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怪这冰冷的石洞内怎么会阳光灿烂,我没看到敞开的窗户和大门,阳光在粗糙的石壁上跳**,又雨一般地飘洒下来。我周身都笼罩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嗅到股青草与鲜花的甜味。我还在仔细寻找光源产生的地方,更让我惊奇的事发生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

呜哇呜哇……

哭声就在我耳旁,我却看不到他的影子。

洞里还是老样子,茶锅炖在炉火上飘散着温暖的青烟,冰壁光滑得刺眼。火炉旁藏式卡垫上扔着老阿洼穿过的羊皮褂子,他吸过的烟杆掉在地上。我走过去,拾起来,烟锅还是热的,烟味是甜香的,像山里曾经闻过的一种香草。我把烟杆放在羊皮褂子上时,婴儿的哭声停止了,屋里响起一串女人的笑声,我抬起头,一个穿着灰白色袍装的女子,抱着婴儿出现在屋内。四周仍然是粗糙坚硬的石壁,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看着我笑,漆黑的睫毛颤动着。我刚想叫出她的名字,她就说了:

“你伤好了,记忆像消失了。你不认识我了?”

我张大嘴巴,那是副惊讶的模样。我不是忘了她,色金达瓦,这轮金灿灿的月亮呀,我怎么会忘了呢?我只是奇怪她是从哪儿进来的,奇怪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婴儿。透着紫红色的婴儿嫩白皮肤瓷一般的晃眼,她把一瓶奶喂在婴儿嘴里,婴儿没有哭了,吮吸奶瓶使他激动得双手舞动。达瓦很慈地看着婴儿,对我说,把包里的衣袍拿给我,这屋子有些冷。

我拉开地上的包,里面塞满了婴儿穿的衣物。我想,她不会把婴儿养在这个石洞里吧?她的手伸向我,我把一件羔羊皮缝制的软皮袍递给她。她脸颊上涌起了一团红晕。

我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地上没洞,你们是怎么冒出来的?”

她就笑了,手捂住脸很害羞的样子。她说:“老阿洼没告诉你吗?这里有扇直通香巴拉王国的隐形大门吗?我们从大门穿过来,你们看着就像从空气里冒出来的。”

我看看四处,洞壁还是像生满铁锈一样的冰凉。我又在地上摸着,想摸出一捧水来。我怀疑这冰冷的石板地真会变成深不见底的水池,香巴拉人就会从水里一个一个地冒出来。她吃惊地看我,然后哈哈笑了,笑得很脆很响。

正在吃奶的婴儿也抬起头好奇地看我。

我脸烧了,说:“我在寻找你说的那扇门。”

她没笑了,脸颊涌起了红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没钥匙,你找不到门。”

我咂摸着她的话,坐到火炉旁,给她倒了一碗茶,端给她。就在她接过茶碗时,我左胸腔突然一蹦一跳地刺痛起来。我坐下来,捂住疼痛的胸,牙齿咬得很紧。一股火从心里升起,我真想吼叫起来。他们香巴拉不是那么神秘,那么强大嘛,怎么我的伤老是好不了?

她把熟睡的婴儿放在我睡过的**,过来对我说:“伤又在痛了?”

我说,没啥。天天都这样,痛一会儿就过了。

她说,我来看看。她让我把衣服解开,我硬挣着,说:“没事。现在不痛了,不会有事的。”

她眼睛瞪圆了,说:“有事没事我也要看看。”

我不服气地解开衣服,说:“你又不是医生,看什么看呀。”

她手按在我受过内伤的左胸肋上,一股温和软绵的感觉透了进去,那种绵软让我眼睛湿了,我又想起了我的小玉。我身上哪里有疼痛,小玉就爱用绵软的手掌按着轻抚,边揉边哈温暖的气,说男人的痛得让女人来揉,揉出温热来疼痛就会被吓跑。我忍不住泪水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看着我说:“我揉痛了你吧,你们汉人男的痛了还要哭呀?”

我擤了一下鼻涕,伸手擦了一把泪。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倒出几滴水样的东西,在手心里搓了搓,又揉在了我的左胸上。一股冰凉透进去,我咬住牙齿哧了一声。

她说,没事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每次都这样。每次感觉到伤痛已痊愈了,可不久疼痛又找上身来。我说:“法力无边的香巴拉也对我的伤无能为力吗?”

她说:“我们香巴拉没有法力,有些事在时间的另一端才能做完的。我们有的只是信心。相信在另一个时间段里,你又会是一个健康活泼年轻人。”

我摇摇头,笑了。她奇怪我的笑,说你不相信我的话?我连说几个不。我说:“你说话怎么和老阿洼一个样呀,神神道道的。”

她没说什么了,因为婴儿又醒了,在**哭闹着,她又过去把婴儿搂在怀里。她笑了,回头对我说:“对不起,给你的床尿湿了。”

我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后脑上,说:“是你的孩子吧。他父亲呢?肯定是你们香巴拉的勇士吧。”我手朝上比画了一下,又说:“他父亲很高很强壮吧。”

她没回答,一声不吭地给孩子换上了新尿布。

老阿洼出现在这屋子时,光闪了好几下。地上有火星子在跳跃。达瓦知道他来了,又把孩子抱在了怀里。我看见影子从闪耀的火星处升了起来,慢慢能看清了,老阿洼那张像喝了酒一样的红脸膛。老阿洼问达瓦:“准备好了没有?”

达瓦说,孩子喂过了,刚又睡了。

老阿洼说,别吵醒他了。把东西全带上,那里冷,再带一点御寒的东西。

我坐在火炉旁,把一碗热茶端给老阿洼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我。他说:“你今天的伤痛好些了吧。”

我说:“达瓦给我擦了些圣水,不痛了。”

老阿洼有些吃惊地看达瓦,“圣水?你哪来的圣水?”达瓦就捂住脸咕咕地笑。她悄悄在老阿洼耳旁说了些什么,老阿洼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他过来对我说:“世上没有仙丹妙药,只有女人能治百病的手。”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想问难道她给我擦的那种凉丝丝的水不是圣水吗?我的伤痛的确不在了,现在热乎乎的像有火有那里烤。

老阿洼说:“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吧。”

我说:“去哪儿?”

老阿洼说:“给人送宝贝去。”

见我还是一脸的疑问,达瓦抢着说:“送伏藏去。伏藏你知道吗?”

老阿洼说:“伏藏是西藏人的说法。他们认为神灵或得道的高僧,有时为了佛教的延续,会把一些珍贵的东西像教法、佛像、法药埋藏起来,它们有的藏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甚至有的在圣者的禅定之中,就等着有缘分的后人发掘出来。伏藏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的遗物等。我们香巴拉人帮助地上的人的东西,也是通过伏藏这种方式。不过我们会想法子指引那些可靠的人去发掘出来的。”

我问,我们去送伏藏,送谁?送的是什么呢?

达瓦看了老阿洼一眼,说:“一个善良虔诚的苦修者,一个懂得医术,救治过千百个病人藏医。”她还想说什么,老阿洼指头搔搔婴儿的脸,婴儿笑了,咯咯咯的好听极了。老阿洼说:“我们送的宝贝就是这个婴儿。”

我更不解了,瞪大的眼睛说:“婴儿?”

达瓦漂亮的鼻尖轻轻靠着婴儿脸,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得脸颊都红了。她说:“这可是我们香巴拉的宝贝呀,他脑袋里装着厚厚的一本救人的医书。”

我脸有些冷了,说:“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听着我说,老阿洼的脸色也变了,达瓦看着婴儿,忽然哈哈笑起来,笑得弯着腰直喘气。她说:“我的儿子?哈哈,我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儿子。这可是我们香巴拉神具箱里诞生的,最优秀的人种呀!”

老阿洼翻开婴儿的手心,才放心了。他说:“达瓦是圣女,是不能生育的。她也生不出这么优秀的种子。”

他的手掌又在石墙壁上东抚西摸,我眼前闪出很亮的光,我看见阳光正从遥远的山脊上升腾起来,带着火红的尾巴。

达瓦兴奋了,舞着手说,看看,多好的天呀。

阳光暖融融的,大地一片青绿。那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呢?那个在雪里挣扎的部落呢?我眼前只有一片盎然的春天,阳光在河心亮闪闪的抖落一片金色。在一群野鸭飞向河旁的山林时,我忍不住呼出一声长长的“哎喝喝——”

老阿洼很沉稳,把婴儿从达瓦手里接过来,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堵塞着许多疑团,是不是?孩子,有些事跟你们香巴拉外的人解释不清楚,对我们来说,都是常识,因为我们知道踩着时间行进。我们左脚是平行朝前的时间,右脚是时间的碎片,在时空的地道里,我们没有障碍。好吧,你对这孩子有疑问吧?这孩子也是伏藏,最宝贵的来自香巴拉的伏藏。他是伏藏里的一种,从我们香巴拉诞生起,就把治世救人的知识灌输进了他的头脑里。他得长大成人后,才能把他头脑里的知识传授给需要的人们。懂了吗?”

我似懂非懂,可我知道,这婴儿是一件极贵重的人间瑰宝。

达瓦兴奋极了,脸红艳艳的像刚开的花。她看了老阿洼一眼,就毫无顾忌地亮开了歌喉。她的嗓音漂亮极了,听着歌声似乎看见满空都是闪耀金色翅膀飞翔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