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高宗又把这几个人召集到一起，还商量这件事。今天，老奸巨猾的李勣知道这事没完，干脆请病假没上朝。还是这三个宰相，又跑到内殿里来了。皇帝重弹老调。

今次李治也不给三位让座让茶了，也不起身去迎接，而是端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响地看三个行君臣之礼。礼毕，李治又把昨天的话说了一遍：“王皇后无子，武昭仪已诞三子，朕欲立武昭仪为后，何如？”

其实，李治本想发挥蘑菇战术：我天天叫你们来，我天天问一遍，就不信你们这几个老骨头熬不住了还不松口。他万万没想到有个人反应过激，让他当场下不来台。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还装老佛爷，于志宁仍然默默无语两点泪，褚遂良照旧又往前迈了一大步，这回他干脆把武昭仪的背景全部抖了出来：“陛下必别立皇后，伏请妙择天下士族，何必要在武氏！且昭仪经事先帝，众所共知。陛下岂可蔽天下耳目！使万代之后，何以称传此事！”

言外之意，如果皇上觉得王皇后不能生育，非要更易皇后不可，臣请从天下名门闺秀中挑选，不必非要选那武宸妃。武氏曾经当过先帝的才人，侍候过先帝，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让那武氏当了皇后，如何能捂住天下人的口？万世以后，天下人将怎样看待陛下！愿陛下承嗣而行。臣今日违逆皇上之意，虽罪该万死，但忠诚之心，天地可表，且臣职为谏议大夫，如果不劝谏皇上行走正道，上愧皇天厚土列祖列宗，下愧黎民百姓万物苍生！

到此为止，反对立武则天当皇后的理由，从三个变成四个了：第一，皇后出身名家；第二，武氏为先朝所娶；第三，皇后没有过错；第四，武氏历史不清白。

武氏原为先帝侍妾，高宗以之为妃，已是子夺父妾，行同**。这个事实虽然尽人皆知，却绝少有人敢当面说出来。就是朋友之间，没怨没仇的，也不能去揭人家伤疤，何况这是面对皇帝。而今到了废立皇后的生死关头，褚遂良突然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大出高宗的意外。

褚遂良这一番话说得很重，直接揭了武则天的老底。公然第一个在朝堂上宣讲“昭仪经事先帝，众所共知，陛下岂可蔽天下耳目！”一字字如箭刺心，凌厉尖刻。

这不等于把高宗李治也骂上了吗？你高宗李治封先皇的才人为昭仪、宸妃不说，居然还想把她纳为皇后，这成何体统。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的隐私突然被**裸地形诸口舌，公之于众，惟其说的是事实，更让当事人觉得情何以堪。

李治顿时傻了，他根本没想到褚遂良这么玩命。没想到，更过激的还在后面。

此时此刻，李治的龙椅也坐不住了，气得心口发慌，头发蒙，眼发花，刚想挺起腰杆，组织语言，准备叱责褚遂良几句。不料李治一口气还没喘过来，褚遂良接着发起飙来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把手中的笏板猛地掼在地上，“臣上忤圣颜，罪合万死，倘得不负先帝，则甘从鼎镬”。然后重重地把头叩在龙案前的砖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下，弄得血流满面。褚遂良又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向高宗李治高声喊道：“臣还朝笏于陛下，乞陛下放归故里。”

李治大脑瞬间短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摔还朝笏，叩头出血，是何等激烈的“大不敬”！皇帝还没怎么着呢，你一个大臣以死相逼，把皇帝置于何地啊？这简直就是要挟！

李治气得差点吐血，“你！你你你……”他手指着褚遂良，半天说不出话来。

褚遂良可谓是忠臣，太宗曾说他：“褚遂良鲠亮，有学术，竭诚亲于朕，若飞鸟依人，自加怜爱。”李治就纳闷了：怎么你对老爸就是小鸟依人，对我就是老树盘根？

好半天李治才缓过气来，叫身旁的内侍：“把……把他拖出去。”

目瞪口呆的老臣，刺目的鲜血，盛怒的皇帝，气氛紧张得如绷紧的弦，快要断裂开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垂下的帘子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何不扑杀此獠！”意思是怎么还不把这老蛮子给我打死！谁在说话呢？武昭仪。

这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吓傻了。这是皇帝和大臣议事，后宫妃嫔本不该在场偷听；退一步说，就算事关她的前途，她忍不住来听，也应该悄无声息，不该发表任何意见；再退一步，即使情急之下发表意见，也不该张口就说要打死前朝的顾命大臣！武则天强悍的性格，再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那些看不惯东看不惯西的老臣们也许对此很不解：武则天仅仅是一个昭仪，她有什么资格垂帘听政？又有什么权力对李治发号施令，令他扑杀大臣？

武则天当然明白宫中的规矩，为什么敢如此放肆呢？因为地位。

首先，我们知道武则天在二度进宫站住脚后，就牢牢抓住了李治的心，她的目的是让李治为己所用。李治仁厚软弱，对她极其宠爱，所以就唯她是从。另外，武则天是个强势人物，她善于控制别人，特别善于控制李治，因此她垂帘听政，并在紧急关头发号施令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次，武则天有着过人的政治策略和工作能力，关于这一点，李治极其钦佩。当了昭仪后，她不仅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工作才能，还积极主动帮助李治处理很多政务事务，而且非常高效。李治需要她的帮助，因此她垂帘听政也就很好理解了。

不过，这段话来自《资治通鉴》，而《唐会要·忠谏》并没有武则天出来说话的记载。不知道唐朝人都不知道的事宋朝人是怎么知道的？所以这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虽然这很像她的行为，但不等于她做了。不管当时的瞬间是什么样的，和她整个帝王之路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当时，武则天的这一嗓子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惊呆了，给于志宁吓得一哆嗦。只有长孙无忌快速反应了过来，立即为褚遂良辩护。

“皇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走过来，恭手道：“褚遂良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即使有罪，也不能轻易处刑啊。”

“嗯。”李治脑子里也有点发蒙，点了点头，“长孙爱卿，朕想换一个皇后就这么难吗？一个个如临大敌。你们想换个妻子，不是说换就换吗？如何到朕这儿就行不通了。”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天下瞩目，稍有不慎，不但是皇上的不是，也是国家的不是，更是我们做臣子的不是。所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不惜以身家性命，来血谏皇上。请皇上理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情。”

此次激烈程度比昨日尤甚，先是褚遂良指责皇帝**，顾命大臣血染金殿，天颜震怒喝令拉出，武昭仪帘内发难，君臣针锋相对，事态逐步升级，亲眼目睹这场龙争虎斗互不相让直至最后彗星撞地球一幕的两朝老臣于志宁，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当然，君臣双方又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