。只稍一检查就知道了杨员外的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

几个小捕快很快将杨员外的尸体从小河里捞了上来,我站在旁边的人群里看热闹。

只见杨员外的尸体被他们仰面放好,随即我便看清了他苍白发青的脸。

胡叔蹲下去检查他的口鼻:“鼻腔食道无泥沙,是死后抛尸。”

不一会儿他将尸体翻了一面:“记,后脑勺有钝器击伤。”

与此同时,因为角度问题,我也看到了杨员外的后脑勺。

看清那个画面的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他后脑勺那儿有个发黑的大窟窿,已经不流血了,半藏在头发底下,看起来黑黢黢的,仿佛鬼故事中女鬼的眼睛。

我不敢多看,怕晚上做噩梦。

这时赶过来的谢伯伯发现了站在人群中的我,他询问了几句旁边的人具体情况后,走到我的面前蹲下:“听说是你小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嗯,摸鱼的时候碰到了。”我自己说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有点膈应,稍微想一想我刚刚摸上来的两条小鱼很有可能是吃过尸体的,就更膈应了!

“看你这表情,吓到了?”谢伯伯看出了我的表情纠结,安抚似的摸摸我的头,“别怕,缓一缓了跟谢伯伯我讲讲具体情况。”

我说:“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有点膈应。”

谢伯伯笑了起来:“你怎么跟你娘一样,胆子不小,但是心里门槛那么多呢?”

我撇撇嘴:“那没办法,联想能力太好了……”

“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于是我就将自己和小伙伴们下了课出来玩摸鱼的事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我才刚讲完,胡叔就验完尸了。

他走过来说道:“死者是他失踪那天死亡的,死因是后脑遭到了钝器猛击,估计是锤子之类的圆柱形凶器。”

谢伯伯听了若有所思:“对了,我刚刚去看了找到他的马车的地方,真的很奇怪,那地方有没有路,一般人不会把车赶到那儿去吧。”

我在旁边默默听他们讲话,发现杨员外马车的小马的地方也离我们书院不远,那地方没有路,是个人都不会赶车去那种地方。

而且那儿草盛林密,冬天都有不少蛇虫鼠蚁藏身其中,别说赶车从那里走,就算是换做你平常我实在是想不通会有谁去那个鬼地方。

就在我听他们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来接我放学的爹过来了,一看这个场景,他拉起我就走。

我被他拽得一个不稳差点绊倒:“爹,干嘛呢?慢点走嘛。”

“可不能走慢了!”我爹俨然一副“怕了怕了”的样子,“这要是叫老谢反应过来你娘能帮忙,指不定又要把我们牵扯进什么破事里去呢!快走快走!”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自己就是个会被事儿找上门的体质啊!所以为什么不找个灵验点的庙拜一拜?真的是!这东西还遗传给我了诶!

就在我们回家途中,正好遇上了买了些东西回来的我师父,她手臂上挂着一只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吃的用的玩的。

看到我们她便主动过来和我们一起回客栈,我有些好奇她怎么买了这么多的东西。于是便问道:“师父,您买这么多东西作甚啊?”

说着我就顺手抽出了一只拨浪鼓,这都是几岁小孩会喜欢的东西,完全不明白师父买这些干嘛。

师父说道:“给你妹妹买的。”

这话说得,我哪儿来的妹妹……等等!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以往只要有空都是我娘来接我,因为她要看在书院刚刚任职的承乐小姨,但是今天来的是我爹!

我震惊地抬头:“爹!不是吧!我要有妹妹了!”

“还不知道男女……”我爹耳朵有点红了,“而且姐姐才刚三个月……别问了,你个小孩子问什么问!回家好好写作业练功!”

好好好,您二位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啊!我一想到多少书院的一个同学,他的母亲就是因为生孩子出事的,就担心得要死。

“爹……您真的是……多大年纪了你……疼!”

我的话在我爹的拧耳朵下被打断了,只见我爹也是很担心的样子:“本来有个你我都不乐意了!姐姐她……她说既然来了就是个缘分……哎呀烦死了!”

我师父更直接:“呵,男人。你不会拒绝吗?”

年幼且是男孩的我:师父您倒也不必一棍子打死……我跟我爹不一样!

我爹更绝:“师姐你会拒绝你喜欢的人吗?”

我师父瞥了他一眼:“喜欢我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我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

“……是我输了……”我爹哑口无言。

对此我只想说:住口!都给我住口!我才十二岁!你们聊的天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听的!

回到家后,娘亲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承愉二姨便从山上下来帮衬看账本,大舅也过来了,他还买了好些补品和药材过来。

这时,隔壁果脯铺子的赵尔雅过来了,她同我是书院同学,只不过最近因为生病所以一直没去上学。

她家听说娘亲的事后,叫她送了山楂过来。

几个大人讲话,我俩无聊就跑到门口打弹珠玩儿。她咳了几声后问道:“我听说杨员外……”

“可不兴说这些,”我赶忙阻止了她,“死者阴气重,你病还没好呢,讲这些东西不吉利。”

赵尔雅笑了起来:“好好好,不说了。诶对了,等过两天我病好了,我们去镇子外面摘果子去呀?”

“行啊,”我想了想问道,“镇子外面哪有果树?”

“是一片野草莓林,”她说道,“那里长了一片荆棘给围住了,没有什么牛羊啃噬,所以长了好多野草莓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愣住了。

拦江镇并不大,能离开的陆路大路只有两条,一条通往蜀地,一条就是杨员外的车消失的地方。

而赵尔雅说的野草莓林显然不是去蜀地那条路,那条路我太熟了,根本没有野草莓。那她说的就只有可能是杨员外消失的那条路。

可是那里长了荆棘,放羊的羊倌为什么会到那条大路上去放羊呢?

与此同时,我忽然发觉,真正好放羊的地方,是在我们学院后山。那地方水草丰美,适合养羊。

想到这里的我一下子就知道谁是凶手,以及他的作案手法了。

只是我还没有证据。

但我当时的表现实在是过于激动,以至于“欻”的一下我就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爹毫不犹豫给了我后背一巴掌:“大呼小叫什么?吵到你娘亲了怎么办?”

“……爹!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摸了下后背刚刚被他轻拍的地方,赶忙说道。

“什么?”我爹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什么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你在讲什么?”

“杀害杨员外的凶手啊!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最亲爱的爹爹,你帮我个忙呗?”

我爹看了我良久,轻叹了一口气:“真是的……说吧,什么忙?”

入夜,那个赶羊的羊倌试图偷偷溜出镇去,却被早就埋伏好的谢伯伯等人拦住了。这个时候我爹也从他家找到了一带血迹的旧车轴。

羊倌不服:“凭什么抓我。”

“就凭是你杀害了杨员外!”我跳出来说道,“那些车辙印是你用一个旧车轴两边装上车轮,你推着它们走才留下来的!为的是掩人耳目,叫我们以为杨员外是在镇外被害的!”

“你胡说!”他狡辩道,“分明还有人看到他的车出镇了!”

我对他的这种狡辩行为感到不齿:“你才是胡说,别人只是听到了你在城门底下同人讲话,她通过对话内容判断和你讲话的是杨员外,其实根本不是!是你躲在城门洞底下自导自演、装神弄鬼!”

羊倌依旧不肯承认。

于是我问他:“那你回答我,这条出镇的路上既没有草也没有水源,你为什么要在这条路上放羊呢?”

胡叔在看了我爹拿过来的那根车轴后,微微点头后说道:“正是凶器,和杨员外后脑的伤口能对上。”

一旁的谢伯伯也冷笑着补刀:“我已经派人查过了,你明明欠了赌场一大笔钱,可这两天突然就还上了。刚好,杨员外那天的车上丢失的银子就有那么多。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羊倌也在铁证之下认了罪。

解决这桩事后,我突然就在我们书院出了名了,一时之间同学们纷纷叫我“小捕快”。

哎呀,面对这些缠人的夸奖,我还是挺开心的,嘻嘻。

但我还没开心几天,就被家里人知道了我的算术成绩。不嘻嘻了。

当晚埋头写检讨抄书的我拿了作业去后院找我爹娘签字,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他们在聊天。

我爹的语气很是自豪:“姐姐你都不知道,蓝溪这小子可以的啊,杨员外这个案子他一下就想明白来龙去脉了!不愧是咱俩的宝宝。”

我娘笑了起来:“确实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学习方面如果更好一点就好了。”

“唉,这点是像我了……我读书是真的不行!”我爹叹气,“不过他有制作机关方面的天赋,我委托送哥去内门问了,有个老师父愿意收他做关门弟子,你看怎么样?”

“我对你们唐门又不熟悉,你觉得怎么样?”

我爹沉默片刻:“我个人是觉得可以的,但是我又有点舍不得……进了内门我们没办法照顾到他,而且内门……还有他才十二岁,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了。”

“那青菀姑娘怎么说?”我娘柔声问道,“她毕竟是蓝溪的师父,对这件事也是有发言权的。”

“青菀师姐不同意,”我爹说道,“理由是因为唐离也是内门出身,她说内门都是变态。”

很好,这发言不愧是我师父。我有点鼻酸又有点想笑。

自从师祖爷爷和师祖奶奶去世后,我爹就一个人支撑着他的师门,我也知道明堂作为外门弟子能培养出一名内门弟子有多不容易、这又是多大的荣耀。

我是知道的,师祖爷爷生前一直希望能多培养出一些进入内门的弟子,可他终其一生,只教出了我师父一个进影阁的人。

我听蓝墨师哥说过,我爹是有机会进内门和影阁的,但他不想杀人,只想好好照顾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师祖爷爷和师祖奶奶。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向往内门的身份。

毕竟这可是等级制度相当森严的唐门啊。

我爹就算是外门里最得力的人物之一,也比不过内门弟子的每年的收入和在蜀地的地位。

就在这时,我师父端了水从屋里出来,见我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她很好奇地问:“发什么呆呢?写完检讨了?”

“嗯呢!”我举起手中那叠纸,“抄了三百遍!一遍都没少!”

听到我俩的对话,我爹也打开了房间门,他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我师父:“青菀师姐,唐送来信了……”

“我不同意,”我师父语气坚决,“别总是觉得进了内门才是将师门发扬光大了,你现在做得已经够好了知道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蓝溪的天赋若没有个好师父教,那不就浪费了吗?”我爹据理力争。

“学会以后呢?”师父语气平和,“青柳,你不会想让他进影阁吧?”

我爹摇头:“当然不想……”

“能听听我的意见吗?”我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我一开口,他俩就都停了下来,纷纷向我投来了眼神。

“我想进内门,”我说,“师祖爷爷和师祖奶奶都说过,内外两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想去看看……”

“唐蓝溪,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师父语气严肃,“内门有一半的人都是要进影阁的,那地方易进难出,还需要杀人的,你想好了再说话。”

可我就是想好了再说话的啊。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我想进去,我要师祖爷爷和师祖奶奶为我骄傲,我要证明,我们明堂弟子不比内门出生的人差!”

师父不说话了,我爹也不说话了。

这时我看到了我娘,她倚靠在门口,温柔地看着我,她说:“娘支持你。孩子,你放心往前走,娘都支持你。”

这就是我进入内门前的小故事了。

身处蜀地在那个慈祥老头面前跪下磕头的时候,不自觉就想起了这些往事。

我叫唐蓝溪,终有一天,我也会像爹娘那样,写出属于我自己的故事,我都想好名字了——唐蓝溪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