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梦里,好多人都试过指甲狠狠掐自己大腿,看有没有感觉。

我是做梦吗?掐大腿吧,我痛得歪了嘴。拳头打自己的脑袋,嗡嗡嗡地飞出好多绿头苍蝇。我是在梦里吧,这车辗马走的大路怎么生满了绿油油的草?山坡上都是苹果树,果实红彤彤的,好多好多金色蜂子在果实上飞。这真的是梦吧,我们小镇安静又漂亮,白色墙壁红色屋顶,烟囱飘着甜甜的炊烟。门前蹲着做作业的小学生,还有群群安闲啄食的小鸡。多么美丽甜蜜的小镇呀,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战争,也没有犯罪与混乱。

我就站在小镇的那面生满绿草的山坡上,看见小玉手腕上挎着装满青菜水果的篮子,一扭一扭的走得像要飘飞起来。我朝她挥了挥手,我相信她看见了,她抬头也朝我喊着什么。

我又看一见安静的山水和小镇,像看着一盆好风景。我流泪了,心却醉了……

我又掐了自己一下,好痛。我没在梦中呀,可那一切却渐渐淡了,成了一团炊烟一般蓝色飘散了。只留下青草果实的清香味,还有一丝炊烟的甜味。

我坐起来,石屋内还是深夜,老阿洼和达瓦的睡梦还浓浓地飘在冰冷的石墙上。

我心里突然跳出了一幅画面,很甜很美的画面。我跳下去,把那堆乱糟糟的拼图碎片摊开来,一块一块拼起来。

我终于有灵感了,图片拼出了我梦里的图画,我的安静甜美的小镇,每一块都与我的梦那么的吻合。我越拼越奇怪,老阿洼怎么知道我的梦呢,竟然把拼图碎块弄得与我的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拼出了一大片时,老阿洼和达瓦醒来了。

他们同时惊奇地哇哇叫起来。好漂亮的地方呀,好宁静的地方呀!

我没抬头,很认真地拼了山坡下的一排红屋顶,说:“这是我的家乡呀。”

我们喝了早茶,吃了东西,达瓦又弹了一段曲子,很柔美的曲子。老阿洼说,她是看了我的家乡平静安宁的图景后,从心里流淌出的曲子。

我感激握握达瓦的手,说:“太好听了。”

达瓦笑得很温柔,说:“你家乡好漂亮,好想去那儿住住呀。”

我说:“战争完了,我就带你去。我还想爬上树给你摘苹果,去田里给你夹蟮鱼。”

她握握我的手,手心柔嫩又温热。

老阿洼说,我们开始了吧。

我们知道他说的啥开始了,他的手在冰墙舞动,这么多天来我们一直关心的那一幕就拉开了——

空中那条裂缝在渐渐扩大,裂成了一条明晃晃的河流,扩成了一汪蓝焰焰的海子。茫茫雪原陡地敞亮开来,雪雾在地上流动,流淌无数宝蓝色的绸缎。

雪谷里费力挪动瘸腿的狼王也看见了那道裂缝吧,它的那颗孤独且凄寒的心像注入了一股热血,火烧一般的兴奋起来。在这条蓝得晃眼的光带里,天会晴雪会融草会长,它的那群在死亡的白色里东奔西窜的狼群,终于有了生的希望了!

它歪斜着头,用更犀利的左眼看着那条蓝色光带,把满心的怨恨与忧伤,连成了一串长长的凄鸣,痛痛快快地吼了出来。

嗷呜,嗷呜——

奔跑在前面的狼群突然停了下来,它们已经好久没受到这凄声怪调的约束了,望着孤立在背后高坡上的狼王,有些茫然无措了。

狼王感觉到了一种高贵与傲气,头一昂又觉得自己仍然是狼中之王。

可是,它的眼光与那头不可一世的秃尾公狼碰撞时,心内刚绽开的自信花朵,又陡地凋谢了。它从秃尾公狼眼里瞧出了嗜血的蛮横,肚腑里蠕动了几下胆怯了。它为自己的胆怯悲哀得低下了头,高翘的尾巴也收拢在后腿之下,羞愧地朝一旁躲藏。

秃尾公狼转过身子,爪子在雪地上刨着,然后摇晃着强壮的身子,大步朝前走去,眼里根本就没有衰弱之极的狼王。它身后的狼群又疯狂起来,左奔右窜地朝前跑,爪子在厚厚的雪地刨起一片白雾。

前面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狼群发现了那头冻僵的死羊,兴奋得蹦起来,又砸在雪地翻个滚,互相撕咬着朝那头死羊扑去。

瘸狼却从这气味中嗅出了隐藏在附近的不祥。它起头时,看见了站在另一个高坡上的那个人。它惊慌地向狼群示警,竟然没有一头狼听它的呼唤了。此时,它才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狼群抛弃了。

它哀伤地躲在了一堆高如白塔的雪堆后。

瘸狼认出了那个人,瘸腿的人。那是它的死对头,这个信息早就深刻在它的记忆里了。

正是这个人,处处给狼群设下陷阱,使狼群陷入快灭绝的境地。它曾想过,寻找到这个人时,就让狼群疯狂地扑倒他,用锋利的牙齿的切割来痛痛快快的复仇。此时,它的心情却有些异样,不想再去招惹这个狡猾的两腿动物。它累了,只想躲得远远的睡一觉,在梦里遗忘掉一切。

其实,它还有更恶毒的心思,让那头强壮又愚蠢的秃尾公狼好好尝尝傲慢的滋味,让那头蠢笨的东西吃点苦头,就会明白谁该做狼群之王了。

那人也在四处寻找什么,长长的叉子枪挎在腋下,圆瞪着双眼,他的一双瘸腿在雪地上扫来扫去,看样子也有些烦躁了。

他也在找那头瘸腿狼王。

他在狼群苍蝇般耸动的身子里搜寻,没发现那头瘸腿狼王。没有这头瘸腿又狡猾的畜生,他同狼群最后的较量就失去了意义。

他些沮丧了,双手捧着嘴,鼓足中气吼出了一长串有挑战意味的喊声。

哦——嗬嗬嗬嗬……

所有狼都惊慌地抬起头,眼内的绿色更刺人,伸出舌头舔着唇边的羊毛和羊血。几头强壮的狼跳跃着,朝他扑咬过来。

“滚开,滚开!我不是找你们几条小毛虫,弄死你们用不着动这么大的劲。快让你们的瘸腿狼王出来找我!”

他朝扑咬过来的狼舞着手臂。狼突然停了下来,蹲在他不远的雪地上,呆呆地望着他,伸出舌头又舔着满是血腥味的嘴唇。

他唰地抽出了腰刀,一股冷冷的白光刺在雪地。

他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刚蹲下身子,一团黑影迅猛地从他头顶蹦过,他感到手腕处刀割似的刺痛,腰刀弹出好远,倒插在雪地上。紫红的血从手腕切口上滴了下来,花朵似的在雪地绽开着。

他捂住伤口,抬起头,一头强壮如牛犊的公狼傲立在他对面。公狼双眼充血,喉头嗬嗬响着,轻蔑地朝他呲了呲尖利的牙齿。

他明白了,那是狼的挑战。

公狼又冲了上来,更急更猛,在他眼前闪电一般地窜来跳去,他的衣袍就撕成了碎片。他也激怒了,举起枪托朝狼一下一下地砸去,喉头咸涩涩的,吐出一口红艳艳的血。

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见周围的雪雾里全是狼蹿跳的身影,感觉到一股滚烫的东西从脚底升腾,又凝固成冰团从喉头坠下。他嘿嘿嘿笑起来,看着立在他面前朝他喷吐腥味的公狼,举起双筒猎枪,朝峡谷两旁陡立的雪壁扣响了扳机。

砰——,砰砰——

枪声在雪壁上蹦跳,弹起浓浓烟雾。

秃尾公狼开始不解地看着这个两腿动物,突然也感觉到了恐怖的来临,身子一缩朝坡下惊慌地滚去。

“狗屎,你们尝尝山神的震怒吧!”

帕加举起飘着一层青烟的枪,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刻,他看见了隐在山脚处的那头瘸腿狼王,看见了它的那双忧郁浑黄的眼睛。

此时,他已什么也不后悔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雪壁上化作滚滚的雷鸣,轰轰隆隆爆炸开了,高高冰崖上,大块大块的冰雪崩塌了。雪雾翻滚着卷向空中,巨大的冰块雪团在坚硬的崖体上摩擦出蓝色的光焰。一眨眼,雪谷里的人、狼和一切没冻硬的小生命全卷入了这冰雪的洪流里了。

轰隆,轰轰隆隆——

似决堤的洪水,飓风中的海啸,没有感情、失去理智的崩雪倾泻、奔腾,埋葬了坑坑洼洼、沟沟壑壑,埋葬了大半个雪谷。

山崖顶上,愤怒的轰鸣声还没停息……

一头瘦小的黑毛狗正在积雪的波峰浪谷里艰难奔跑,那声剧烈震动使它恐慌地抬起头,嘴里叼着一根不知被什么鸟兽啃啄了多少遍的光光溜溜的骨头。

那是它在雪野里寻到的唯一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