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越王李贞和琅琊王李冲这对父子起兵后,武则天开始把诸位宗室划入“严打”行列,而酷吏也就走上了舞台。
波斯人索元礼是酷吏中的出色外援。他看准了时机,跑出来告密,受到太后的召见。因所告之事经查属实,武则天把他提拔为五品散官游击将军,让他负责审理钦定的“制狱”,就是非常规的监狱,体制外的监狱。
索元礼性格残忍,首次告密撞了大运之后,他总结出一个经验:靠“整人”也能发迹!于是,他每审一人,必牵出数十乃至上百人来,锻成大狱。因为索元礼逮获众多,效率极高,成绩优异,所以深受武后恩宠,常蒙召见,并予褒奖。
不过索元礼忘了一点——女人翻脸比翻书快。等到天授元年(690年)大周帝国建立后,他从喜洋洋变成了待宰羔羊。
风向开始不对劲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被人控告谋反。在酷吏当中,丘神勣是少有的贵族出身,但武则天毫不犹豫,将他处死了。唯一的解释似乎就只能是过河拆桥。
然后就简单了:风声越来越紧,不断有人密奏酷吏们的罪状,游击将军索元礼首当其冲。女皇笑起来,她说,那还不好办?让恶犬去咬疯狗吧,现在也该把笼子清扫一下了。于是,轻描淡写地,这位酷吏中的元老级人物灰飞烟灭。
再说另一朵奇葩——酷吏中少有的知识分子、刑狱“专家”周兴。
他是首都长安人,出生寒门,自幼聪慧,非常好学,入仕后先担任尚书都事,颇得上司赏识,升任孟州河阳县令。这个时候的周兴还称得上是名良吏,不久他的名声传到高宗耳朵里,高宗亲自召见,对他的才干学识赞赏有加,想要提拔。周兴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没想到希望越高,失望越大,他硬生生被贵族官僚拱了下去,煮熟的鸭子飞了。
从此之后,周兴就像变了一个人,对整个官僚系统仇恨万分。看到索元礼高升的过程后,周兴下定决心,不顾官吏不准投书铜匦的禁令,把洋洋万言的评论刑狱的文章投进了铜匦。事遂人愿,周兴没有被治罪,反而被特赦加官,升至秋官尚书,管理刑狱。
周兴不愧是刑狱“专家”,连他的死都为中华成语做出了贡献。
周兴因为审问丘神勣有功,升为文昌右丞,从三品,他得意洋洋,自以为从此可以高升宰相了。可是没想到,他从距离天堂只一步之遥的地方坠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有人向皇帝告密周兴与丘神勣同谋——很显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武则天对周兴的才学还是比较欣赏的,因此在把周兴交给来俊臣审讯时,暗示他,如果有可能,放周兴一马。
来俊臣接旨,仔细思索对付周兴的办法,他认为只要他能够让周兴自愿认罪,武则天就怪不到他头上了。如何让周兴自愿认罪?来俊臣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这天晚上,来俊臣请周兴到家里赴宴。周兴与来俊臣私交甚笃,兴冲冲到他家去吃“最后的晚餐”。
席上的菜肴相当的丰盛,酒足饭饱之后,来俊臣毕恭毕敬地说:“我手下有一个囚犯,明明有造反之嫌,却死不伏罪,周大人饱学博识,能否传授一条良计妙策让他伏罪?”周兴对来俊臣“不耻”下问的态度非常高兴,手一挥说:“哈哈!来大人也有为难之时?先准备一只大瓮,用炭火在四周熏烤,让他蹲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铜人铁汉也不得不招。”
来俊臣顿时大彻大悟,深施一礼,马上吩咐手下人照着周大人的说法准备大瓮。等架好了炭火,周教练伸着头朝瓮口望了望,傻鸭子似的问:“囚犯呢?”来俊臣依然彬彬有礼,向周大人一拱手道:“请君入瓮。”
周兴大惊!总算回过味儿来,差点大小便失禁,抱住来俊臣的大腿,惶恐不已地叩头伏罪——以他对来俊臣的了解,知道再挣扎也是徒劳的,还不如死个痛快。
本来,承认谋反就是死罪,可武则天不想让这条忠犬死得太惨,因此,开恩免其死罪流放岭南。
蹊跷的是,披枷带锁的周兴刚出洛阳地界便遭人伏击,几个蒙面者在山道上突然杀出,等押送的士卒回过神来,周大人已成无头尸躺在血泊之中。出了这种事,官吏们叫好还来不及,哪有人会替他追查凶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请君入瓮”的另一个主角来俊臣,是酷吏中草根出身的平民“英雄”。
他生在无赖家庭,长大后,每天靠偷窃、诈骗、绑票、滥赌、杀人。最后,在和州(安徽和县)被缉捕归案,判处死刑,关入死牢。
接下来的故事就比较富有传奇色彩了。他在牢里不知从何处知道太后鼓励上访,便告诉狱吏自己要告密,狱吏不敢阻止,只好让他去长安告密。来俊臣抓住这个求生的机会,奋力一搏。他准确地抓住了太后的心思,状告和州刺史——李唐宗室东平王李续,他是太宗第八子纪王李慎的长子,也是太后想重点打击的对象之一。所以,来俊臣的告密是告到点子上了,太后岂能不动心?
不久,来俊臣被太后封为从八品的司刑评事,暂时在索元礼手下“实习”,后来累迁至御史中丞。
本来对刑狱一无所知的来俊臣,一上任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天才”。
他组织了一个专家组,编了一本旷世奇书,叫《罗织经》,使逼供升格成了专门学术。该书编排精良,携带方便,专供全国各地特务官员之用,以明显简短的提示,从告密、伪造反状到刑堂盘审,条分缕析、言简意赅。要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效果极佳。他还蓄养了几百个无赖,组建“标准化诬陷团队”。一旦想诬陷一人,便让团队成员从相距遥远的各州投来密告,各书函内所控告的详情完全一致,造成三人成虎之势,让人不得不信。
然而这些并未穷尽来大人的盖世才华,其在创造刑具、刑罚方面也有惊人的想象力。
被历代沿用的木枷,到了来俊臣手里已是各具风格、巧夺天工了。十大枷的古怪名称都带有他鲜明的风格: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另外还有些属于“来氏专利”。
把犯人扣住手脚旋转,那叫做“凤凰晒翅”;用绳索捆住犯人的腰,将绳端固定在架上,然后驱使犯人前行,这样绳索会将腰部越勒越紧,甚至肚破肠流,这叫“驴驹拔橛”;命令犯人跪在碎砖瓦上,高举双手抬起重物,那些碎砖瓦片就会刺入胫骨,这叫“仙人献果”;还有“玉女登梯”,是在高处,放一根小木条,让犯人站在上面,用绳子捆在腰上往后拉。还有不知名的:用大石头拴在犯人头上倒悬;用醋来灌入犯人鼻中;像孙悟空的紧箍那样给犯人戴箍,甚至可以把犯人的脑浆勒出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颇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千古流传的“疲劳战术”的鼻祖。犯人被接连盘问,不许睡眠,一睡着,就被猛然推醒。数夜不眠之后,头脑便昏昏迷迷,问什么招什么。此法极其灵验,而被告并无受刑痕迹。
在私生活方面,他以抢夺别人的老婆为乐。
洛阳百姓妻妾中有美色者,都被他用尽手段凌辱,对朝臣的妻妾也不例外。
他看中了投降大周的酋长阿史那斛瑟罗的一位能歌善舞的美婢,想要把她搞到手,于是命令手下人诬告阿史那斛瑟谋反,消息传开后,隐藏在各酋长心中的愤怒情绪一下子被这件事挑了起来,数十人一起到宫门,割掉耳朵、划伤脸面为阿史那斛瑟诉冤。来俊臣没想到引起了流血抗议,慌了手脚,只好收回诬告。
他又看上了著名高门太原王庆诜的女儿,不顾她已经嫁给段简,强迫段简把妻子让出来,娶为己妻。不久,他发现段简的妾也挺漂亮,就命令段简把妾也献出来。段简没法,送上妻子之后又送上妾。
这个为所欲为的人渣肯定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栽在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小人物手里。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有一天,来俊臣在家里大宴妻族,他从前的好友卫遂忠带着美酒来拜见他。不过来俊臣是个“富易妻,贵易交”的典型代表,他让看门人骗卫遂忠说:“来大人刚巧出去了。”偏偏卫遂忠听到了来家的笙歌之声。借着酒劲,卫遂忠闯入来府破口大骂。来俊臣命手下人将卫遂忠痛扁一顿,将他赶出家门。
来大人根本没把卫遂忠放在眼里,他此刻盯着的是监察御史李昭德。
李昭德先发现了来俊臣比以前更严重的索贿罪证,正欲告发时,来俊臣却先下手为强,拉拢曾经受过李昭德气的秋官侍郎皇甫丈备,联手诬告李昭德的反心,先把李昭德推入了大狱。
假如来俊臣就此收手,或许能避免与李昭德殊途同归之运,但随着武则天对他越来越信任,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他与心腹们密谋以武承嗣逼抢民女为妾之事作突破口,一举告发武氏诸王的谋反企图。于是,卫遂忠不失时机地向诸武和太平公主上报了这一惊天猛料!
当然,诸武和太平公主也不是好惹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连环计出炉了。
武氏诸王采取的同样是先发制人的手段。他们发动司刑卿杜景俭和内史王及善数名朝臣上奏女皇,请求对索贿受贿、民愤极大的来俊臣处以极刑。来俊臣终于被隆重下狱。群臣一看机不可失,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到了,集体联名上书,请求处斩来俊臣。在吉顼的劝说下,武则天终于批准对来俊臣执行死刑。
最为戏剧性的是:来俊臣和被他诬陷的李昭德在同一天被处死。这时来俊臣四十七岁,李昭德的年龄可能比他大一些。
来俊臣被杀后,在刑场观刑的群众倾刻间就把尸体撕碎,并且挖出了他的眼睛,撕裂了他的心腹,践踏成烂泥——这就是弱者的无奈,只能依靠糟蹋死尸泄愤。
那天晚上,洛阳的居民在家里说:“而今可以安心睡觉了。”武则天这才知道来俊臣是这么遭人恨。于是她又做了一个姿态:下诏把来俊臣全家灭门,以息民愤。结果,狗腿子来俊臣成了凶手,成了万世唾骂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武则天是执法如山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