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冬一见雨幕从秀髻峰方向漫过来了,立即撒腿奔上十兰湾坡,雨追上来,把他淋了个透湿。平时宁静的梅子潭咕噜咕噜地打着旋,快满上石坎了。他将着脸上的雨水向四周搜索着,化肥袋呢?除了杨仙和乔豆豆带下茶坡的那些,应该还剩大半袋,足有七十多斤呀!糟糕,一定是被雨水冲走了!

“梁晓冬,快,上这儿避雨。”有人在叫唤。

“谁呀?在哪儿?”梁晓冬东张张西望望。

石崖上的草藤寒容寒窜地响了一阵,被扒开了,露出二毛弥陀佛似的脸:“这儿,在这儿,有个洞,快上来呀。”

梁晓冬爬进石洞,一眼就望见了那大半袋化肥,他忘一情地拍了二毛一下:“是你扛进洞的?立了一大功!”

二毛用手抹了下鼻涕,歪着脑袋说:“大功不稀罕,只想招工,明天,你可得帮我推荐推荐。”

梁晓冬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二毛高兴了,塞给他一只油煎饼。

洞外又响起辞辟叭叭的脚步声,二毛扒开蔓草,伸手、拉上了兔子。“脱下,把衣服脱下,泥猴似的。”二毛扒、下兔子的外衣,把它挂在洞口的小树权上,“这叫天然洗衣机,雨洗衣!”于是梁晓冬也脱下湿透的外衣挂出去了。

“喂,两位女同胞呢?”二毛问。

梁晓冬看看兔子,兔子望望梁晓冬,谁也不说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头探出洞外,向迷茫的雨雾望去……

“来了,来了。”兔子眼尖,老远看见石板路上隐隐绰绰有人影晃动,他耐不住了,冬地跳出洞,赤着身子冲进雨帘。

“快跑,快跑!”二毛拍手拍脚地助劲,梁晓冬连忙伸出手去接,先把乔豆豆拉上来了,接着,是杨仙。梁晓冬只觉得她的手又小又软,冰凉冰凉的。

石洞里挤了五个人,几乎是背靠背,膀压膀了,梁晓冬和兔子红着脸硬把水淋淋的外衣套上身,和女同胞挤在一起,赤着身子可不象话。

洞外,雨涛和林涛交织成一曲博大的交响乐,望出去是一片混沌世界。

“你们看到这雨初来时的景象吗?那简直是神了,这边日头晃晃着呢,那边山头已是灰蒙蒙的一片了,一点一点移过来,象从天上拄下来的大幕,壮观极了。”二毛兴致勃勃地描绘着。

“算了吧,想想白白浪费的这半天功夫和撒在地里的这些化肥,要是早知道雨情……呸,反正花国家钱,没人心痛。”兔子恨恨地扯着头发说。

“谁也不是诸葛亮,哪摸得准这孩儿脸似的天气……”杨仙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劝你们别操这份心思了,谁也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的,胡乱再混两年,啊―我做梦都想着,乘上长途汽车,叭叭地开出大山,永远地告别啦!”二毛边说着,边把脑袋仰后靠在兔子肩上,不料被兔子猛地推开了:“滚一边去!”兔子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象炸药似的,他憋了满肚子气实在没地方出呀。

二毛讨了个没趣,并不生气,又嘻嘻哈哈地去惹乔豆豆了:“暖,‘蹦豆’,你那口子怎么一点路子都没有?儿子都满岁了吧?什么时候把你户口弄回城呀?哎哟―”二毛说到一半,只觉得腰眼里被谁狠狠顶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乔豆豆正对他竖眉瞪眼,真怪,今天的人怎么都象吃了夹生饭似的凶?二毛不甘冷落,又找着梁晓冬说话了:

“我说小队长,昨天你让人家带信给张小莉了,别摇头,我看见的。你可真痴心,人家多久不回信了?你还一封封地去追,嘿嘿,说不定她早有新交了…一”二毛忽然觉得梁晓冬的身子在簌簌抖,再看他脸色,灰白灰白,“哎呀,你病啦?”

“二毛,你别再说了,求求你,别……”杨仙说不下去了,二毛的话就象尖刀割裂着她的心。

“梁晓冬,”兔子重重地唤了一声,“挺起胸来,男子汉大丈夫,别为这种浅薄女子伤神忧心的!爱情难道还值不上一张城市户口?嗤―我宁愿一辈子当和尚,也不向这种人乞求……爱!”兔子说得动了感情,声音弹在石洞壁上,发出轰轰的回鸣。乔豆豆浑身一震,抬头碰上了他的一对小眼睛,灼人的亮!

没人说话了,每人都揣着一怀心绪,如这连天连地密密层层的雨丝……

风斜斜地吹来,雨飘进洞口,杨仙哆嗦了一下,一乔豆豆“呵―”地打了个喷嚏。

兔子操了下梁晓冬,轻轻说:“跟女同胞换个位置吧,洞口太凉了。”

“不,不……”杨仙和乔豆豆拚命摇手。

“客气什么?女同志身体弱,这是客观存在。”兔子说着,一把拖住乔豆豆的手臂往里面拉,洞多小,简直是贴着身子转圈的,乔豆豆闻到了一股热烘烘的气味,她的鼻根酸溜溜的。

杨仙紧紧蜷缩着身子让梁晓冬换到洞口,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心象雨点似地乱蹦乱跳,不由得抬眼深情地看他,他也在看她,眼神却是茫然的……啊,是什么遮住了他的目光,使他不能看清她忧很的眼睛中流露的真挚深情呢?

风一阵一阵地吹着,雨幕飘起又落下,渐渐地淡了,薄了,疏了,石崖露了出来,竹林露了出来,梅子潭露了出来……

“多美呀!”

“象画!”

“象诗!”

“象音乐!”

真美慈美得叫人慌乱:人心为什么不能象大自然这般纯净呢?

“呼―噜―呼―噜―”洞底传来一阵一阵奸声,把观赏雨景的雅兴破坏了,原来二毛已经靠着石壁进入了他的梦乡。

嘻嘻……乔豆豆偷偷一笑,象雨丝掠过水面, 咯咯……杨仙咧嘴笑了,象雨珠滚下竹叶;哈哈,哈哈哈……兔子和梁晓冬几乎笑岔了气,笑声落在潭水里,溜溜地打转。