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当时我们离馆驿不远,加上阎家又安排了护卫来接,所以很快就击退了他们。然而叫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护送那个陆三牛回乡的年轻人也是个刺客。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是有些吃惊的。但他功夫不够,而且看上去似乎还另有任务,我也就没同他多纠缠。
之前我同你讲过一些文茵和阎凌盛的事,但我猜想你一定有很多关于我和珍珠的疑问,所以我想多同你说说他们以前的经历和关系,你就能理解我为什么确定文茵一定不会杀人,尤其是阎凌盛了。
首先是文茵,她是已过世的秦大人的女儿,我跟着阎凌盛一起在秦家念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文茵时她正捧着一本诗集在看,眼里是我在阎府不曾见过的光。
她真的很聪明,秦大人讲的那些晦涩的文章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理解,一起念书的几个公子都不如她。我想若她能考取功名,定不比其他公子差。很显然这么想的人不止我一个。好些一起读书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那些个小姐公子都喜欢同她结交,聊些学问上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阎凌盛。
当时的阎凌盛对她可以说有求必应,文茵喜欢看些历险游记,他就叫我跑遍京城所有书馆买来了各色游记。他两当时经常一起读书看画,想来也是那时候阎凌盛就想娶文茵了吧。
但是阎凌盛身边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从小又是被别人捧着的,受不得什么委屈。但文茵那会儿不惯着他,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因而好几次文茵都惹得阎凌盛不悦。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阎凌盛对文茵也冷了下去。
其实如果光这样也没什么。毕竟那会儿文茵也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事情的变化往往来得太快。秦大人过世了。文茵一下子就从被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变成了累赘了。
而那个时候,文茵的哥哥又才刚入仕,很是需要助力。于是文茵只能想办法给自己谋求一门好亲事。这个时候一直同秦家有所往来的阎家就成了她最好的选择。旁的不说,光是阎家的富贵就足够了。
加上阎凌盛之前伪装得确实好,文茵是抱着一种——起码之前他对自己那么好,想来婚后也不会差吧,这一想法。就这么嫁入了阎家。可她不知道的是,阎家那就是个吃人不见血的深窟。
她嫁进来以后,阎凌盛彻底暴露了本性。他贪玩又残忍,喜欢同其他公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招惹是非。而他的父母也逐渐管不住他了。这老两口也是奇葩,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但对文茵却百般挑剔。好在文茵并不记仇,只是默默忍受。
公婆的轻视也加剧了阎凌盛这个做丈夫的轻视。他最开始朝文茵动手是在一次喝酒后。那天他喝酒回家太晚,又不肯喝醒酒茶。文茵就拿了衣服来说给他换下。他突然就发狠了,对文茵动起手来,一边打一边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当时在场的仆人丫鬟又劝又拉扯,这才把他们分开。结果文茵昏了过去,第二天请了大夫来,才知道文茵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可第二天醒了酒的阎凌盛又疯狂地道歉自责,弄得文茵又心软了。这样的事情在文茵身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而秦家此时已经全然傍上了阎家,即使想和离,文茵在无人支持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做到了。她只能被迫接受。
唉,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文茵有可能也恨阎凌盛、但不会同他和离的原因了。更何况,她对阎凌盛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不止是恨,我想她也是真心对过阎凌盛的。后来阎凌盛又强纳了珍珠,这些事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我现在说说阎凌盛出事当天发生的情况。
出发前一晚我守在他们门前,听见他们又吵了起来,原因是阎凌盛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盘缠,又被捕快勾起了赌瘾。但他却毫无悔意,又找文茵要钱。文茵说真的没有多余的钱了,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其实这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时珍珠走了出来,她皱着眉头说:“夫人应该赶紧和离,离开这里才行。”
我说:“你就别管这些事了。”
她看了我一眼,说:“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出事。”
我强打起精神同她说:“赶紧回去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珍珠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自己房间去照顾睡熟的“小少爷”了。我继续守在门口,不多时听见阎凌盛叫我拿安神药给他。自从离开京城,他就需要靠安神药才能睡着,这也不全怪他,毕竟这一路的颠簸着实折磨人。
所以我取了做成丸子的安神药给阎凌盛送过去。想来是刚吵了架头疼,阎凌盛直接将一整瓶安神药吃下去大半,扭头就睡了。之后我看文茵独自坐在桌边拿着诗集垂泪。那本诗集还是秦大人给她的嫁妆之一,是他们俩的爱物,有事没事就会翻看的那种。
说来也是神奇,阎凌盛这个人哪哪都有毛病,但有一点他是真的很厉害,否则当初也不会迷惑了文茵——那就是他的诗写得不错。
喜欢看诗和写诗可以说得上是他唯一的优点。也因此那本诗集成了文茵嫁妆中最后也没被挡掉的存在。
那晚文茵拿着诗集看了又看,犹豫良久,最后问我还剩下多少盘缠,能否撑完剩下的路程。
我如实说了撑不到。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叫我去好好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珍珠和我是最早起来的,之后是文茵。而后阎凌盛也醒了,他说饿了又有点口渴,叫我买些吃的回来。
我便出门买了些馄饨,又在你家大厅寻了些茶叶上楼。不知是不是阎凌盛刚起床,胃口不好,馄饨没吃两口,茶水也没怎么喝。
他看起来十分困倦,只不停的骂骂咧咧,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不如京城,穷乡僻壤,连水也难喝。文茵就在旁边劝,说还要赶路,多少先对付两口,等回家以后放开了吃。阎凌盛鲜少有听文茵的话的时候,可那天他听了,真的又多吃了几口馄饨。
我看他们没什么问题,就去门外候着了。
结果没想到他们又吵起来了。从盘缠吵到其他零碎琐事,之后我听见文茵质问阎凌盛,是不是同珍珠说过要休妻以后扶正珍珠这样的话?
而阎凌盛居然承认了,他说他确实说过,但他不会那么做。谁会把酒后醉话当真呢?文茵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倦,她说就算是酒后醉话,也不该乱讲,珍珠还是个小孩,她什么都会当真的。
之后他两又不吵了,他两经常这样,吵得快,停得也快。阎凌盛说自己还是困,再多睡一会儿。文茵只说等到午饭前再叫他。这时候珍珠端了阎凌盛的安神药上楼,文茵说了句辛苦就准备把药接进去。
结果珍珠这个人真的是小孩子,她太执着了,又问文茵什么时候同阎凌盛和离。于是文茵就把刚刚自己同阎凌盛的争吵内容讲了出来。我也在旁边做了证。
可是没想珍珠那么执着,她说只要文茵和离,不管是不是醉话都会是真的了。她还是希望文茵和离。
唉,我当时也是恼了,就把珍珠拽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质问她到底是何居心。她说她只是不想文茵再继续搅和进麻烦里,赶紧同阎凌盛和离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说文茵难道不知道这些吗?她要是能退不早离开了吗?离开京城和自己的亲人难道是文茵像这样的吗?可是她不能退啊,那一家子吸血鬼不找她就会找她哥哥,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她身上一分没有,半路同阎凌盛和离,如今连回家的钱都没有。
珍珠还是坚持,阎凌盛迟早会出事,到那个时候只怕文茵就脱不了身了。
唉,不得不说她说话还真是有点灵验,这不,现如今文茵真的因为阎凌盛的死被困在这儿了。
当时我没再继续同她吵下去,只叫她做好本职工作,以后有些话能不对文茵说就不对文茵说,尤其是和离这种话。
后来,就是到了中午。阎凌盛可能是睡的时间久了,起床的时候都有些不稳,我听见他起床时磕磕碰碰的声音,当时文茵和珍珠已经去了楼下同林知县他们客套,我就进门去扶了阎凌盛一把。他看起来状态不算好,又叫我倒了些茶水给他喝了,这才换了衣服下楼。
之后他就下了楼吃饭,席间他也没怎么说话,只是说自己有些口渴,叫文茵去取水。之后的事情不用我细说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吃完饭一出门就倒下了。
之后我仔细检查了我们的盘缠,不得不说我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比如文茵的药都被打开过,里面的毒参全部不见了。
我得说当时我确实怀疑过文茵,但她不通药性,而且药都是我和珍珠熬好了给她的,她不可能认识毒参。
我也怀疑过珍珠,但我想到任何人做事都需要动机。若要说我们当中还有不希望阎凌盛死的人,那必然是珍珠了。她的荣华富贵可都指望着阎家呢。若是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不怕阎家不抬她的位置。
这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出一个凶手。可文茵的身体不好,这地方又冷又潮,她的药也少了重要成份。我只想快些叫我们脱身,所以昧著良心指向了陆三牛。我说过的,我知道他无辜,但是我不在乎了。
这是我的错我承认。
可是林知县一直没有放我们离开的想法,我们也没辙。
就在这会儿,掌柜的您邀请了我来你家客栈吃饭,我感谢这一点。也是这次谈话后,我忽然想起了一些这一路上被我忽视掉的细节——比如阎凌盛有次晚上看着自己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会拿起文茵的衣服发呆;甚至好几次我也看到他主动抱孩子哄孩子了。
我写这些的时候就在想,这些细节是不是说明这一路上文茵对他的照顾,有那么一点点唤醒了他的良心呢?
那如今有了一点点良知的他是不是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后悔了呢?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而且这也是合理的,能接触到药包的人就只有他们和珍珠,我基本是不碰的。那也就是说,他自己单独拿出了那些毒参,在良心的谴责下给自己下了毒!他想要以死谢罪,避免拖累自己的妻儿。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带给了文茵一场怎么样的噩梦。所以在这样的狂乱之下他杀了他自己。
我确信,阎凌盛一定是自杀。
看到落款出的“胡安”两个字,夏宝珠按了按眉心,她将这份陈述叠好后问唐青柳:“青柳你觉得胡安说得有道理吗?”
唐青柳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有是有,但是总感觉不对。就冲阎凌盛那个人对陆三牛的态度来看,也不像是个会‘回头是岸’的人啊。但是……”唐青柳挠挠头,眉头拧成一团,“不过也确实有的人会因为小孩的出生而改变,这也说不准……”
夏宝珠吃完唐青柳手里的最后一口饼,将最后一份写下来的记录晃了晃后,说:“最后一份了,是珍珠的,估计看完我们就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