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自己的丈夫出事,秦文茵睁圆了双眼,只感觉一阵阵眩晕。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后脚跟在台阶边绊了一下,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好在珍珠在她身后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她摔倒。
林知县的动作很快,加上旁边就有五六个捕快,在周围好奇的人围上来之前他们就将阎凌盛抬起并送去公廨了。
将阎凌盛剩下的一行人带回衙门后,经黄仵作的查验,判断出阎凌盛是中毒身亡。听到这一消息的胡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住在后院的陆三牛和十七。之前那个老人看到自己雇主就发了疯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
“难道是那个老头?”胡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大人,客栈里那个老头与我家公子有过冲突!”
而明显被自己丈夫的死吓到的秦文茵此时只抱着孩子发抖,完全说不出话。
“老头?”胡安的话没法叫人忽视,林知县扭头看向他安排的几个捕快,“什么老头?”
“是个暂住的老疯子,现今就在夏掌柜客栈里呢。”一捕快回答。
虽然阎凌盛确实是在出了自己安排地方才死的,但毕竟才离开了一步。他那个老师有多疼这个儿子,他心里很清楚……更何况他也确实和“某位上司”通过信,上头那位可是跟他明白讲了是要阎凌盛的命的。否则他也不会叫几个捕快试图勾引阎凌盛去赌场。
林知县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头上是有人罩着的,但若是自己那个老师真硬要追究下来,他也不全然无辜。
这么一想,那这件事还真的得查明白说清楚了才行。只有这样,那两头他才能都有个交代。思及此处,他便赶紧吩咐手下去将那老头拿回来。
很快,几名捕快就将正准备离开的陆三牛和十七两人带回了衙门。
可叫林知县头疼的是,他一连审了三天,却越审越糊涂了。思索过后,他决定还是得从一个相对客观的视角来看才行,于是晚饭都没用过的他直接去了无事客栈找夏宝珠。
尽管夏宝珠和唐青柳心里都是希望这事快点过去的,可林知县的上门求助打破了两人的幻想。
“我怎么看那个老头?”夏宝珠有些惊讶地看着林知县,“呃,一个因为失去女儿而疯了的可怜人。”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投毒杀人?如果不是,你觉得凶手是谁?”
听到这话的夏宝珠同唐青柳对视一眼,她阎凌盛出事当天她就告诉了唐青柳自己在厨房遇见十七那事。两人当时还小小地庆幸了一番,没让他投毒成功。现在想想,这人该不会是给阎凌盛下了慢性毒药吧?
看林知县苦恼的样子,夏宝珠主动说道:“我个人是觉得陆三牛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凶手是谁……林知县,您就别为难我了……”
林知县眼神晦暗,见状唐青柳赶紧将大门合上,并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店里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个。
“我那个老师今天才来的信,他说要我彻查他儿子是谁害的,”林知县叹气的时候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好在他不是在我安排的地方出的事,我又有几个相识的兄弟在京中帮忙说话,老师不会太怪我没保护好他儿子,只是如今他逼着我要凶手……夏掌柜,我知道你的本事,现在我的仕途就要指望你了!”
烫手山芋扔不出去了……夏宝珠微笑着:“我一介平民能做的事太少了……”
“您可是敢一个人背着衙门和江湖门派往来的‘平民’啊,”林知县意味深长地看向唐青柳,“二位,还请帮我这个忙吧!”
林知县的眼神看得两人心里一惊,不过两人也看出来,既然林知县没有点透,那就说明此事他虽知情,但是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夏宝珠赶紧直起腰:“能帮林知县的忙是我等拦江镇人该做的,也是我的荣幸,那您方便说说看,这些天审了些什么线索出来吗?”
“首先是我个人最怀疑的对象,”本以为林知县会说是十七,可没想到他却吐出了秦文茵的名字,“他老婆的可能性在我看来是最大的。”
见夏宝珠十分疑惑,林知县解释道:“首先很多夫妻之间的案子,都是对方做的。其次,秦文茵这个人她情绪有点儿不稳定,没有什么自制力。”
“没有自制力?”夏宝珠皱起了眉,难不成又是一个被逼疯的女人?
“可以这么说。”林知县点了点头,说:“你知道秦文茵的父亲是谁吗?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可惜前几年因病过世了。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家里的教育特别严格。我认识的人里,像她这种严格家庭教出来的不论男女,性格上都会有些被控制久了后留下来的缺陷。秦文茵也是这样。”
说着林知县叹了口气,脸上显现出一种无奈、痛惜又理解的表情。
“你知道吗,她在衙门里住着的这三天,每天中午雷打不动逼自己的孩子吃东西,如果孩子不从或者哭闹她就会打那孩子的屁股,打完以后又后悔得哭。夏掌柜你能明白吗?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单凭这点为什么会怀疑她呢?”夏宝珠问道。
根据林知县行为,夏宝珠得出了一个结论,在林知县面前多问问总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因为她说阎凌盛是自杀。”林知县苦笑,“你也见过阎凌盛吧?我在同你们多说说他,之前我去京中给我老师祝寿,他带着我们去了京中最大的花楼,阎凌盛这个人就是个风流坯子,又好赌嗜酒。喜欢和女人乱搞,还乐此不疲。二位觉得这样的人会自寻短见吗?这就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夏宝珠十分赞同林知县说的话:“的确如此。”
“我问过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也不解释,就只是说她丈夫是自己服毒死的。我问她是什么毒,她一开始也不说。直到我说她说谎了,凶手一定另有其人的时候,她忽然说是毒参。就在这个时候,黄老那边也查出来了,阎凌盛真的是中了毒参的毒。”
“毒参?”唐青柳十分惊讶,“那不是西域才产的毒药吗?”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赶紧闭上了嘴。
林知县没有说什么,只冲他点点头:“是啊,像这种小众的毒药,不仅难得,而且得是专门研究过的人才知道。你们看,秦文茵说的话就刚好对应上了事实。”
“原来如此,所以您才怀疑秦夫人的,”夏宝珠有些赞同,她把点心盘子往林知县面前推了推,“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动机是什么呢?”
林知县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我猜想,是因为她太喜欢阎凌盛了吧。毕竟她可是愿意从京中一直跟着阎凌盛回老家的唯一家眷。她哥哥劝她和离后回娘家,家里养得起她和孩子,她也不听。结果在和阎凌盛起了争执后,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下了毒。”
“那她承认了吗?”
夏宝珠的问话让林知县看上去更加苦恼了。
“当然没有了。不过她和阎凌盛吵架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啊。胡安说你那天上去送夜宵的时候也听到了他们吵架的。”
“啊,是那天啊……”夏宝珠想起了那晚的场景,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当时我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林知县看起来有点高兴,他嘟囔道:“她的可能性真的太大了,家世好,能轻易拿到别人拿不到的毒药;有时候脾气会失控,受不得什么大的刺激。所以比起疯子**杀人,我还是觉得是她冲动杀人更有可能。”
“可是林知县,我有些问题,”夏宝珠提出了自己的困惑,“你说她冲动之下失控杀人,可这种情况不应该是用刀用拳头之类的动作才更符合冲动和失控这两种情况吗?投毒,好像,更符合蓄谋已久的情况吧?”
林知县知觉夏宝珠说得对,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说:“本官还是觉得她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是枕边人,不管是时间上还是条件上,她的可能性就是最大的那个。”
“那,有没有什么物证呢?”
“夏掌柜真是问道点子上了,”林知县笑了起来,“可以说是铁证如山啊。首先是动机,据珍珠所说,她和阎凌盛成婚以来一直没完没了地吵吵闹闹,搞得家里也是鸡犬不宁。因为阎凌盛总是和外面一些其他的女人搅在一起,拦都拦不住。加上她因为吵架,生生被气到两个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没了,事到如今,她已经算是忍耐得够久的了。
“第二点,就是秦文茵身上真的有毒参,因为她自生了孩子后就落下了腹痛和眩晕的症状,正好极少量的毒参对这两种病症有一定的用处,所以秦家花了大价钱给她买了不少的毒参入药。
“对了,我不说过阎凌盛总是跟外面的女人纠缠不清吗?秦文茵可不是她外表看起啦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她出身大家,自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不过阎凌盛也是就她这么一个正妻,还是他自己求娶回来的,所以就算他们一直吵架也没有和离。而且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阎凌盛一个妾室都没有,所以不了解他那些风流事的人还都觉得这夫妻俩感情很好呢。”
说到这里林知县面带嘲讽地笑笑,随后喝了口茶。
“之前他乱搞秦文茵也都忍了,但是这次可就有点儿不一样了。我说过吧,这次阎凌盛可是深深逼死了个姑娘,还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姑娘。”
“陆芒种……”夏宝珠想起了十七提到的那个名字,喃喃道。
“是啊,想来你们也是知道那老疯子的来历了,”林知县长叹一口气,“那孩子真的太年幼了,才刚满十八。刚定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她和陆三牛想多挣点钱给自己添嫁妆,结果卖唱的时候正好被阎凌盛看上。好巧不巧,就出了那样的事,被活活逼到跳楼……唉。
“秦文茵虽然喜欢阎凌盛,又是他唯一的妻子。可她家的教育是相当正派的,我问过她,对这事怎么想,她只说可怜那女孩,这么年轻就死了。我问她出了这事怎么还不跟阎凌盛和离?她说只想要孩子有个父亲。唉……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是痛苦的,自己的丈夫人面兽心,不管她怎么做,最后受伤的都只有她和自己的孩子。
“加上这次出行,才到我们这里阎凌盛手里的钱就花的差不多了。秦文茵那天和他吵架的时候不是也说了吗?如果忍不了,她一定会杀了阎凌盛的。
“结果第二天阎凌盛真的就死了,死因还是因为毒参中毒。珍珠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发现了,秦文茵准备的药里毒参都不见了。一开始她以为是吃完了,直到阎凌盛真的死了。珍珠当时就想到了这件事,她都吓坏了。”
夏宝珠思索片刻后问道:“会不会是有人偷走了?”
“偷走?谁会偷这些东西?”林知县不同意这一说法,“再说了,知道毒参这种东西的人本就不算多啊。这么精准的偷走……”忽然林知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莫非,有刺客?”
夏宝珠没有暴露十七的身份,她看了眼青柳,唐青柳心领神会,问:“林知县,那她是把毒下在哪儿了呢?当天的饭菜都是我们准备的,大家都吃了,显然毒没下在饭菜里。”
“那是因为,毒是下在水里面的。”林知县的回答脱口而出。
“水?”
“是的。阎凌盛最近胃口欠佳,连酒都不喝了。出发当天阎凌盛说自己口渴,珍珠亲眼看到她拿了水袋递给阎凌盛,当时在场的人都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后来他们上桌吃饭的时候,阎凌盛就说自己头有些晕,这一句话胡安也听到了,当时珍珠以为是他出行太久,累了。结果没想到刚出门阎凌盛就毒发身亡了。最重要的是,他们走的那天,那个水袋,只有秦文茵和阎凌盛两人碰过。”
“那会不会是之前就有人下进去的?”夏宝珠问道。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胡安说了,这个水袋一直都是阎凌盛随身携带的,只有他用。而且除了枕边人,基本不会有别人去碰。”
听完林知县说的话,夏宝珠似乎被说服了,她说道:“所以水袋里的毒是她打水的时候就放进去的了。”
“唉,这秦文茵也是心思缜密,”林知县叹了口气,“黄老用老鼠试了那水袋里的水,没有毒。”
他停了下来,脸色瞬间阴沉,连带着声音也小了下去:“然后黄老又测了装水的水袋,才发现是水袋的入口外沿有毒。”
“外沿有毒?这不对啊,”唐青柳出言反驳,“他们走的那天,秦文茵打水的时候我和蓝墨都是亲眼看着的,她是直接把整个水袋浸到水缸里打的水,而且拿出去就给阎凌盛喝了。要是外沿有毒,那我和姐姐还有蓝墨也都喝了那缸里的水,不也应该中毒了吗?”
唐青柳的话说的叫林知县先是一愣,随后瞪大了眼睛:“这……这就是说,是有人事后趁乱将毒药抹上去栽赃的了?”林知县看起来气急败坏的同时也十分懊恼,“那这真凶也太狡猾了吧……”
见林知县这样,夏宝珠赶紧询问:“除了秦文茵,您还怀疑谁?”
“不是我怀疑谁,是他们在互相指认。”林知县长叹一口气,“珍珠怀疑秦文茵,因为只有她碰了水袋,而当天只有阎凌盛用水袋喝了水;胡安还是怀疑陆三牛那个老头,觉得是仇杀;而秦文茵本人则一会儿说是胡安,一会儿说是十七。不过十七这个年轻人也是我第二个重点怀疑的对象,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他……他是獬豸楼的人。”
这个我们还真的是知道了。夏宝珠和唐青柳两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提起他们不仅知道,还阻止了两回想动手的十七。
“那十七说什么了呢?他本人觉得是谁?”夏宝珠问。
林知县犹豫了一下:“他只问了我一句,这样的人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