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冬顺着一条干涸的河沟走下十三湾坡,眼前是一片未开采的幼林茶园,顺坡铺展象一把打开的扇子。茶棵及膝了,也许明年就能开采新茶。梁晓冬的心里兜起一片怅然若失的感情……想当初,开荒山、辟梯田、植幼苗……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了呢?他才不会傻呵呵地守在山里,等着喝这片茶林的第一茬新茶呢!梁晓冬苦笑了一下,干活吧,挖一锄就少一锄。将来,他也许会以作家或教授的身份到螺螺岭来深入生活,到那时,再捏起这原始的劳动工具,怕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吧。
梁晓冬胡思乱想着,一锄锄地沿茶行挖出一道尺半深的沟。守玄着挖着,他听见身后有沙沙的声音,便顺口说:“二毛,一把肥一尺沟,看准了,别撒到沟外去。”
沙―沙―沙―
“二毛,你又在打磕睡了吧?”
沙―沙―沙―
梁晓冬纳闷地回过头看,吓了一跳,哪有什么二毛,分明是一身青绿神态飘逸的杨仙,扑闪着眼忧泡地盯着自己。“怎么?又是你?”梁晓冬吃力地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嗯。”杨仙抓一把肥,沙地撒进沟。
梁晓冬慌忙从她身上移开目光,闷头挖起沟来。
沙―沙―沙―杨仙撒一把肥,膘一眼梁晓冬的背影,周围的山林多么安静呀,满目绿色在徐风中溶化,心象嫩芽缓缓地舒展。……多谢梁兄情意深,登山跋水送我行,梁兄呀……”隔着沟坎不时飘来几丝乔豆豆酥软甜美的越剧调,杨仙的眼湿润了,呵,但愿这茶林永远锄不到头,就这么相跟着,该多好!
“……十八里相送到长亭,十八里相送到―长―亭……”
“你唱个有完没完?喳喳喳,烦死人了。”南坡上,兔子叭地把锄头深深地插进土里,吼起来。
乔豆豆把那句哀婉的拖腔噎在喉咙口了, 白了兔子一眼,咕味着:“凶什么?不能好好说么?”只要她单独和兔子在一起,乔豆豆的泼辣劲就会收敛些的。沙―她撮起一把化肥撒下去。兔子扭头一看,乔豆豆就站在身后不到两尺的地方,化肥都撒进他露脚趾的跑鞋里了。他用力创起一拨土从两腿中往后掀去。
“轻点不成?弄了人家一脚泥。”乔豆豆带点撒娇地叫起来。
“不舒服就离远点!”兔子抡起锄头,嚓嚓嚓猛一阵挖,一下子就把乔豆豆摔得丈把远。
“谁稀罕你啦?”乔豆豆跺了跺脚,叹了口气。
兔子挖了一条茶行,浑身象蒸笼开锅似地冒汗,他撑着锄擦把汗,抬头看见了秀髻峰上的灰云,双眉一跳;
“搞啥名堂!”转身对乔豆豆说:“别撒了,坐到坡上休息去吧。”
乔豆豆心里一暖,甜甜笑着说:“不累,再干一会。沙―又是一把化肥撒进沟里。
“停下!”兔子吼起来,跨上前夺下她肩上盛化肥的竹篓,“叫你别撒了!你不看看秀髻峰带帽啦,恐怕有雨,撒了也是浪费。”
乔豆豆快快不乐地坐到坡坎上,摘下草帽扇凉,看着兔子结实精悍的肩背上旧汗渍盖着新汗痕,白花花一大片,她心里陡然涌起一阵歉疚,柔声说:“野兔子,衣服该洗洗了,多脏!”
“嫌脏就别瞅,闭上眼得了!”兔子的话总象石子般硬,砸得乔豆豆紧紧闭上了嘴。
唉,山坡冷清得叫人烦闷,可又不敢再唱越剧了,乔豆豆只好拨弄身边的野花解闷。忽然,她瞄见坡下有几朵碗口大的野百合花,不由得一阵高兴,野百合煮绿豆汤最能消暑了!她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大声招呼着兔子:“暖暖,这儿有一大丛野百合呢,挖出来给我儿子……”她忽然嚓住声,真该死,怎么能对兔子提起儿子呢?!她偷偷看一眼兔子的脸,还好,,兔子也许没听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松了口气,又说:“兔子,帮个忙,帮我挖一下吧。”
兔子不答话,一纵身跳下坡,举起锄头发疯似地捣着那丛百合花,花茎被折断,花朵被捣碎了……乔豆豆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太狠心了!”
兔子倏地掉回头,小眼睛亮得怕人,盯着乔豆豆吼:“你才狠心呢!”
乔豆豆的心象被针狠狠地戳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兔子。他们默默地对峙着……
一大片浓云从秀髻峰朝这边山坡涌过来。叭嗒叭嗒叭嗒-……豆大的雨点缓慢地落在茶棵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雨来了!”乔豆豆拽住草帽就跑。
“站住―”兔子在她后面喊。
“你,你要怎么样呢?”乔豆豆别转身子,又悔又怨地问,“打吗?骂吗?任你惩罚吧!”说完她把胸挺得高高的,闭上了眼睛。
“你把装化肥的篓子丢在坡上了!”兔子的声音象雨云般沉重,乔豆豆睁开眼,他已经挎着竹篓提着锄头在坡坎上发疯似地跑起来。
乔豆豆心里掀起的风雨呀,比眼前漫坡而来的雨线更剧烈……
雨云乌沉沉地压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