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十七写的信,夏宝珠还没来得及吃上两口晚饭,李捕头又来了,他直接将胡安和珍珠写的东西也全部带了过来。夏宝珠只好放下碗筷,先开始看那些证词。

唐青柳有点担心她把自己饿到胃疼,便拿了些好下嘴的饼给她,坐在她旁边喂她吃。自己顺便也看看新送过来的东西。夏宝珠首先拿起的是胡安写的,他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歪歪斜斜,但写得却相当过细,从内容上看,他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致夏掌柜:

就像我答应过你的,我尽力将所有我能想起来的这段时间的事全部写一份记录交给你。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把我们吃饭当天时说过的所有话又做了仔细的回忆,结果越想越觉得我是对的,文茵不可能杀害阎凌盛,绝不可能。

就像我说的,文茵确实过得很不好,但是她并不是个会沉迷于仇恨中的人,她豁达宽容又温柔,更何况身体不好的她也十分的柔弱,这样一个女人如何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手呢?我很难去想象。

所以我仔细考虑了你提出的说法,自杀或者意外的巧合。

首先我个人并不相信什么意外。因为干我这一行,是绝不能相信这一点的。这这种想法会让我们在任务中不由自主的放松心态和给自己找失败的借口。因此我更倾向于自杀这个说法。

但问题是,只要是同阎凌盛相处过的人基本都很难想象,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

因此,我想说的是,或许,阎凌盛这个人还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可能他的内心深处还残存有一点点的良知、悔恨和自责吧?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本身更倾向于相这种想法——他对自己的妻儿是有愧疚之情的。

也许他也对自己恣意妄为花光了盘缠这件事而愧悔,而这些只有文茵明白。

我觉得我的这种猜测不是不可能。因为他都做到那样的程度了,文茵依旧只是卖掉了自己的嫁妆来补贴他,对他也不是那样的苛责。

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相信我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

不瞒你说,我心底里是真的恨阎凌盛的,可以说看到他我就得头疼。但我又是真心觉得,或者说是我真心希望,他在面对文茵的时候会有着不为人知、与平素迥然相异的一面。所以才值得文茵对他那么容忍那么好。

我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跟着阎家见识过不少表里不一的人,他们有的表面上谦谦君子,背地里却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都做过;有些以仁慈、慷慨、乐善好施而扬名的大善人,私底下可能是是个残酷无情、粗鄙庸俗的人;反倒是有些看似无情的人,背地里却比谁都心软。

所以我想,或许,可能,阎凌盛的内心里会不会是有那么点自责在的呢?也许,他越是这么由着性子为所欲为,就越会受到心底那份隐秘良知的折磨呢?毕竟一开始他追求文茵的时候,对文茵的态度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和,几乎都快和后来的他是两个人了。

所以基于这样的想法,我有了些新的想法,那就是他不是被谋杀,而是自杀的。

我想先从最开始出发前我和文茵的一次谈话讲起,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劝他们和离,之后我再也没提起这件事。那是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前一晚。

我当时陆三牛没死还被救下的事让整个阎府都慌乱不已。阎老爷更是写了无数封求人的信件,然而真正能帮忙和回应的人却寥寥无几。那段时间阎凌盛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除了文茵,但文茵也只是能在送饭过去的时候看上他两次。

那段时间的文茵又要带孩子,所以整个人都很疲惫。

我说:“文茵,你何苦这样呢?他做了这么多的错事,你不如同他和离了回秦家。”

她摇着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和离。”

“就为了秦家那些个吸血鬼吗?”

“不只是为了他们。”

我当时真的很不明白也不理解。我说:“他打你那么多次,又总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你从来不说什么,京城的人都说你贤良淑德、宽宏大量。甚至还有些男的将你的容忍拿去苛责自己的妻子。那些个庸人哪里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文茵,你忍了这么久,我真的觉得是仁至义尽,已经够了。现如今你们又有了孩子。旁的不说,我真不觉得在这么个父亲身边长大对这孩子来说是好事。”

可文茵不止继承了她爹的聪明和耿直,同样也继承了他的迂腐。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不想她被别人戳脊梁骨说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那你就愿意别人背地里说她是个杀人凶手的孩子吗,”我说,“文茵你难道不清楚吗?阎凌盛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她说:“我清楚,我比谁都清楚。而且我更清楚的是现在和离,离开阎家,我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胡安,你知道我们好几家目前都在走下坡路吗?”

我说:“那又如何?你哥哥当官并无错处,就算是走下坡路也是其他人。你和离以后回你哥哥家好好养大这个孩子,不好吗?”

她说:“没有那么简单的。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绑定太深了。现如今的局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抽身不得。只能尽力争取更多,在阎家站稳,才能给我的女儿挣出一片家业。”

接着她又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同他成亲也十年了。至今我们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外面的女人又年轻又漂亮,我知道自己比不上,我也知道他本就是个花心的人。所以他愿意怎么玩我都没意见。但只有一点,我必须是这个正妻。不为别的,就为了钱和家业,就为了能让我女儿有些傍身的金银。”

我说:“这样也太受折磨了不是吗?你一心想着家族女儿,偶尔也该考虑考虑自己。”

她回应道:“我考虑过的啊。”然后她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果可以,我想做一名游历江湖的侠客,然后选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开间绣坊和字画店。可是这都是不可能的。”

我告诉她,不是不可能,只要她想,只要她说一声。凭我如今的功夫带她走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她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跟着她的。

可她只是对我说了句:“胡安,我这辈子已经死了。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早些遇到。”听她这么说,我真的说不出任何话了。我心知肚明劝不动她了,现在我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守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刚出京城,才到不远郊外的官道上,我们不止遇到了已经疯了的陆三牛,还遇到了十几个要来杀阎凌盛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